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容不下 第136章

“对了!”萧锦瑟又道,“秋大侠,胡通告诉我说,曲二哥生前给你看过一个证据,到底是什么?”

秋濯雪并没有隐藏,而是拿了出来,缓声道:“是一块手帕。”

素白的手帕展开,只见上面绣着神女翩然,衣带当风,怪异的是,罗裙鞋袜之下连着“姑射”二字。

姑射二字绣得极挤,好似本该贴在鞋底。

萧锦瑟奇道:“这刺绣,干嘛挤得这么紧?这就是那证据吗?姑射……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这话我倒是听说过,嗯……不过看眉眼的确颇为美丽。”

胡通忙道:“这个我见过,这是尊很小的美人像,就挂在那个人身上。”

因为这上面的织绣并非是美人图,更不是美人像,而本该是一块水玛瑙制成的美人印,神女亭亭玉立,罗裙双足下是“姑射”二字,因此落在丝绢这等平滑之物上,这二字才会绣得这么紧。

萧锦瑟迷惑道:“可是……可跟玉邪郎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这尊美人印是玉邪郎生平得意之作,他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刻章也是爱好之一,只是当时坠崖时失落,他后来又雕了许多,最终觉得找不回当时的神韵,最终作罢。

这些问题,秋濯雪全部都能解答。

可问题就在于秋濯雪这个年纪,本不该太了解玉邪郎,更不该知道美人印的事。

如果有人问他从何得知,秋濯雪又该怎么回答呢?难道也据实汇报吗?亦或者是撒谎隐瞒,谎言说得太多,难免要用更多谎言去圆。

其实不要说谎言,光是对越迷津的隐瞒,已让秋濯雪吃过一个大亏。

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这让越迷津颇为疑惑地看着秋濯雪,这这桩阴谋里,就连他都说得上几句怀疑,巧舌如簧,能言善辩的秋濯雪却好像哑了声一般。

最终越迷津只是说道:“你我年纪尚轻,资历较浅,不曾亲眼见过玉邪郎,也许的确与他并无关系。眼下事情还不明朗,我们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了一路,什么底都没摸着,此人真是玉邪郎还是故意冒充尚需证据,不可妄言断定。”

他为人虽然并不热情,且少言寡语,但大多时候说话总是很有道理,叫人不得不信服。

“这……说得倒也有理。”萧锦瑟当然不例外,点点头道,“越大侠你说得在理,是我冲动了,不过英雄会上群英齐聚,我想一定会有人看得出来其中的门道!”

秋濯雪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要驳倒萧锦瑟并不困难,真正困难的是辩驳他也没有用处。

知道这方美人印的人虽然不多,但是当年活下来的人也不算少。

秋濯雪没有看见过实物,无法确定到底是以假乱真的把戏,还是对方当真拥有这方玉邪郎丢失的美人印。

不过这已足够说明背后的阴谋者对玉邪郎有一定的了解。

真正致命的正是这一点,对方自称玉邪郎,行事作风,衣着打扮,也与玉邪郎相似,加上这尊美人印,已让玉邪郎具备最大的嫌疑。

加上玉邪郎本身就千变万化,面容不同并没什么稀奇。

除非秋濯雪揪住幕后之人,否则任何解释都是白搭。

风波门一夜大火,如今群龙无首,只剩下一个胡通勉强支撑,衰败势弱已是必然之事,他如今还有一群兄弟要管,纵有报仇之心,也无可奈何,临到头来,甚是凄凉:“萧兄弟,我听你之前说江湖上有位叫一先女的大侠女。”

萧锦瑟道:“不错,怎么了?”

“也许你觉得我这做恶事的大老粗说来可笑。”胡通苦笑起来,“你与我说的事,我印象最深的不是她对抗玉邪郎,是她想组成武林盟。要是她还活着,我拼了一条性命不要,起码也可以将那玉邪郎拉下水。”

萧锦瑟默然无语。

秋濯雪略有些讶异地看着胡通,好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

江湖里就是如此,今日你杀我,明日我杀你,快意恩仇,侠骨柔情,说来何等好听畅快,可世上并非只有说书先生嘴里紧张刺激的快活,这世上也并非事事都是乐子。

其实武林盟也有许多弊病,一先女纵然创建武林盟,也无法掌控人心,也无法确定是否会有人借善行恶,日后是否会再重步当年的惨祸。

只有当江湖人需要武林盟时,武林盟才有重现的意义,当时的江湖需要,因此她毫不犹豫地去做。

可现如今的江湖呢?

秋濯雪不知道,他虽是一先女的孩子,但他毕竟不是一先女,并没有这般豪情壮志,这般热血肝胆。

萧锦瑟也跟着叹了几口气,不过又很快高兴起来,他拍了拍胸膛,对着胡通道:“别担心!虽然没有武林盟,但是我们有烟波客跟覆水剑,秋大侠,惩恶扬善,我辈义不容辞,你说是不是!”

“不错。”秋濯雪这次没有沉默,他看着胡通,神色温和,颔首微笑道,“此人行事狠辣恶毒,倘若是效仿玉邪郎,那更是居心叵测,想叫当今武林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如今局势混乱,秋某自是义不容辞。”

胡通心知自己武功低微,报仇已无指望,又曾是恶人,本不做半点期待,未料到秋濯雪不计前嫌,闻言热泪滚滚而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吓得萧锦瑟跳起来,急忙要去拽他起来,慌张道:“老胡!胡老!哎哟,我的大胡子!你这是做什么!”

胡通握着萧锦瑟的手道:“萧兄弟,我老胡纵然是个粗人莽夫,可一点粗浅的道理还是懂的,你们都是光明磊落的好人!我之前不是个人,实在对你们不起。”

说罢,他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秋濯雪伸手一扶,抵在了他的头下,而越迷津握住胡通的肩膀,胡通只觉得身子一轻,两百来斤的身体就被提溜起来,目瞪口呆地被提到了板凳上。

“如今风波门群龙无首。”秋濯雪不愿气氛凝重,收手直腰时只微微笑道,“只盼胡兄弟往后多加管束,多行正道,免得秋某东奔西跑。”

胡通忙道:“这是当然,现在风波门散了,还有些兄弟舍不得离开,萧兄弟说我们对附近路熟,推荐我开个镖局,我想也是,往后就做正经生意。”

“嗯,那就好,镖局确实是正经生意。”秋濯雪轻轻拍了拍他的身体,缓声道,“那看来是秋某该谢你才是。”

他语调诙谐,叫胡通破涕为笑。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又过了两日, 越迷津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他本就没将这伤放心上,要不是秋濯雪按着他养伤, 早就准备上路。

这日天才刚亮,越迷津一觉睡醒,活动活动胳膊, 实在耐不住寂寞,提剑准备外出练一练,哪料秋濯雪正好走了进来。

两人目光一€€, 秋濯雪虽是什么都没有说, 但越迷津心中却略感窘迫起来, 好似做错什么,握着覆水剑的手又不禁松了松。

秋濯雪却只是微微笑道:“你要练剑吗?”

越迷津沉默片刻, 解释般地说了一句:“我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

内伤需要长养,一时半会气血难以恢复,这事儿是急不来的, 总不能就赖在床上,好似废人一般, 其实越迷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

“我知道。”秋濯雪并没有半点动怒的神色, “你躺乏了,想松快松快骨头, 也是合情合理。”

他越是温柔体贴, 越迷津却越是感到怪异, 手也在覆水剑上彻底松开, 闷头倒在枕头上:“罢了, 不去了。”

人食五谷而生百病,越迷津纵然再强, 也没有强到能抵抗病痛的地步,他幼年也感染过几次风寒,脑袋昏昏涨涨时倒是听话,可等略微好转,就立刻满山乱跑。

老道士总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拿着鞭条追着他,恨不得拎着他的后颈皮塞进被窝里再困上一天一夜。

越迷津当然不是想跟老道士€€着干,只是他身体一向强健,既然人已康复,脑袋也已清醒,能走能跳,就实没必要再窝着做个病人。

可是……

越迷津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秋濯雪分明没有像是老道士那样€€自己发怒瞪眼,也没有勉强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

也许正因如此,他才不想€€方失望难过。

越迷津才躺下,就觉得后背一暖,身上微沉,只听见秋濯雪隐含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怎么又不高兴了?”

秋濯雪的声音固然近,可真正赋予越迷津感知的,却是他柔韧又灵活的手。

他的手指犹如银蛇冷鳞,蜿蜒地爬过耳廓,手背又好似鸿毛燕羽,轻柔地飘洒在脸颊上。

越迷津甚至能嗅到他身上这几日浸透出的药草苦味,略有些不自在,却没有挣扎,内心似也渴望着从未有过的亲密接触更多一些。

秋濯雪的手指只是轻柔地在肌肤上滑动,似乎有无穷无尽的耐心,等着越迷津开口。

最终越迷津转过身来,让本靠在他身上的秋濯雪猝不及防地一跌,好在很快反应过来,整个身体灵活地稍稍一转,单手撑住床板,没整个人扑到越迷津的身上去。

他的手指一离开,一种空荡荡的情绪顿时席卷了越迷津。

不过当秋濯雪发现两人的姿势后,就立刻选择趴在越迷津的胸膛上,轻盈无声,纵然是秋叶依偎大地,也不过如此温顺。

€€习武之人来讲,被压制可不是一个好兆头,不过越迷津的四肢百骸都懒洋洋地动弹不得,没有激起半点反抗的意思。

秋濯雪更是乖乖地仰着脸,等待他的答案。

过了好一会儿,越迷津才颓丧地承认了这个事实:“我没有不高兴,只是伤还没好全,我不想让你担心。”

原来如此。

秋濯雪这才恍然大悟,心中又怜又爱,知越迷津素来强硬,从不向别人示弱,因此受了些照顾宠爱,就顿时不知所措起来,生怕辜负了好意。

可越迷津€€别人好时,却是从来不说的,只因他是个认死理的人,觉得自己是心甘情愿的,不必多说半句话。

秋濯雪心痛难忍,忍不住凑过去在越迷津额头上轻轻吻了一记,又撤回身来。

“你都这般清醒了,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秋濯雪轻笑起来,握住越迷津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揶揄道,“你是个乖孩子,做事必然有自己的分寸,我再相信你不过了。”

被人当做孩子一般来夸赞,并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可要是放在秋濯雪的口中,一切都显得合情合理起来。

秋濯雪的眼睛里总是充满笑意,充满柔情,充满愉快,好像天塌下来也没办法惊吓到他一样,任何事也无法在他心中掀起涟漪。

从认识那一日起,越迷津就已清楚秋濯雪总是洞悉先机,不论是当年躲避万毒老人,还是如今为寻觅血劫剑,让人几乎一见面就会情不自禁地信任他,跟随他。

而此刻,秋濯雪的眼睛里充满了赞许之色,脸上还带着微笑。

任何人看见他,都必然认为这夸赞是发自真心的。

正因如此,他的夸赞不论听几次,都叫人不禁脸上一红。

越迷津当然也不例外。

只是越迷津比其他人更清楚秋濯雪并非只有温柔可亲的一面,他同样危险,而且致命,任何人都不会想要面€€这样的敌人,就好像现在,倘若秋濯雪起了杀心,越迷津都能想到少说能有十种方式能重创自己。

倘若他能想到十种,说明秋濯雪能想到得必然只会更多,而不是更少。

偏偏秋濯雪又温柔,又乖巧地贴着越迷津的手心,多情的眼只是缠绵留恋地凝在他的脸上,像是山野间饮溪水的鹿,毫无戒心地走近人类。

他施加给越迷津的力道并不沉重,也不巧妙,说不出的随意懒散。

似乎只要越迷津愿意,控制秋濯雪并不会比拿捏小姑娘的布偶娃娃更困难,秋濯雪身上这种奇妙的反差与矛盾一时间袭击了他,让越迷津感到一阵近乎眩晕似的甜蜜感。

秋濯雪又问道:“那我陪你练剑?正好一起发发汗,等吃过午饭,萧少侠就将一切准备好了,然后咱们就启程上路。”

他知道不论自己怎么说,越迷津都只会当是存心体贴,索性不说那些废话。

“你陪我练剑?”越迷津好胜心一起,顿时坐起身来,上下打量着秋濯雪,眯了眯眼,“只是练剑?”

“不错。只是练剑。”秋濯雪顺势从床边站起身来,哑然失笑,伸手去拉他的手,取笑道,“小懒虫,快起来吧。”

这会儿天才刚亮,萧锦瑟在隔壁房内睡得正熟,两人携手走出客栈去,到城外一处空地里,越迷津虽将覆水剑带在身上,但并无用剑的意思,反倒是故技重施,削下两根树枝。

不多时树枝断处溢出些许汁液来,犹如老树垂泪。

秋濯雪有感而发:“可怜这大树,本在此地逍遥自在,生得枝繁叶茂,今日无端遭灾遇难,天降横祸,被咱们两个恶人削去双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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