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容不下 第82章

藜芦喜怒无常,心思古怪,方才要说是清理门户,为何要杀伏六孤?要是为了墨戎杀伏六孤,又怎么会有之后的举动?

秋濯雪现在还是一头雾水,哪能真的放心让他们俩真正单独待在一块儿。

竹屋不算太大,两人找了片刻,很快就听见了伏六孤含怒的尾音自屋内传来,具体说什么,并不清楚,想来就是方才的事。

藜芦答道:“我€€你有意,而我想结束它。”

屋内顿时寂静无声下来,好似一个人也没有,秋濯雪与越迷津面面相觑,越迷津紧皱眉头,秋濯雪却是难以置信,两人的脚步都迟疑下来,没有贸然闯入这片私密的天地。

半晌后,伏六孤结结巴巴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有几分藏不住的狂喜,又很快转为难以置信的迷惘:“你……你€€我有意?!可是,结……结束……这是什么意思?”

“也罢,既要分离,我便与你说个清楚。”藜芦的声音依然很平淡,“伏六孤,你是个好人,得知血劫剑的风声,义不容辞;耳闻圣教的消息,前来帮我;越迷津为半枫荷出头,你也立刻仗义相助。”

伏六孤喃喃道:“你……你怎么突然夸我?真是叫人不习惯。”

藜芦嗤笑了一声,“伏六孤,你是重情之人,非是情爱,而是情义。我本是无情之人,此生除去己身,再无任何牵挂。因此你我所能给予彼此的,都不是彼此所需之物,纵然心知肚明,可是只要你还活在世上,我就无法忘情。”

伏六孤一阵沉默,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缓缓道:“我记得你常说,逝者再无意义,所以……所以刚刚你才想杀我……那为什么不动手?”

这次变成藜芦沉默,半晌后他才道:“因为这是我唯一做不到的事。”

有情无情,片语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考虑到这一章分离开来会很割裂,我决定一起发出来。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八章

窥人阴私, 到底不是君子所为。

秋濯雪与越迷津听到此处,就决意离开竹屋,真正到外面等待€€€€伏六孤之前已是心甘情愿死在他手中, 藜芦并没有任何撒谎的必要。

无论伏六孤最后做出怎样的选择,秋濯雪都能理解,也都能支持。

就在两人即将走出竹屋的时候,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稚嫩的童音,是赤砂,他的身子半边掩在门后, 只探出一个脑袋看着他们:“你们和伏大叔什么时候会走?”

他的口吻很冷淡, 冷淡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 居住在这醉梦忘忧之地的人似乎都蕴有一种远离世俗的淡漠。

秋濯雪仔仔细细品味着这句话。

你们和伏大叔。

称呼能体现出人心的分别,泄露人心底的秘密, 赤砂还太过年幼,房门能够掩藏身形,用词却无法掩藏他的心思。

于是秋濯雪站在原地, 他沉吟片刻,目光在赤砂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 而赤砂不甘示弱地瞪着他, 像是进行一种执拗的较劲。

这让秋濯雪有些哑然失笑,问道:“你希望伏大叔走吗?”

“希望?”赤砂又往外伸出一点身体, 像是暴露出更多心思, 他的脸上露出些许迷茫, 随即就摇摇头道, “我不会希望。藜芦说过, 每个人真正要做的事,是没有人能够改变的。”

这不是该跟孩子说的话。

秋濯雪不禁想道, 然而隐瞒、哄骗当然也不会更好,他最终只是温柔地回答这个少年:“伏大叔很想留下来,只是……”

“只是有不得已的理由。”赤砂截口道,他仍带着稚气的面庞显露出些许藜芦的冷酷来,“只是他没有办法,只是他做不到,只是他到底不能留下来,只是如此而已。”

就连秋濯雪都不由得缄口,他望着这个小小的少年,忽然有些难过起来。

一个孩子太早理解世故,到底不是一件好事。

“我与雪蚕从小没有父母,藜芦说过,人在天地间,即便亲密如我与雪蚕也会分离,更何况旁人。”赤砂低垂着头,将手背在身后,声音淡淡的,“我明白,换成我跟雪蚕选择,我们也会选藜芦,不会选伏大叔。那么伏大叔选你们,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秋濯雪安慰道:“阿衡他……伏大叔并不是不选你们,也并不是选我们。赤砂,是世上有些事比他的性命更重要,无法让步,其实他很想留下来。”

赤砂冷漠道:“你是在指自己吗?”

秋濯雪略有些讶异:“你怎会这样想?”

“他是为你的朋友来求药。”赤砂认真地回答道,“也是为你的事跟藜芦生气。”

秋濯雪:“……”他一时间还真是无法反驳。

越迷津忽然开口:“你为什么不问他?你不问,怎么知道他想不想为你们留下来?”

赤砂到底是个孩子,明显地意动了,他低下头,脚在地上画着圈儿,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也终于像个孩子了,又很快抬起头看着他们。

好半晌,赤砂终于从门后走出来,轻轻道:“如果他想留下来,为什么不留?”

越迷津说得非常简单易懂:“你们是墨戎人,我们是中原人,我们从外面来,如果刚刚不是藜芦出手,我们就要跟圣教打起来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客人打了主人,总是不好意思再留在主人家中的。”

对于这种分别,赤砂已模模糊糊有了概念,很快明白过来其中的意思:“他为什么不找藜芦帮忙?”

越迷津道:“习惯保护别人的人,往往不习惯自己被保护。”

赤砂很快离开了。

两人望着他的背影,秋濯雪不禁感慨道:“秋某实在没有想到,越兄对待孩子竟然也这般拿手,实在叫人刮目相看。”

“这些道理。”越迷津道,“我已想了七年,我也曾想过,你为何不直截了当地告诉我求药一事,为何不肯请我帮忙。”

秋濯雪试探地问他:“那方才就是你的答案?”

“不要明知故问。”越迷津低声警告他。

秋濯雪忍不住轻笑起来,两人真正意义上地来到外头散散心,在失去药性的情况下,醉梦花看上去就如寻常的小花一般娇艳可爱。

“说起来,秋某倒是有些好奇,越兄对藜芦此人怎么看?”秋濯雪用手拂过柔嫩的花瓣,百思不得其解,“我的确看出他对阿衡有些在意,可是,他为何不明言呢?”

越迷津淡淡道:“他已经说过了。早在你们切磋那日,他已然暴露弱点,伏六孤足以威胁到他。”

秋濯雪微微一怔,停下了脚步。

越迷津却没有停,仍继续往前走去:“只是这对伏六孤远远不够,正如伏六孤的感情,对藜芦而言也不足够一样。”

走了一会儿,越迷津终于停下来,回过身来看着一言不发的秋濯雪:“藜芦早已看清两人的症结所在,可是伏六孤还没有。”

“这样听起来,越兄对藜芦似乎很有好感?”秋濯雪揶揄道。

越迷津摇头:“我只是知道他在说什么,这世上有许多事我都不明白,可是有一些,我已然体会过其中的滋味了。”

今天虽然发生了许多事,但最关键的问题已经解决,最麻烦的事也已了断,半枫荷也没有死在今日,因此两个人都显得很放松。

有一瞬间,秋濯雪望着随着夜风翩然飞起的花瓣,几乎恍惚这是一场梦境,令他油然而生酣醉之感,他顺着自己的心意发问:“越兄有过相同的体会?”

“你也曾想独自前往墨戎。”越迷津凝视着秋濯雪。

秋濯雪哑然失笑:“这是要秋后算账吗?”

他在这句话里明白了越迷津的意思。

这种保护有时候对好朋友来讲都已算得上是一种伤害,更何况是情人与爱侣。

从妖蛊到半枫荷之事,藜芦都等待着伏六孤的选择,可伏六孤做出的选择之中,无一例外没有他的身影。

伏六孤爱慕他,保护他,不愿意勉强他,也注定不能与他同行。

“不过,一个人倘若对另一个人有意,何以会决绝到想以杀死他的方式来断绝念想?”越迷津紧紧皱起眉头,“这一点,我不理解。”

即便是在最为憎恨秋濯雪的时候,越迷津也始终不想杀死他。

这叫秋濯雪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他摇摇头道:“我也不太明白,不过此事如人饮水,我们能不能想个清楚明白不重要,只看阿衡能不能理解了。”

他这句话,其实已经是十分宽容理解了。

……

人的本性各有不同,藜芦生来早慧,天性有缺,几乎不为世情所动。

他自幼冷眼旁观圣教之中的权力争斗,见惯许多人借实力凌驾规矩之上,见惯毫无节制的疯狂迎来毁灭,无数天才因此陨落,自以为高人一等的蠢人更是频栽跟头。

人就是人,不会因为地位身份的改变有何不同,死起来一样简单干脆。

藜芦少年时曾对教中一名恶贯满盈的护法下蛊,并非是为伸张正义,而是打破规矩的人注定要有承担后果的勇气,那名护法既选择这么做,就是允许别人在他身上做相同的事。

只要得到的结果比护法本身更有价值,那么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人,自然就会对藜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说越迷津是为公理正义而犯禁,藜芦则利用人性来瓦解人性,游刃有余地在借助规则“犯禁”。

之后数年,亲人、师长、玩伴皆因恐惧而对藜芦敬而远之,藜芦并非不能理解,只是他这一生绝不会因任何人止步,也不因任何人停留。

如今,伏六孤却成了这个例外。

对藜芦而言,世间皆有缘由,因此他并不介意半枫荷所言,追溯源头,不过是青槲的嫉妒心作祟。

可伏六孤的源头却是蛮不讲理的情爱,成为药石罔效的痼疾。

那么,只要他死,或是藜芦死,一切痛苦即可终止。

藜芦这一生都遵循自己的心意而活,扼住伏六孤的那个瞬间,他意识到,不再是如此了。

理智催促藜芦快些解决后患,原始的爱欲却逼迫他不得不罢休。

这颗心早已被剖成两半,分离得比赤砂跟雪蚕更为彻底,无法用任何手段从伏六孤处取回。

藜芦在烛火下看着伏六孤,这次他伸出手去,对方仍傻在刚刚的那句话里,一点躲避的意思都没有,让他恍惚间想起雪蚕犯傻的模样,与伏六孤实在惊人的相似。

在治伤时,藜芦碰过伏六孤很多次,可是伤愈后,他们就再无接触的必要,他端详着这张异邦风情的面孔,手指自下颚处滑落,轻轻搭在了伏六孤的脖子上。

伏六孤立刻颤抖了一下,却没躲避:“怎么,你现在反悔了?突然觉得自己又能下手了?”

他的声音震动着藜芦的指尖,神情烦躁不安,鲜活而明显,尸体无法有这样的反应。

藜芦很快就收回手,神色如平常一般,丝毫不被这句话刺痛,他转身走到窗边,任由夜风缓送:“天色已晚,你该去休息了。明日一早与你的朋友一道离开墨戎,以后也不必再来。”

“以后不必再来……”伏六孤还没能完全回过神来,他重复了一次,茫然道,“什么意思?”

藜芦耐心道:“我们再不相见。”

伏六孤实在很想暴跳如雷,破口大骂这是什么狗屁道理,不过以他与藜芦四年的斗智斗勇来看,任由情绪掌控自己,是最不明智的事。

他要想个办法……糟了,要是他有濯雪一半的聪明才智就好了。

想到藜芦肚子里可能藏着千万套话来推开自己,紧张就让伏六孤几乎有点喘不过气来:“糟糕,我想不出来该怎么说服你。”

藜芦望着他,目光柔和了一些:“走吧,伏六孤。”

伏六孤吞了吞口水,怀抱着壮士断腕、破釜沉舟的决心,走过去将藜芦撞在窗户上,吻了上去。

他用的力气实在太大,本就被推开透气的窗户彻底弹出,若非藜芦反应及时,险些两个人都挂到窗外去。

正在花海里闲逛的秋濯雪:“……越兄,不要转身,非礼勿视。”

闻言立刻转过身的越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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