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容不下 第91章

杀手之间同样有规矩,这些杀手已与他们交过手,知道这单子有多难吃下,那么他们以下的杀手就不会再出,总好过杀了一批又涌上来一批想碰碰运气的愣头青。

寻常的小单当然是不能说收手就收手,可是秋濯雪与越迷津这样的大单子,本就是几十个杀手联手,见着此人离开,一时间又有几个杀手也退出战圈,蒙在黑布巾之后的声音沉闷响起:“此单我也放弃,请了。”

秋濯雪客气地点了点头:“请。”

顷刻之间,暗夜之中又退去数人,正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越迷津扫过眼前两人,覆水剑挽过一个剑花,顷刻间已悄无声息地夺去左边那人的性命,他淡淡道:“走,还是留?”

右首那黑衣人仿佛此刻才拾回三魂七魄,他往后一跃,对着两人一抱拳,沉声道:“两位既要保人,买卖就此作罢,二位请了。”

黑衣人又扬起手来,只见得月光之下,他用匕首割断树身上一缕流光般的细索,细索绷得极紧,另一头的树这会儿猛然弹开,蓬蓬地抖落绿叶,哗啦啦地好似下了一场雨。

面对越迷津跟秋濯雪这样的目标,即便是再有名的杀手也不会过分托大,他们特意在路上安排了陷阱,只要马车急驶而过,马头瞬间就会被隐匿在阴影之中的长索彻底割断,将马车里的人彻底翻出。

没想到越迷津跟秋濯雪并不上当。

眼下买卖既然作罢,陷阱自也作废。

“倒省了功夫。”秋濯雪松了口气,“越兄上车吧,卡拉亚得换药了。”

方才危急时刻,卡拉亚虽不能动手,但仍不自觉地紧绷起来,以至于身上几处伤口已经崩裂,这会儿才放松,只觉得四肢都传来微弱的疼痛感,不过暂且还能忍耐。

没料到秋濯雪话音才落,越迷津忽然眼神一厉,转身回刺,覆水剑竟然直冲他的面门而来,卡拉亚猝不及防,只能失声地惊叫了一声。

牛皮马鞭层层盘绕住了覆水剑,秋濯雪似要借机让越迷津脱手,却未能抽动长剑分毫,反倒叫自己被拽下马车。

卡拉亚看得晕头转向,不明白情况怎么变得如此复杂古怪。

他应变极快,当即松开手,身体好似也如长鞭一样柔软灵活,回身荡入了越迷津的怀中,看上去犹如一出投怀送抱,这无疑是将自己的弱点尽数暴露在越迷津眼前。

越迷津却出人意料地搂住了他,手稳稳当当地握在腰肢上,轻松地犹如把住一只玲珑酒盏。

失去主人控制的马鞭柔劲未消,还在覆水剑上盘桓打转,像是一条晕头转向的蛇,最终弹在了车座上,一动未动。

卡拉亚险些被鞭风抽中,忙撤身倒吸了一口冷气。

秋濯雪懒懒地靠住他的胳膊,甚至有闲心轻轻鼓了鼓掌:“越兄好本事!”

“你不认真。”越迷津收剑入鞘,缓缓将秋濯雪推出怀去,强迫自己收回手来,冷冷道,“逗他们玩就算了,你也逗我玩?”

“什么都学,自然什么都不精。”秋濯雪缓缓站定在月光之下,轻轻一笑,“越兄怎么知道我是不是真就只有这点本事呢?”

卡拉亚惊出一身冷汗,见他们仍然平静交谈,这才明白过来他们俩方才这极凶险的一招,竟然只是在嬉闹玩耍,不由得腹诽起来。

你们中原人的友情真是奇怪。

越迷津冷笑道:“你若只有这点本事,被我刺死也不冤枉。”

他想与秋濯雪切磋,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应该说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有过这样的想法,只是后来被各种事掩埋在心底,无法再见天光。

现在两人已经重修旧好,路上遇到的敌人越多,越迷津就越感到秋濯雪的扑朔迷离,七年前对战万毒老人之时,他还能看出秋濯雪的几处不足,现如今却如迷雾一般。

他能感觉得到,即便是对上藜芦时,秋濯雪也未曾发挥全力。

或者说,秋濯雪并没有哪次决意与人以死相拼。

刚刚虽然只短短过了一招,但已足够越迷津意识到,秋濯雪有意避开与他争斗,既然不愿意,也没必要勉强。

“此言未免太过无情了。”秋濯雪摇头叹息,玩笑道,“其实秋某除了武功,还有许多有趣的地方,等待着越兄一一来发现的,就这样简单刺死岂不是太可惜了。”

越迷津冷哼一声,坐上马车,淡淡道:“走吧。”

秋濯雪小心翼翼窥探他的表情,仔细地像是要挖出心来观瞧:“我不与你认真打架,你是不是不高兴啦?”

“没有。”越迷津摇头,他说是没有,就是没有,绝不会遮遮掩掩,“只是技痒罢了。”

秋濯雪闻言才安下心来,又驾起马车来,速度放得很慢,留给卡拉亚足够的时间重新换药。

而越迷津只是看着茫茫的夜色,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像样的敌手了。

朋友与值得敬重的对手,相差其实并不算远,可是秋濯雪不同,他并不只是可敬的对手,也并不只是普通的朋友,而是更不同的。

其实秋濯雪说得一点都没错,除了武功之外,他还有许多可爱的讨人喜欢的地方。

越迷津只觉得那种古怪的,复杂的感情又再度涌了上来。

他想起自己之前希望秋濯雪做自己的妻子,其实这念头其实也不过悄然而过,带着一种稚气的愚昧,毕竟那时他不过是想光明正大地摸一摸秋濯雪的脸蛋。

夫妻是不同的,是两个不同的人走到一块儿,决定一生一世要在一起,到死也不分开。

倘若只是想碰碰秋濯雪,那纯粹只是占便宜罢了。

越迷津知道这是个很轻浮冒犯的想法,因此也就再没想过了。

然而这一会儿,越迷津又突然地想起这个念头来,一种莫名其妙的焦虑灼烧着他的心。

越迷津生下来就是一个人,谁也不跟他亲近,他也不会为谁的离开而悲伤,因此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来去随心。

现在,他却突然有了一种更为明显的盼望。

再黏人的朋友也不会是这样的,越迷津想,他已经每天都与秋濯雪呆在一起了,已经走了这么久的路,本该足够了,秋濯雪根本不愿意跟他切磋,并不是个合适的对手,这一切已经清楚明白地摆在面前了。

当这一切结束之后,他该跟秋濯雪告辞,去找徐青兰切磋。

可是……

秋濯雪说起话来,叫越迷津听一天一夜都不会厌倦;他不愿意与越迷津打架,故意使个巧劲逗人,越迷津也并不觉得生气,他还想多知道秋濯雪一些,还想跟着秋濯雪无穷无尽地走下去。

改变,改变,秋濯雪似乎永远都在改变他,改变他的想法,改变他的心意,改变他的行动。

月光撒在秋濯雪的脸上,他的眉目很柔和,正哼着江南的小调,年轻俊朗,却又令人安心。

“你很怕我吗?”越迷津忽然问道。

他不明白,分明已经说得如此清楚明白,秋濯雪为什么总是这样包容又小心地看着他,好似亏欠了什么一样。

秋濯雪哑然失笑,这会儿那条牛皮鞭又被他捡到手里,重新生龙活虎起来:“怎么这样问?”

越迷津道:“你看起来总是很小心。”

他能看见两人之间隔着一层似有若无的距离,却不知道如何去打破,也不知道该不该打破。

秋濯雪看着他笑了笑,只是轻轻地说道:“我怕自己不对你好一些,你忽然间就溜走了。”

有一瞬间,越迷津几乎以为秋濯雪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身躯微微僵硬了一下,好在秋濯雪很快又转过头去,看上去好像有点窘迫。

“越兄难道没想过?这七年来我从没打扰过你,为什么在万剑山庄,我要故意在众人面前要喝住你吗?”

越迷津问:“为什么?”

秋濯雪缓缓叹息了一声:“因为七年以来,我始终相信咱们俩之间的缘分不会断,可是……”

“嗯?”越迷津没懂,“可是什么?”

“可是万毒老人一死,我就慌了手脚。”秋濯雪道,“我怕你不理我,只好在众人面前叫住你了,是不是有些好笑?”

他说着,自己也轻轻笑起来。

卡拉亚默默地给自己换了药,外头的声音隐隐约约,他大概听明白两个人曾经有过一段不太好的过往,如今正在回忆往事,都说女儿情,英雄胆,却不知英雄也有柔情,女儿亦有豪胆。

他由衷地希望,这两人再动手的时候,可以下马车去。

不是卡拉亚过河拆桥,而是这辆小车实在经不起他们折腾。

作者有话要说:

恋爱在谈了,也不是只有确定关系才叫谈恋爱嘛……【心虚】

第一百零九章

无论是什么样的生意, 做大之后都会开始琢磨门面。

七星阁眼下虽然落魄,但曾经有过辉煌的时刻,当然也不会例外。

当秋濯雪三人步入七星阁之时, 只见几套桌椅,器具摆设,虽低调奢华, 但几乎看不出此地与兵器有任何关系。

直到三人静坐片刻,身上似是隐约出了些汗,才终于意识到空气里这股不自然的暖风并非来源于初夏, 而是阁楼之后的铸造房里昼夜不歇的热火。

作为接待客人的场所, 想来必然离铸炼冶金的所在有一段距离, 居然还能感受到炭木未消的火气,恐怕炼炉附近更是滚烫炙热。

今日的生意似乎还算不错, 管事忙了好半晌才抽空接待他们,听说秋濯雪的名字后,就请他们到三楼饮茶, 又差人去请小主人。他本是代替主家留下招待,无奈底下来了难缠的客人, 手下的人招架不住, 连连上来通报,只好向他们告了个饶, 下楼去了。

卡拉亚四处打量, 他喝不惯中原的苦茶, 就让管事倒了白水给自己, 看上去似乎还有点怀念:“这里, 沙漠一样,热。”

秋濯雪不禁莞尔。

而宋叔棠很快就来了。

他大概是刚从炉边回来, 衣着上不免落灰,脸上汗津津的,穿的也甚是朴素,不过看上去倒是比之前锦衣华服要精神得多。

“恩公!”宋叔棠走进门来,神色欣喜,探头瞧了瞧房内,见没有小伙伴杨青的身影,神情微显失落,又很快拂去,“真是好久不见!我听说你到半陀山更深处的墨戎瘴地走了一遭,无恙否?”

秋濯雪微微笑道:“安然无恙,还得了好消息,那血劫剑果然是有人搞鬼,不是真正有鬼,里头的蛊物我也找到解决法子了。”

闻言,宋叔棠长舒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多了。”他下意识避开了越迷津的目光,又看向卡拉亚,“不知道这位壮士是?”

宋叔棠的心里有些古怪,虽然听说自从万剑山庄分别之后,秋濯雪与越迷津的确同行了一段时间,但他实在想不通,这两个人怎么现在还在一起。

“他是我的一位朋友。”秋濯雪为他们互相介绍起来,“他是大沙漠来的一位刀客,名字叫做卡拉亚。卡拉亚,这是七星阁的少主,宋叔棠宋少阁主。”

“原来是卡拉亚壮士。”宋叔棠饶有兴趣地将这个古怪的名字念了一遍,又拱了拱手,严肃道。

当时慕花容并没有说太仔细,宋叔棠只知道在挽风小筑时有人来袭击,可是什么人就完全不知道了,因此对卡拉亚并没有太深的印象。

卡拉亚则行了一个大沙漠的抱胸礼,神色庄严地说道:“这片富饶之地的继承者,祝你安康。”

虽然宋叔棠看上去相当年轻,但卡拉亚并没有因此看轻他。

这种称呼让宋叔棠有些新奇,他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卡拉亚,正要开口,哪知道头才晃了晃,就摇出一脑袋灰来,一只倒霉透顶的茶杯顿时被灰烬污染了。

宋叔棠:“……”

越迷津:“……”

秋濯雪:“……”

宋叔棠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他望着茶杯,视线缓缓移动着,从茶杯上的那只手移到了被殃及的袖子上,再慢慢攀上了越迷津毫无表情的脸,脖子顿时一凉。

他几乎已说不出话来了。

不过越迷津只是松开茶杯,垂下脸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袖子,淡淡道:“你大可不必来这么急,秋濯雪绝不会跑掉。”

秋濯雪只好苦笑。

宋叔棠这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说道:“是我太心急……怕慢待了众位,叫你们久等,没想到倒失了礼数……”他的声音听起来简直有点像是悲鸣了。

“主人家这般盛情,我等实在受宠若惊。”秋濯雪含笑轻轻化去尴尬的气氛,“不过等你梳洗一番的耐心,我们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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