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容不下 第62章

“我已想见你很久了。”半枫荷恋恋不舍地看着秋濯雪,忽然轻轻吐了一口气,“我也想过你许多模样。”

秋濯雪不由得看了一眼伏六孤。

伏六孤正装作欣赏自己的屋子。

“哦?”秋濯雪道,“不知道秋某的模样,可还令姑娘满意?”

半枫荷甜甜笑起来:“我现在倒想见识见识能对你不满意的人,只怕这世上一个都找不出来。”

秋濯雪忍不住看了一眼越迷津,又再看回半枫荷,心中好笑:“只怕你身后就有一个。”

越迷津突然来了兴趣:“你想见他?为什么?”

“这是人之常情嘛,我也没法子免俗。”半枫荷还是有些怕越迷津,脸上的笑容稍稍勉强了些,“有个情种四年来日日牵挂,我当然会好奇是何等绝色的佳人……”

秋濯雪:“……”

姘头两个字倒还罢了,绝色佳人四个字一出,秋濯雪都有些吃不消了。

他只觉得自己脑袋嗡嗡作响,好比被死而复生的九冥候敲了一记。

伏六孤的肩膀已微微耸动起来。

他听到这个形容实在忍不住想笑,又怕会被秋濯雪发现后杀人灭口,他很想听听半枫荷还能说出什么“高论”来。

越迷津居然连动摇都没动摇,强悍得令人钦佩:“伏六孤不过是为朋友求药,你们为何认定他是为情所困?”

半枫荷嫣然一笑:“为朋友求药嘛,倒不稀奇,为朋友的朋友求药,还是向藜芦大人求药,那就叫找死哩。”

“这确实不同寻常。”越迷津沉默片刻,“不过,也不能断言他喜欢男人。”

他话虽不多,但句句都是秋濯雪想问想听的。

“这是当然,不过此事也不是我们谣传,是他亲口说的。”半枫荷道,“不瞒贵客,伏六孤长得俊俏,又天生一副硬骨头,虽然圣教不允,但也有几个姑娘偷偷喜欢他,想跟他相好。倘若他与我们女子成了亲,就算得上半个墨戎人了。”

秋濯雪“哦”了一声,语调婉转,甚是微妙:“阿衡?”

伏六孤全身僵硬,试图阻拦半枫荷,却已来不及了:“半枫荷€€€€”

“他却统统不理。”半枫荷道,“我们原只以为他在中原有相好,哪料他有日亲口说,他喜欢的是个男人。”

说后头这句话时,半枫荷忍不住多看了秋濯雪两眼,声音都变得缠绵温柔起来:“现在我总算明白了……难怪……”

秋濯雪一下子愣住了。

他心念一转,忽然明白过来伏六孤为何支支吾吾,一直不肯明说,又到底是为了什么而留在墨戎之中。

只因伏六孤喜欢上了一个墨戎男子。

秋濯雪这一路类似的事遭遇虽多,但他知晓都是些风流谣传,算不得真,与他唯一的干系大概是将他的魅力吹捧过头。

可伏六孤却是实打实动了心。

伏六孤心如死灰地看着墙壁上的弓箭跟短矛,试图思考用哪个结束自己的生命更容易一些,要是可以,他希望能把这嘴巴没掩门的半枫荷一起带走,不过秋濯雪一定不会同意。

男人喜欢男人,对越迷津来讲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特别是秋濯雪的追求者里,男人的数量甚至超过女人,就连慕花容都是男人假扮的。

越迷津好像是钢浇铁铸的,半点不受干扰:“即便如此,也不能肯定就是秋濯雪,也许是其他墨戎中人。”

半枫荷笑吟吟道:“他在这儿住了四年,除了那两个小怪物€€€€呃€€€€”

她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被伏六孤掐住脖子提了起来,两只脚不住踢蹬着,面容上立刻覆上惊惧之色。

“半枫荷。”伏六孤冷冷道,“你最好想清楚你如今在什么地方,是跟什么人说话!”

方才种种言论,伏六孤都并未真的生气,这句小怪物一出,他却怒火大涨,秋濯雪知晓他非是乖僻之人,这句话必定是触到他的逆鳞,想到有关杨青的猜测,心下一动,柔声劝道:“阿衡,将半枫荷姑娘放下来吧,我想她只是一时失言。”

半枫荷“嗬嗬”了两声,目光之中流露出哀求之意,费劲点了点头。

伏六孤冷哼一声,松开手劲,负手转向秋濯雪道:“赤砂与雪蚕是两个好孩子,他们言行虽与常人略有不同,但这全赖藜芦教得不好。”

半枫荷抚了抚自己的脖子,眼底忍不住流出怨毒之色来,听伏六孤说话,冷笑一声:“好一个避重就轻,你虽没撒谎,但也没说实话。既这样喜爱他们,为何不敢告诉他?你怕什么?”

伏六孤张了张嘴,却不知怎么的,说不出口来。

“你也不敢说,是么?”半枫荷面容上满怀讥讽,“你不敢说,就由我来说。”

“在几年前,我们墨戎有个妇人难产,生下了一个孩子后就死了。”

生子不易,时常会有这种事发生。秋濯雪叹息了一声。

“孕时吃足些,孩子胖些并不奇怪。”半枫荷的神色渐露诡异,“可那娃娃却胖得吓人,而且奇形怪状,生有两具躯体,半边是男,半边是女,什么都生得不少,唯独脸儿与肩腿黏在一块儿……”

“要是分离,就是再吉祥不过的一对龙凤胎。”半枫荷低笑了一声,“万事偏就在这个要是上,他是一整个儿的。”

秋濯雪脸色微变:“那这妇人……是如何生下来的?”

“当然不是生下来的。”半枫荷道,“大概是爱子天性,这妇人弥留之际,竟狠心拿刀将自己活生生剖开。”

秋濯雪愣住了。

半枫荷道:“这妇人的丈夫冲入房中时,就看着妻子死在床上,这个孩子从母亲的肚腹里挣扎着爬出来,两个头黏在一块儿,正在放声大哭,居然活得好好的。”

这当然不是一个让人感到轻松舒服的故事,甚至带着一种阴冷的潮意,无声无息地蔓延上众人肌肤。

秋濯雪不自觉放轻了声音:“后来呢?”

半枫荷却不回答,而是抚着自己的长辫,轻轻哼唱起来:“把一块泥,捏一个我,塑一个你……”

这本是一首情词,用在此处,实在说不出的令人毛骨悚然。

半枫荷唱完了这首词,才继续下去:“这妇人的丈夫当场就吓疯了,家中人本想杀了他,又怕这克父克母的孩子会给自己惹来灾祸,就将他送给了藜芦大人……”

“等再见到的时候,他已变成了两个人,男娃娃叫做赤砂,女娃娃叫做雪蚕。”

第七十八章

这个故事并不长, 也很简单。

半枫荷并不是茶楼的说书人,不讲究抑扬顿挫,也不会把握气氛, 讲起来并没有多么引人入胜,然而这个故事本身就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秋濯雪见伏六孤没有出声解释些什么,知他是默认, 不禁讶异起来。

这样的怪婴,秋濯雪曾经从古蟾那儿听说过一例,那已是古蟾十分年轻时的事了。

那时古蟾才出名, 也有人带着这样的孩子来求过他医治过, 那孩子的怪状至今都让古蟾难忘, 生得四眼四手四足,两面相背, 好似两个孩子活生生黏在一起。

纵然古蟾用尽办法,这孩子始终未能成活,夫妻俩伤心欲绝, 带着孩子的尸体回去了,也成了他人生的一大憾事。

将一个人剖做两个, 倘若是在他处听说, 秋濯雪定觉得是胡吹一通,然而他才见过伏六孤, 知道了藜芦续筋祛毒的本事, 一时间也不敢肯定起来。

难道天底下当真有这样的奇事?当真有这样恐怖的医术?

秋濯雪的脑海之中, 仿佛又出现了戚大娘那近乎仰望神佛般敬畏的神情。

“藜芦大人自是不同的。”

过去的这几十年里, 秋濯雪不知道遇见过多少强敌, 面临过多少九死一生的险境,要说害怕藜芦, 自然是无稽之谈,然而他仍然感觉到一阵阵的寒意涌过心头。

一个人的医术高明固然是好事,可高明到藜芦这样的地步,就难免让人有些恐惧了。

半枫荷低头抚了抚自己的长辫,神情复杂,想来这故事对她而言也甚是可怖,说出口来都觉得心惊胆战。

越迷津听得清楚,神色仍然没变:“你是想说,这些年来,伏六孤除了这两个孩子之外,就再没与旁人多接触么?”

“是哩。”半枫荷很快回过神来,露出甜笑,“伏六孤鲜少与我们墨戎人来往,有人相求,他倒也帮忙,不过从不再往来。我想纵然风土人情有所变化,这心思往往也是相同的吧,喜欢什么人,总是想与他亲近,想给他帮忙的……”

原来如此。

越迷津点了点头,了然道:“难怪你们会认为他心悦秋濯雪。”

“不然呢?”半枫荷笑得花枝乱颤,长辫儿都从肩头甩脱下去,眼睛往秋濯雪脸上一瞟,水汪汪的,掩口道,“若不是他,难道喜欢的是个鬼么?”

其实除了两个娃娃,当然还有藜芦,只是这个可能,别说半枫荷了,就连整个墨戎想都没有想过。

当年伏六孤与藜芦较劲,只言报恩的事,整个墨戎都传遍了,伏六孤还因此险些被赶出去,他要是真喜欢藜芦€€€€或是喜欢墨戎中人,何必费这么大的劲,吃这么大的苦头,甚至闹到这种近乎翻脸的地步。

相较之下,自然是令伏六孤心甘情愿留在墨戎求药的秋濯雪更有可能,而为了心上人委曲求全,忍辱负重,也符合常理。

秋濯雪却心下一动,当即回过味来。

是藜芦!

秋濯雪恍然大悟,他当然看得出来伏六孤有些问题,也知道伏六孤特意晨起梳洗是为了去见一个特别的人。

只是他的确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会是藜芦。

如藜芦这样的人,打交道已足够让秋濯雪头疼,想到伏六孤居然对他心存爱意,秋濯雪的表情已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半枫荷饮了半碗茶,似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过仍很快停下了,她看向秋濯雪道:“阁下到此,我想必定是为了伏六孤吧?”

秋濯雪目光闪动,他固然强,却也没有傻到认为自己能强到直取墨戎:“一点儿也不错。”

“阁下倒是情深义重。”

半枫荷的笑容更柔,绝口不提秋濯雪隔了四年才来到墨戎,她方才已领教过秋濯雪的本事,也体验过越迷津的杀意,虽没动手,但这个脸嫩的少年郎只可能更难缠。

这两人已极为棘手,旁边还站着一个完好无损的伏六孤。

威逼显然不成,圣教可以杀死这三人,然而谁也不知道要付出多少牺牲,既要动杀念,就必须得斩尽杀绝,伏六孤一死,必然惊动藜芦。

这可不是圣教想看到的结果。

“只可惜,无论二位如何情深似海,都无法感动藜芦大人。”半枫荷放下茶杯,“伏六孤求药足有两年之久,藜芦大人从未松口,依他为藜芦大人多次试药,其实也算偿还了这么久以来的恩情,阁下不妨看在他对你痴心不悔的份上,劝他早日回头。”

伏六孤:“……”

秋濯雪:“……”

伏六孤一时间居然不知道半枫荷的这种误会到底是好是坏,他只知道,秋濯雪一定什么都猜出来了。

半枫荷前倨而后恭,无非是因为他们实力够强,冷月银泉又在墨戎边缘,一些规矩尚且不必计较得太真。

当年伏六孤是伤重至极,因为机缘巧合才进入墨戎,秋濯雪与越迷津却是擅闯,于情于理都的确是他们贸然上门,倘若率性再进,只怕就当真要打起来。

他是来解决问题,并非是来制造问题的。

“贵地的规矩,我等理应遵循。”秋濯雪沉思片刻,面不改色,“只是我还为一件事而来,不知道姑娘能否为我指点迷津?”

伏六孤震惊地看着秋濯雪,对他视半枫荷的话为无物的态度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

“请说。”半枫荷倒不怕他讲理,只怕他不讲理,骤然松了口气。

秋濯雪将一盒花粉从袖中拿出,轻轻放在了半枫荷的面前:“是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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