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锦听他说得好玩,忍不住咯咯笑起来:“怎有可能,江海士招待得再客气不过,只是……只是……只是我不太习惯。”
她说到后头,语声渐低,看上去不太快活的样子。
“客人既不喜欢,就是招待不周。”秋濯雪道,“我想想,一定是他一堆规矩,拘着你了?”
“你怎么这样蛮不讲理。”赤红锦忍俊不禁,不过还是摇摇头:“你猜错哩,他们对我很客气,几乎有求必应。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他们吃得精细,又有章法,什么蟹黄汤包,水晶角儿的,都麻烦得很,工序又多,要早早起来叫大厨做,我心里过意不去。”
说到这儿,赤红锦略有些尴尬,不好意思道:“我自幼打铁,饭量比常人大一些,一来是分量太少吃不饱,二来尝不出好坏来,落在我肚里无异于焚琴煮鹤,觉得实在浪费江海士与傅公子的心意了。”
江海士虽然远离官场,但到底是读书人的做派,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样样都有讲究,与赤红锦正好相反。
听到傅公子这三字,秋濯雪终于确定了之前的猜测,默默吞下了一口包子。
江海士与赤火门平素并无来往,他忽然邀请赤红锦来临江城,无疑是想为侄子牵线做媒。
那么傅守心想确定孩子是否真的死了这个可能性就更大了,赤火门可不是省油的灯,要是江海士真有做媒之意,这个孩子可以拿来做的文章就太多了。
秋濯雪若有所思道:“这样说来,秀才郎就在临江城内?”
“不错。”赤红锦虽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起傅守心,但还是眨了眨眼,勺子在粥里搅了搅,又好奇地看向秋濯雪那碟梅子姜。
秋濯雪将梅子姜推给她,赤红锦被看出心思,也不羞赧,用自己未动的腌萝卜推给秋濯雪做交换,挑了梅子姜片递进嘴里,只觉得酸甜辣口,甚是开胃,不由得眉梢眼角露出点喜色来:“这个味道真好。”
“说起来,秋某正好有些事儿想找秀才郎。”秋濯雪的盘子里这会儿也只剩下一个包子,他喝了口绿豆汤压压心,和气问道,“想请赤姑娘代为引见一番。”
赤红锦忽然眉头一蹙,神色已凌厉了几分:“你要见秀才郎,不是江海士?”
“只是秀才郎。”秋濯雪点头道。
赤红锦神色凝重:“是有关血劫剑的事吗?”
这倒还真难说,严格来讲,明月影的确算是与血劫剑相关,不过这件事虽然是针对明月影,但是秋濯雪却并非是为了明月影而行动,因此他摇摇头道:“不是。”
赤红锦见他没有多说的意思,一语不发,细思片刻后才道:“好,你要什么时候与他见面?”
“姑娘如此爽快?”秋濯雪有些讶异。
赤红锦认真地点了点头:“万剑山庄上,全赖你顾全大局,绊住越迷津,之后血劫剑丢失,也是你深入不毛,前往墨戎毒地,寻出剑毒关键。我相信你做事必有自己的道理。”
两人约好时间地点,赤红锦也吃完了自己的早点,她与秋濯雪道过别后起身来去结账。
等到秋濯雪慢条斯理地准备打包几样早点带给越迷津的时候,哭笑不得地发现赤红锦刚刚竟将他的单也一道买了,甚至还留出了几十文钱供他再点别的。
秋濯雪带着早点晃回客栈当中的时候,卡拉亚睡得正香,越迷津正从外头抓了药回来让店小二煎。
他提了提手中的油纸,问道:“吃过没有?”
越迷津挑眉:“还能再吃一些。”
还好秋濯雪已经想到越迷津晨起练剑可能会吃一些,将早点留了一半给卡拉亚后,两个人在大堂里安静地继续吃早饭。
越迷津看着还带着热气的包子,只觉得心里也暖洋洋,热乎乎,好似这夏日的风,低声道:“你不在房里,就是出去为我买早点了?”
秋濯雪忽然乐不可支起来:“不是我买的,是赤姑娘请我们吃的。”
“赤姑娘?”越迷津的手一顿,觉得心里的热气好似随着包子一块儿消散的无影无踪,声音也变得与平日一般无二,“她为什么平白无故请你吃早点?”
秋濯雪已吃得很饱,不过是坐在大堂里陪越迷津,眨了眨眼:“你觉得为什么呢?”
越迷津慢慢皱起眉头来:“因为你英俊潇洒。”
秋濯雪差点笑得滑到桌底去。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秋濯雪本人当然是个受欢迎的客人。
可要是带上兰珠姑娘这个大问题, 秋濯雪相信自己定会摇身一变,变成傅守心最讨厌的客人,也几乎能想象得出自己被扫地出门的场景。
可是他总不能告诉傅守心跟江海士, 倘若不承受这一时的难堪,就立刻会有一个姓明的姑娘来将他们叔侄俩大卸八块,少不得还要细细地切做臊子丢去喂狗。
这听起来未免太像是威胁了。
并不是人人都愿意接受现实的, 不然怎么会有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回头这句话呢?
留给秋濯雪的时间并不多,因此他约在了傍晚, 对于一个讲究礼仪风度的文人来讲也许有些仓促, 好在傅守心除了文人同样是江湖儿女, 想来也不会觉得太冒犯。
秋濯雪在正午的阳光下洗了个澡,换了一身新衣服, 将头发擦得干干净净,等到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傍晚悄悄降临了。
卡拉亚中途已经醒了一次, 被越迷津强灌了一碗药,吃了饭, 又给伤口重新换过金创膏, 倒下休息了。
昨个晚上为了找出辣珠姑娘的踪影,卡拉亚几乎使尽了全身本事, 可想而知, 还未彻底痊愈的伤势在之后崩裂开来, 流血不止。
他不敢惊动秋濯雪跟越迷津, 生怕两位恩人问起来自己去干什么, 就借口说自己夏困,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休息, 连平日的练刀都不干了。
卡拉亚的身体其实已经大有好转,这点伤势严格起来不算什么,这样勉强自己,只是想到钱没挣着,还多用了几瓶伤药,眼见债务又重了几分,他心下纳闷,干脆一睡解千愁。
秋濯雪昨日才探过他的底,按照卡拉亚现在的本事,保护自己已不成问题,自然离开得很安心,甚至还邀请了越迷津同行。
他们约定的地点在赤红锦暂住的别院之中。
路途漫漫,今夜似乎有夜市赶集,傍晚时分仍然人群熙攘,不便用轻功赶路惊扰人群,秋濯雪只好与越迷津静规规矩矩地走过去。
他们两人均身姿挺拔,俊秀非凡,相较之下秋濯雪生得儒雅沉稳些,越迷津年少冷酷些,眉宇间各有不同风流。
偶有以扇掩面的女子春心萌动,一双含情妙目抛来绵绵情意。
秋濯雪对此事不能说熟悉,却也实在称不上陌生,叫他忍不住想起来越迷津清晨的话,扇子在手心里轻轻敲了两下,含笑道:“说起来,越兄说得这般信誓旦旦,难道是越兄自己因为英俊潇洒被人请过客?”
他虽心知肚明越迷津的性格如此,绝无人能请动,但仍是忍不住要调侃。
“确实有。”越迷津不明白他这会儿为什么又挑起这个话题,皱了皱眉,迟疑地补充,“我想应该……是因为我英俊潇洒。”
秋濯雪一愣。
在越迷津身上,秋濯雪似乎总是会得到意想不到的答案,他脑海之中不禁浮现出徐青兰的身影,又很快抹去,倘若她能请动越迷津吃饭,越迷津也不至于到比剑时才记住她是谁了。
于是秋濯雪仔细想了一番,想请越迷津吃饭的人必然不在少数,可是因为他英俊潇洒这等理由,甚至越迷津还答应的,就不是很多了。
想不出来。
秋濯雪只觉得心好像一条被拧出水来的手巾,不光湿漉漉的,还绞紧了。
他当然知道这并不意味着什么,甚至越迷津看上去也并没有多提的想法,说完这番话,就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并没流露出任何怀念的神色,为此拈酸吃醋,也太没道理了。
可是,你为何会答应她呢?
秋濯雪呆呆想了半晌 ,动了动嘴唇,最终只是微笑起来:“越兄好福气,秋某就没有这般运气,每个请秋某吃饭的人,若非自己天生豪气,就是别有所求,听起来秋某的人缘真是令人唏嘘。”
他顿了顿,又似是有些幸灾乐祸:“不过往后,越兄是同样没有这样的福气了。”
“为什么?”越迷津不解道。
秋濯雪的扇子搭在了越迷津的肩膀上,脸上流露出神秘的迷人笑容来:“旁人见着越兄英俊潇洒,有心结识,请你一个自然无碍,可以后秋某在越兄身边,他们想来就不太愿意请越兄吃饭了。”
他这句话虽不甜蜜,也不讨巧,但仍叫越迷津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越迷津道:“这倒是不必担心,请我吃饭的人本就很小气。”
“哦?”秋濯雪不觉睁开眼睛,讶异地看着越迷津,实在有些糊涂了,“小气?”
“不错。”越迷津淡淡地看过来一眼,“因为他只不过是请了一杯热茶,还从我盘中吃回了一个馒头。”
秋濯雪千思万绪,也没有想到此人竟是自己。
这叫秋濯雪捏着扇子的手一下子呆住了,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扇子掩住脸,等走过一个花灯摊后才忽然低低地笑出声来。
“不害臊!你怎么知道秋某是因为你英俊潇洒才请你喝茶?”
越迷津倒没有害臊的意思,只是冷冷道:“你没见过我的武功,也不知道我是谁,只听我大放厥词了一句就要请我喝茶,故意与我结交。如果不是看上我的外表,难道是你未卜先知?”
秋濯雪难掩脸上的愉快之色,忍笑道:“那也未必是英俊潇洒啊,也许是我从越兄脸上看出不好招惹呢?”
“这有什么关系?”越迷津不以为然,“不好招惹却偏要招惹,与英俊潇洒、风情万种便心生喜爱,有何不同吗?”
这……倒的确并无不同。
一个人要想亲近另一个人,总归是生有喜爱钦佩的好奇之情,英俊潇洒、美若天仙这些都不过是修饰虚词,即便换做有趣、好玩也不无不可。
秋濯雪被说得哑口无言,不由笑道:“听起来,秋某实在是个小气的轻浮浪荡之徒,难怪越兄早上有此一问,原来是怕我去骗人家姑娘。”
他故意在“小气的轻浮浪荡之徒”上重重咬了字。
越迷津蹙起眉:“我不是这个意……”
越迷津转过头来正要解释,两人目光相接,只见这人眉飞色舞,眸中星光灿灿,笑意盈盈,心肠顿时柔转,本想斥他胡搅蛮缠的一番话,登时也说不出口来,只低声道:“我倒是有些怕人家姑娘骗你。”
秋濯雪心念一动,正色道:“绝不会有姑娘骗我的。”
“明月影。”越迷津冷不防地幽幽报出一个人名来。
秋濯雪:“……”
他哭笑不得:“这完完全全是两码事,又怎能相提并论。”更何况,非要说的话,也是慕容华受骗才是。
“再说,纵然骗了。”秋濯雪缓缓道,“我也绝不会上当的。”
越迷津轻笑一声,并没有说更多,也实在瞧不出他的心思,秋濯雪自己才喝了一碗无名醋,当然不肯叫他心中泛酸,又道:“赤姑娘生性豪迈,出手阔绰,你要是在当场,她自然也请你吃饭,并非是我有什么特殊之处,你不必多想。”
“我没有多想。”越迷津道。
秋濯雪端目凝视:“你当真没有多想?”
“我只是好奇地问上一问。”越迷津道,“你问我是觉得为了什么,我就只好将我的心中话说出来了,倒不是说赤姑娘就是如此。我又不是赤姑娘,怎知她在想什么,你对我问她的心思,若我能猜准,那我与她该是什么关系?”
秋濯雪莞尔一笑,又不禁重复了一遍:“心中话?什么心中话?”
好似他是什么学舌的雀鸟儿一样。
“倘若是我要请你吃饭。”越迷津忽然笑起来,显出一点少年的顽皮淘气来,“必定是看在你英俊潇洒的份上。”
秋濯雪只觉得胸中热血如沸,脸慢腾腾地红了,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你觉得我生得很英俊?”
“不然我为什么总是想着你,挂念你。”
越迷津说起这些话的时候,也并不见羞涩,反倒很是坦然,好似他在问秋濯雪要不要买一盏花灯,破解一个字谜,只是阐述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
他向来说一不二,并非是口灿莲花之人,更不是风流之人,正因如此,这些话的分量才有所不同。
两人漫步在长街之上,渐渐走出繁华地带,灯光渐暗,却都不觉得孤单寂静。
越迷津看着远处茫茫夜色,忽想到往昔一个人独来独往,从未缓下脚步,眼下却看见不远处一棵大树之下,挨着的房屋脱了漆,一辆小板车停在树边,地上的青石砖被树根顶出两块等着绊一脚行人,乍一看活像是群醉得东倒西歪的酒汉,不由得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