船走得稳,他也不会吐得那么厉害。
柳玉想着熬过一天一夜就行,结果好不容易熬过白天,到了夜里却突然不舒服起来。
他蜷缩在床上,只觉胃里胀得厉害,手脚也十分冰凉,明明盖了一层被子,可凉气直往他的身体里钻。
房里的窗户敞开了一半,外面漆黑一片,只有晃荡的水声源源不断地传来。
水声像是小锤子似的敲打在柳玉的神经上,他眉头紧蹙,强撑精神从床上爬起来关了窗户。
水声骤然减弱,可房里依然又潮又冷,并未得到丝毫改善。
柳玉实在忍不住了,出门寻找船员,想问问有没有炉子之类的东西,即便有个汤婆子也好。
夜幕降临,白天热闹的船上安静得听不见一点声音,柳玉走在两边房门紧闭的长廊上,耳边只有他脚步的回声,莫名有些吓人。
柳玉心里发怵,加快步伐,眼看就要走出长廊。
就在这时,右边的房门冷不丁地响起一道重物撞击门板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个人痛苦的闷哼声。
但那个人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巴,声音格外含糊。
柳玉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险些一个踉跄摔到地上,他心跳猛然加速,连忙退到另一边的门前。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店小二在他上船前说的那些话,顿时有一股不祥的感觉从心底钻了出来。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要去找船员吗?
可要是他误会了,岂不是麻烦人家船员吗?
柳玉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听见的声音,确定那是撞击声后,他听手轻脚地走到那扇门前,侧过脑袋把耳朵贴了上去。
正要偷听,面前的门忽然被人从里打开。
昏黄的烛光倾泻而下,扑得柳玉满身都是。
柳玉:“……”
他僵在原地,余光越过面前高大的身影落到房里一对坐在地上的老夫妻身上。
那对老夫妻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条,脸上还有血迹,瞧见他的身影,两人眼神皆是一亮,嘴里发出呜呜的求救声。
“好啊。”堵在门口的男人发出一声狰狞的笑,“我们还没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柳玉认出了这个男人,他住客栈时好几次和这个男人擦身而过,当时他觉得这个男人长相凶恶,便在后面下意识地远离。
与此同时,房里传出其他男人的声音:“快抓住他!”
男人闻言立即伸手。
柳玉早有准备,闪身一躲,接着扭头就跑。
男人看柳玉瘦瘦小小、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还以为自己只用两根手指就能将柳玉狠狠拿捏,谁知柳玉跑得比兔子还快,他连对方的衣摆都没能摸到一下。
轻敌的下场无疑是致命的。
柳玉刚跑出一段距离就扯着嗓子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长廊两边都是住了人的房间,他的声音在长廊里回荡,却没有一个人出门查看。
男人仗着这点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一边追一边吼:“你竟敢欠钱不还,给我站住!”
柳玉没想到男人会来这么一出,一时间心中的惶恐成倍增长,几乎凝为实质,他不敢继续大喊,留着力气跑出长廊。
可他一只脚刚踏出去,身后的男人便已大步流星地追了上来,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
柳玉只觉脖间一紧,下一刻整个人都被那股劲儿拽得往后栽去。
“哈哈——”身后传来男人恶毒的笑声。
然而笑到一半,男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拽着柳玉衣领的力道也骤然消失。
柳玉死里逃生一般,连忙站稳脚步,双手捂住脖子,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
他转头一看,只见男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双眼圆睁,不知是死是活。
“你没事吧?”一道声音响起。
柳玉踉踉跄跄地转了回去,看到外面的甲板上站着一个身穿灰衣的男人,男人手上拿着一个东西,他微笑地看着柳玉。
柳玉摇了摇脑袋,刚要说话,又蓦地想起什么,他神色紧张且焦急地向男人求救:“大哥,他们还抓了两个人,就在那边的房间里。”
男人问:“哪个房间?”
柳玉语速飞快地说了门号。
男人抬手打了个响指,就见几道身影鬼魅般地落在柳玉面前,他们二话不说地直奔柳玉所说的房间。
柳玉又惊又怕地贴在墙壁上,缓过神来,他看了眼地上还是没有动静的男人。
“放心。”灰衣男人开口。
柳玉以为灰衣男人的意思是那人没死,便胡乱点了点头,小声说了句谢谢。
结果灰衣男人又道:“我们的人会处理他的尸体。”
“……”柳玉身体一歪,再次险些栽倒。
“对了。”灰衣男人上前一步,将手中的东西递给柳玉,“这是你掉的东西。”
柳玉定睛一看,才发现他在逃跑时不小心掉了康大哥给他的玉佩,连忙双手接过玉佩,不停地说着谢谢。
灰衣男人还了玉佩,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看着柳玉捏着衣摆擦拭玉佩,笑着问道:“这可是康文的玉佩?”
柳玉擦拭玉佩的动作一顿,惊讶反问:“你认识康大哥?”
“我不仅认识你康大哥,还知道你康大哥之所以把这块玉佩给你,是想让你找一个姓萧的人,对吧?”
柳玉双手捧着玉佩,震惊地睁着眼睛。
“今儿也是我们有缘,跟我来吧。”灰衣男人说完,转身朝着一个方向走了。
柳玉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他们一前一后地来到船的第二层,这里的房间比下面的房间宽敞了一倍不止,走廊打扫得更为干净,还摆放着盆栽和字画。
柳玉跟着灰衣男人来到一扇屋门外面,灰衣男人轻轻叩了叩门,随后不等里面有所回应,伸手将门推开。
入目便是一间偌大的屋子,旁边还有一间稍小的屋子。
那间屋里坐了一个背对他们的男人,烛台上的蜡烛安静地燃烧着,昏黄的火光在男人宽大的肩背上微微跳动。
男人一动不动地面对窗外,似乎在欣赏风景,可外面伸手不见五指,也没什么好欣赏的地方。
“主子。”灰衣男人收敛了笑容,沉声喊了一句。
“让你出去办个事儿,完了还给我带个人回来。”男人说着责备的话,语气里却带着淡淡笑意。
灰衣男人道:“下属回来时在下面碰到了他,他身上有主子给康文的玉佩,下属便自作主张救下了他。”
“康文的人?”男人终于转头看了过来,可在看清柳玉长相的瞬间,男人脸上温和的表情凝固了。
“柳……”男人不可置信地站起身,直勾勾的视线仿佛要把柳玉看穿,怔了许久,他声音微颤地吐出一个名字,“柳春时?”
第72章 老友我爹已经走了(补2更)
柳玉没想到自己竟然从一个陌生男人嘴里听到最熟悉的名字,当即绷紧了身体,他被男人直白的目光看得很不舒服,下意识地往灰衣男人身后躲了躲。
谁知那个男人突然抬脚向他走来。
他惊吓地睁大了眼,扭头见灰衣男人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便赶紧摇头否认道:“我不是柳春时。”
“那你是——”说话间,男人已经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形几乎遮挡全部的光线,“柳春时的儿子?”
方才男人坐着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他们面对面地站着,柳玉才发现男人很高,似乎和宋殊禹差不多高。
男人看着十分年轻,可眼角的细纹还是暴露了年纪,他目光虽沉,但脸上重新挂起了淡淡笑容,即便居高临下地看着柳玉,也叫他生不出忌惮和畏惧。
这个男人可能天生长有一张平易近人的脸,和宋殊禹是两种风格的人。
柳玉双肩慢慢放松,不知怎的,他好像没有那么紧张了。
“我认识柳春时。”男人缓缓说道,“他是黔洲的桐溪县人,十六岁以前在桐溪县长大,也在桐溪县上学,十六岁以后和朋友来到京城,一呆便是四年,但后来他还是回了你们桐溪县。”
男人每一句话都属实,柳玉越听下去越掩饰不住面上的诧异,他不可思议地和男人对视:“你真的认识我爹!”
男人笑着点了点头,他看了眼柳玉身后的灰衣男人:“奚锦。”
奚锦闻言,心领神会地转身出了屋子,并带上小屋的门。
“过来坐。”男人走到桌前为柳玉沏了杯茶,并把桌上的点心推到柳玉面前。
柳玉不好意思一来就喝人家的茶、吃人家的点心,他规规矩矩坐在男人对面,双手放在膝盖上,两眼晶亮地望着男人:“你是我爹的朋友吗?”
男人怔愣了下,但很快反应过来,他点头道:“是朋友,但不完全是朋友。”
“啊?不完全……是朋友?”柳玉茫然地望着男人,显然没听明白这个回答。
然而男人没想解释,他笑着做了自我介绍:“我姓萧,名河,比你爹还大上几岁,你叫我萧叔叔就行。”
柳玉还在疑惑方才的回答,不过听了萧河的话,他立即把那些疑惑抛之脑后,乖巧地喊了声萧叔叔。
萧河笑着为自己倒了杯茶:“你爹没跟你提过我吗?”
柳玉摇了摇头。
他爹早走了,他连和他爹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可萧河不知其因,他很轻地哦了一声,前倾的身体微微后仰,端起的茶杯也慢慢放了下去。
空气突然沉默。
柳玉攥紧手指,小心翼翼地瞟着萧河的反应。
许久,萧河才有所动静,他半是玩笑半是埋怨地说了句:“这就是你爹的不对了,我和他好歹共处四年,可他回了老家娶妻生子,就把我这个老友彻底忘了。”
柳玉还是摇头:“不是的。”
萧河抬眼看着那张和记忆中有□□分相似的脸,很想故作轻松,可他脑子里的弦紧绷到了极致,连假笑都笑不出来,他听见自己气息微弱:“怎么不是了?”
“不是我爹不跟我提起你,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柳玉垂下眼皮,声音又轻又缓,“我爹在我出生后不久就走了,我从小跟着我姑姑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