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容不下 第134章

聚义厅里显然发生过一场大战,到处都是打斗的痕迹,桌椅破碎,此刻都被火星撩动,红光闪闪,地上尸体横陈,除胡通之外的所有堂主皆没能幸免。

地上四处都是血迹,可以想象当时的拼杀到底有多么激烈,秋濯雪一边查看还有没有活口,一边呼唤:“还有人吗!”

这时只听见深处角落里传来越迷津的声音:“这里。”

秋濯雪当即大喜过望,转身望去,只见角落之中越迷津面如金纸,唇边有血,他将身体压低,身下正是那个病恹恹的军师,人已然昏迷。

他正运功延续此人的性命,轻易不敢开口。

两人双目一对,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就在秋濯雪前往两人所在之地时,火势越发大起来,整座聚义厅都成火窟。

秋濯雪已左闪右避,避开燃火之物,来到两人身侧,这病军师与越迷津都活像蒸笼里的包子,人虽没烧起来,但烫手得厉害。

夏衣本就单薄,披着进来的湿衣此刻都被烘干了小半,秋濯雪将衣裳罩着在那病军师的上身,将他携起,又用左手抱着越迷津,往外奔去问道:“你还撑得住吗?”

越迷津绝口不提自己的情况,只将手按在这病人身上,延续他这如秋叶一般易逝的性命:“此地没有其他活口了。”

正在这时,三人头上的巨大梁柱被烧得晃动,先是簌簌而落的碎片,再是整块梁木轰然塌下,挡住了来路,好在秋濯雪收势及时,否则三人几乎就被压在梁柱之下。

纵然是身经百战如秋濯雪,仍不由得心儿砰砰直跳片刻,此刻顶梁柱已断,聚义厅随时可能塌陷。

危急之下,秋濯雪只得目光四转,分辨自己之前来时的通路,挑了条火势较小的纵身跃出,一路急奔,只见着外头也已燃烧起来,只是不如聚义厅火大,蔓延却甚是迅速。

纵然秋濯雪灵巧非常,左躲右闪,三人仍是不免磕碰着什么,头发与衣物都被火星燎动,传来一点焦味,此刻也顾不上许多。

秋濯雪半口气也不敢歇,带着两人往外冲,直至冲出火海为止,紧接着就听见一群人喊道:“出来人了!出来人了!”

原来是胡通领着人这才匆匆赶到,已在命人救火,秋濯雪脸上几乎全是汗珠,明亮灵动的眼睛也被烟熏红。

“快找个大夫来!咳€€€€”秋濯雪自己的嗓音也被蒸得发干,“不然你这位同袍怕是要撑不住了。”

胡通颤声道:“其他人呢?”

秋濯雪看着他的脸,露出愧疚的神情来:“我到时,众人都已……”

胡通的身体晃了晃,脸上露出悲痛之色来,被两个弟子扶住了,他心痛难忍,呼吸了几口气,又看了看才摆手道:“找个人,带他们去客栈里休息,找最好的大夫。快去!”

之后的事倒简单了许多,风波门许多弟子忙活起来,甚至从风波门的产业里清理出一家客栈来供三人与其他伤患休息。

才进客栈,秋濯雪就与越迷津换过手来,他心里虽然无数问题,可此时纵然有再重要的事,也绝没有这两人的性命紧要,因此只是紧闭唇舌,继续为那时日无多的病者续命。

越迷津刚撤回手来就吐了一大口黑血,倚靠墙壁缓和许久,脸色苍白,原本星辰般的目光似也黯淡许多,他缓缓闭上眼睛,盘腿打坐,为自己疗伤起来。

好在大夫很快就来了,先是帮越迷津包扎了外伤,又给他开了几贴药。

而这病恹恹的人也终于从生死关头被拉了回来,他虚弱地睁开眼睛,眼前一阵阵发黑,好在终于有了点气色。

大夫被凶神恶煞的风波门弟子死死盯着,全身都在冒冷汗,好不容易等人喘过气来,才哆哆嗦嗦地上前来给他把脉开药。

只是他的脸色比床上的病人还要难看。

“不必了。”病者奄奄一息道,目光转向两名弟子,似是认出他们,“阿奇,你带大夫去煎药;阿平,去把胡堂主找来。”

他又咳嗽了半晌,缓了缓气。

两名被喊到名字的弟子应了一声,立刻出去了,病者看着秋濯雪,又挣扎着看了看坐在榻上运功疗伤的越迷津,脸上露出许多复杂的神情来:“多谢二位。”

秋濯雪额头冷汗不断,仍是温声道:“举手之劳罢了,不必言谢。”

病者默然半晌,也不再多言,药煎得慢,人来得却快,胡通的脚步声很快在门外响起。

胡通猛然推开门来,扑在病者身边,痛哭流涕道:“曲二哥,大哥他……大哥他……”

这莽夫!

秋濯雪生怕病者情绪过重昏厥过去,急忙道:“且慢提!”

“不碍事。”病者痛苦地咳嗽了两声,不知是不是早有所料,缓缓道,“阿通,烟波客与覆水剑非是咱们的仇家,反倒是救了我的恩人,你往后需得对他们恭恭敬敬。”

胡通含泪点头,又似是听出不详之音:“二哥,什么往后,那你呢?”

“我……”病者微微一笑,抚了抚他的脸,缓声道,“我这身子已是油尽灯枯了。不必难过,人家时乖命蹇,是无妄之灾,咱们是决策不仁,与虎谋皮,落得如此下场,理所应当。”

他断断续续地说了这许多话,言行仍是十分清晰,全无半分将死之人的混乱,又对秋濯雪道:“我这兄弟,是个直肠子重义气的憨人,行恶全是我等过错,可否请你放他一马?”

秋濯雪点了点头,心下一沉,知这不是好兆头,怕是回光返照,仍是没放开手。

病者又道:“阿通,你从我袖子里将手帕取出来。”

胡通乖乖拿出他的手帕来,问道:“二哥,你想咳嗽吗?”

“不是。”病者道,“你展开给烟波客看。”

胡通茫茫然地点点头,把那块手巾展了开来,上面的一块图样忽然叫秋濯雪变了脸色,他脸色变化了一会儿,才勉强压抑下去,沉声道:“这是什么?”

“那人的印记。”病者道,“他虽将其他证据都毁去了,可此物就藏在我身上。”

秋濯雪点了点头,却没去拿那块手帕,病者茫茫然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什么不动,似有些急了:“你不肯收吗?”

“你的伤还未好。”秋濯雪温声道,“待你喝了药,秋某再拿不迟。”

病者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他挣扎着,似是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感激地看着秋濯雪,似是了断了什么心事,如释重负般地笑起来:“好。”

等到药煎好,胡通喂他喝了几口药,他喝了小半碗,才对秋濯雪道:“我已好多了,不必忧虑,松手吧。”

秋濯雪其实也觉得疲倦不堪,点点头,缓缓收回手来。

哪料手刚刚撤回来,病者就含着笑闭上了眼,脑袋一垂,很快没了气息。

“二哥……”胡通失声道,“二哥?!”

秋濯雪没有去打扰悲痛欲绝的胡通,只是将帕子收起,而后走到了越迷津身边,只是他也累得厉害,很快伴着胡通的嚎啕大哭,俯在榻边睡着了。

睡了不过几个时辰,秋濯雪感觉头上传来微微沉重的力道,立刻觉醒过来。

房内还是之前的模样,只是胡通不在,桌上多了几个药碗,越迷津看着病者的尸体,淡淡道:“他还是死了?”

秋濯雪叹着气,点了点头。

越迷津只是不紧不慢地梳理着他的头发,声音里有些遗憾:“我本以为可以救下他的,这样你就可以多知道些事了。”

“你已经救下他了。”

秋濯雪轻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五十九章

越迷津的伤要比秋濯雪想得更重。

说话时, 秋濯雪本以为越迷津没什么大碍,却没料他说着说着,忽然睡着了。

吓得秋濯雪几乎不敢去探越迷津的鼻息, 直到大夫煎了药走进来,他听了医嘱,总算明白越迷津身上发生了什么。

这次并非是酒醉后杀退数十风波门弟子时的疲惫而已, 身上外伤倒是其次,主要是挨了两掌,显然是遭人围攻, 最为致命的是他在受伤之后还不断用内力为人续命。

恶战后身体受损, 内力又为他人续命几近枯竭, 越迷津倘若不好好休养上两个月,身体恐怕会落下病根。

而这些事, 几乎从越迷津平静无波的面容上看不出半点痕迹。

他做这些事,本来也不是为了乞人怜悯,要人同情。

因此纵然秋濯雪心中再如何心疼, 也只能绝口不提,一心一意地照顾着越迷津。

倒是越迷津感到十分纳闷, 他年少成名, 经历过大大小小数百战,不管什么疼痛伤势, 忍受过了也就罢了。

如今被秋濯雪悉心照顾, 险些怀疑自己不是受了点伤, 而是手脚残废, 即将不久于人世。

这几日越迷津格外嗜睡, 他知道是身体在缓慢恢复,大多时候顾不上跟秋濯雪说几句话, 再不然就是被绕得晕头转向,自己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好在伤势与内力都在渐渐恢复,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

越迷津坐起身来,不光伤势新生的肉在发痒,休息了几日的骨头也开始难受。

正好秋濯雪在外面煎了药,端着碗进来,见着他微微笑道:“起来了?”

越迷津“嗯”了一声,打量了一下秋濯雪。

当时两人身受重伤,不便上下楼梯,跟客栈要的就是一楼的厢房,外头就是院子,炉子正好放在门口,煮药烧水时烟既熏不着越迷津,拿来拿去的也方便。

秋濯雪这几日在外煎药,本整洁的衣衫上也沾着灰尘,就连头发看起来也不如往日那么梳理得端端正正了。

他似乎对自己的狼狈毫无所觉,只是端了张小马扎过来坐下。

秋濯雪将碗搁下道:“药得趁热喝才有效,不过太烫了,我在外面扇了扇凉,这会儿正好,你快喝吧。”

在秋濯雪的唇上残留着一点药汁,显然是尝了尝药。

这让越迷津想起小时候看见村子里一些妇人会给婴儿喂食时尝温,只因婴儿脆弱娇嫩,受不得烫,可他从没有过这种体验,即便老道士曾经这样做过,也已没有记忆了。

于是越迷津闷不吭声地喝完了药,秋濯雪过来帮他松了松枕头,好叫人靠得舒服些,又问道:“快中午了,你待会儿想吃什么?”

端着空药碗的越迷津想了想,他对这种东西并没有秋濯雪那般细致,于是想了想老道士死前要吃的东西:“碎金饭、桂花蜜藕、白腮鲈鱼羹、大猪肘……”

秋濯雪只是含笑看着他,然后用一块手帕擦了擦他嘴角的药汁,好像越迷津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

“我会去准备。”秋濯雪从他手里拿过碗来,又将被子给他盖上,缓缓道,“你先休息休息,不然就擦一擦你的剑,它好久没人动了。”

覆水剑的剑鞘本丢在了着火的聚义厅里,显然在越迷津昏迷的这段时间里,秋濯雪又为覆水剑定制了新的剑鞘。

不光如此,他还将覆水剑擦过一遍。

新的剑鞘入手感觉有些陌生,越迷津适应了好一会,才缓缓拔出了覆水剑,剑光凛冽,锋刃雪亮,能料想动手时必定血洒如泓。

越迷津慢慢将剑收回去,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秋濯雪又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托盘上摆得满满当当,碟子犹如层层叠叠的花瓣,累在一块儿,几乎都要溢出来。

里面果然有鱼羹,只是桂花蜜藕换成了清炒藕片,碎金饭变成了豆饭,炖得软烂的猪肘被片成一盘,外皮看上去晶莹剔透,不过分量很少。

他不过是随口说说,秋濯雪却尽数找了来。

越迷津的疑虑简直要从皮肤的每一寸都冒出来,犹豫片刻道:“我要死了?”

他知道,世上大多人对将死之人总是格外包容,温和,比平日要客气得多,就像是老道士快死的时候,他也纵容着老道士胡吃海喝了一顿。

在越迷津这短短二十余年的人生里,他从未有一日畏惧过死。

可此刻不知怎么,强烈涌起一种不舍的感觉。

秋濯雪闻言一怔,见着他脸色异常严肃,哭笑不得:“胡说八道什么,怎么这样想?只是一点伤而已,你好好养伤,就不会有事的。”

越迷津欲言又止,却被秋濯雪打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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