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守心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但仍是点点头,又不禁看一眼越迷津跟赤红锦,问道:“赤姑娘认为如何?”
赤红锦体贴入微:“这什么星啊月啊的,我这粗人欣赏不来,懒得走动,在这儿等你们就是了。”
越迷津只是抱着剑坐在位置上,看着他的模样,傅守心一时间也问不出什么话来,只能尴尬地转过头,对秋濯雪道:“请。”
两人就此走出门去,留下赤红锦与越迷津在大厅之中。
赤红锦与越迷津其实并不熟悉,只在万剑山庄上见过一面,她张了张红唇,欲言又止。
哪料越迷津眼皮也没抬,冷冷道:“有什么事?”
赤红锦捧着杯清茶,在手中转了转,苦涩茶味散去一点叫人头昏脑涨的暑气,她柔声道:“越大侠,方才那门房年轻不懂事,我想请你宽恕。”
“你认为,我方才动怒是因为门房?”越迷津忽然冷笑了一声。
赤红锦一怔,之前秋濯雪虽给了台阶,越迷津也走了下来,但是他身上的杀气并无作假。
倘若是魔教邪道中的任何一人做出此事,赤红锦都不感奇怪,他们本就是一群人人得而诛之的败类,向来肆意妄为,横行不法。
偏偏是越迷津。
越迷津在江湖上虽然是出了名的杀神煞星,但是他从不对百姓出手,门房固然犯了错,可到底罪不至死。’
听他口吻,其中似乎还有内情。
“还请越大侠指教。”赤红锦想不明白,也不气恼,柔声细语道。
越迷津本不愿意多做搭理,可见赤红锦口吻神态都有几分像平日里好奇的秋濯雪,叫他不由得心下一柔,语气也缓和许多,肯与她多说两句:“当时被拒之门外的人并非只有我,还有秋濯雪。”
赤红锦轻轻点了点头应和,心中不由得又想:烟波客性情温柔豁达,只是有时候未免太豁达了些,越大侠杀气已至这般境地,他竟然还当做是玩笑,好似没事人似的。
不过转念又想,也许正因如此,秋濯雪才能做到一件件寻常人无法做到的事。
“傅守心向我道歉,却向秋濯雪求援。”越迷津冷冷道,“只因他知道怠慢我必要付出代价,秋濯雪却未必与他计较,非但不计较,甚至还会觉得这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帮他阻挠我。”
这倒叫赤红锦有些讶异,她原以为越迷津生性纯粹单纯,因此时常任性妄为,哪知他竟是粗中有细,将世情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得眨了眨眼,缓缓道:“不错。”
不过更叫她受宠若惊的是,越迷津竟如此耐心地解释。
“事是小事。”越迷津端起一杯浓茶,“人是好人,纵然要付出什么代价,当然也是极小。”
门房将人拒之门外,细说起来,并非什么严苛的过错。
秋濯雪生性温良,极通情理,更不会为此大动干戈。
这叫赤红锦不由得想到自己当初在万剑山庄上提出那般不近人情的要求,他也点头答应,心中生出些许愧疚。
她轻声叹了口气,终于明白过来越迷津为何发怒:“遇上这两样,装腔作势的代价极小,因此傅守心说出那番话时,必然以为自己能稳妥地解决整件事。”
手底下的恶仆行径,傅守心一无所知,却愿意一力承担,低头认错,谁人不赞他气节心胸。
赤红锦低声道:“如此说来,越大侠是想试一试,傅守心到底是真君子,还是……”
“不。”越迷津很快截口,打断了赤红锦的猜测,他轻轻啜饮一口浓茶,冷冷道,“他是什么样的东西,我根本没有兴趣,我只是厌烦这等投机取巧之人。秋濯雪待人宽容,非是他得寸进尺,甚至当做理所当然的理由。”
赤红锦恍然大悟,终于明白方才为何秋濯雪看好戏一般:“难怪烟波客说越大侠只是在吓唬傅守心,原来果真如此。”
这倒叫越迷津愣住了,他皱皱眉头,却没说什么,赤红锦见他不语,只当是默认,这才安心拈起一块糕点来品尝。
越迷津心道:“我可没有吓唬他。”
只是谁叫秋濯雪有这等“覆水重收”的本事。
……
秋濯雪在庭中缓缓行走,欣赏绽放的夏花。
朗月亮堂堂地照着地面上平整的青石上,闪耀的星光如同一汪汪摇曳的清泉窝在石面上,花影晃动,如同粼粼的水波。
庭中很安静,静得只剩下傅守心一人的脚步,他沉不住气,很快就开口道:“不知道阁下到底有什么要事?”
“江湖上的人都说我最爱多管闲事。”秋濯雪缓声道,“我上门来找你,又与你私下相商,我有什么要事,难道你还想不明白么?”
傅守心的脸忽然变得煞白:“原来那封书信是你传来的?!”
书信?什么书信?
秋濯雪突然发现情况似乎与自己所想得有些不同,猛然皱起眉头来。
这时傅守心忽然冷笑了一声:“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你对赤姑娘有意,不知从哪儿调查了我的过去,翻出旧账来准备要挟我,好自己博得美人欢心。见我始终不上钩,干脆自己找上门来威胁了,是吗?”
秋濯雪听得眉头越皱越深,他已从傅守心这番话里听出门道来了:“什么旧账?”
“当然是……”傅守心一怔,也反应过来,“等等,不是你送的,那你是说?”
秋濯雪却没有理会他的问题,而是问道:“信在哪里?信上又写了什么?”
“信早已被我烧掉了。”傅守心看着秋濯雪的脸色,才惊觉自己失言,当即变色道,“那上头说的是一些私事,恐怕与烟波客无关。”
秋濯雪忽然伸出手来,钳制住了傅守心的手臂,他那温柔亲切的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很认真,任何人见了他这个表情,绝不会生出一点反抗的心思。
“是不是与兰珠姑娘有关?你可知道有人花钱去挖兰珠姑娘的墓?”
傅守心完全愣住了,脸色顷刻间变了几番,先是难以置信,再到惊慌,最后变作隐忍的悲痛与怒火,他忽然反过来抓住了秋濯雪的胳膊,情绪激动地厉声喊道:“是什么人?!什么人做这种事?!”
秋濯雪只是静静看着他,近乎喃喃道:“真的不是你做的。”
“我当然不会这么做!我怎会这么做!”傅守心看上去几乎发狂,他的眼眶里顷刻间溢满泪珠,“我……我怎么会这么对兰珠!”
在见到傅守心的第一眼至今,这个俊俏的年轻人似乎第一次露出这般生动的表情。
秋濯雪默然无言,将他扶到了边上,任傅守心宣泄悲痛之情。
过了良久,傅守心才难掩泣声,缓缓道:“当年关中一带有悍匪作乱,我路过那处,将其剿灭,却也因此受了伤,赶回时又遇到叔父的旧敌,被打落水中,身受重伤,叫兰珠救起。”
这故事虽是相同,但不同的人说来,自有不同的角度,秋濯雪轻声道:“之后你们俩在养伤时渐生情意?”
“不错。”傅守心惨然道,“我……我伤愈花了两月的功夫,将许多大事耽误了,我忙着回禀叔父,只能匆匆离去,留下了信物给她。后来兰珠拿着信物来时,我不在家中,是叔父接待了她,叔父……叔父不知她性情刚烈……”
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了。
秋濯雪沉默片刻,忽道:“这么说来,你愿意娶她做你的妻子?”
傅守心含泪,斩钉截铁道:“我当然愿意。”
秋濯雪并不怀疑他的真心,只是微笑着又问:“是你本来就要她做你的妻子,还是她不肯答应做小妾后,你才觉得她做妻子也可以?”
他这话问得很轻柔平缓,也无半分恶意,却叫傅守心一时间哑然,望着那双似能洞穿人心的眼睛,霎时间觉得心窝子一阵阵发冷,说不出话来。
傅守心答不上来,秋濯雪也不勉强,只微微笑道:“不必紧张,我也不过随口问问,兰珠姑娘已不在人世,说这些话也无意义了。”
说到兰珠已死,傅守心神色愈发悲痛。
“那么后来呢?”秋濯雪又问道。
傅守心十分难过:“我回家后,叔父告知我此事,我本想去找兰珠,她已不在客栈之中,又赶去清溪村,村民说她与一个女魔头混迹一处,不知到哪里去了,我找她不见,手上事情极多,就不再去找了。”
秋濯雪若有所思:“那你对兰珠姑娘后来怎样,一点都不知道了?”
“嗯。”傅守心点了点头,“直到二月底时,有人交给我一封信,告诉我兰珠当年已有了身孕,难产而死,孩子自然也已死了,她现在葬在八杨村,那个女魔头三月三总会前来。”
他的眼泪簌簌而落。
“信上还说害得我们一家三口就此分离的正是这女魔头,她对我心怀怨恨,势必要搅乱我与赤姑娘的姻缘。于是我到八杨村打听,乡野村民的话虽不中听,但我听得出来,她对兰珠很好,她是兰珠最好的朋友,我……我怎能对她动手,因此就将这信儿烧了。”
三月三是扫墓之日,那送信之人是想借刀杀人,倘若傅守心上当,将这事儿全赖在明月影身上,势必激怒前来探望兰珠的明月影动手杀死傅守心。
傅守心一死,江海士又岂肯善罢甘休……
偏偏傅守心对兰珠确有真情在,他未与明月影打过照面,当然不知她的本事,只是错失了兰珠,不忍再对她的朋友动手,就此作罢。
难怪,这时间与赤红锦来到临江城的时间太接近,加上信上的内容€€€€
因此傅守心刚刚才会阴差阳错地将这封信误会成秋濯雪为阻挠他与赤红锦而送来的。
秋濯雪皱起眉头。
居然不是傅守心,那么幕后之人想找到这孩子的原因……
他目光忽然一暗。
最糟的可能就是,傅守心的选择已足够幕后之人看出他的多情。
既然没有孩子,那就伪造一个孩子,幕后之人所挖得并不只尸骨,还有墓穴里有关兰珠姑娘骨血的证明。
也即是傅守心的子嗣。
他们要让那男婴死而复生,只要扣上信物,身份,这孩子无论原先是什么人,往后自然都能以兰珠与傅守心之子在世间行走。
倘若傅守心与赤红锦姻缘可成,这孩子无疑是一个筹码;即便不能成,他也将是傅守心眼下的唯一血脉。
甚至还可瞒天过海,栽赃嫁祸,称是明月影将这孩子藏起,引动双方的恩怨。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你说, 我怎会对兰珠下手?我这一生,欠她的尚且还不清。”
傅守心仍在掩面而泣。
眼下傅守心的嫌疑已被排除,一切线索就又再重新绕回了原点。
秋濯雪并未气馁, 而是思考片刻后问道:“傅公子可想找出此人?”
傅守心放下双手,抬头看着他,眼睛微微一亮, 就又很快黯淡下去,伤心道:“我当然想,阁下要问什么我也心知肚明, 无非就是信从何处来。不过我可以告诉你, 是我在路上行走时, 一个小孩子塞给我的,他也说不清是谁递来的。”
加上信已烧毁, 现在连辨认字迹的线索也消失了。
“信封纸张可有何特殊之处?”秋濯雪又问。
“都是本地再普通不过的纸张,送来时墨迹已干。”傅守心闻言摇了摇头,“烟波客, 非是我夸口,你所想的事, 我都想过一遍, 只是的确毫无线索。”
这话倒是一点不错,傅守心既有意与赤红锦结成姻缘, 必然不可能让兰珠的事阻碍其中, 接到信时, 他的恐惧定远胜过秋濯雪想要找出幕后之人的好奇心, 在这种情况下掘地三尺亦有可能。
江海士在临江城内颇具名望, 他们叔侄俩都找不出的人,过去这么久之后, 秋濯雪找出来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
线索到此又再一次断开,不过并非毫无收获。
起码这次秋濯雪知道了幕后之人的两个优势€€€€这个人一定非常有钱,而且相当擅长隐藏。
这让秋濯雪突然想到了一个疑点。
不过既然傅守心与这事儿无关,当然没必要与他多说什么,就在秋濯雪准备回转时,傅守心已擦拭去泪珠,反问道:“不过,还未请教,烟波客又是如何知晓兰珠与我有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