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青坐在角落里看着他们一来一回的说话,觉得颇有意思,扒拉了糕点递给秋濯雪,一边听一边吃,不知不觉就没了小半碟。
慕容华哼笑起来:“那我开得倒还真是不少,你对面这人就是我的活招牌,他整个人进了我的钱庄,要拿多少钱就拿多少钱,你与他相处多日,难道还不知道吗?”
“他没去拿过。”越迷津淡淡道,“我当然不知道。”
秋濯雪笑眯眯地吃了一口糕点,只觉得入口香甜软糯,甚是赞赏,感受到慕容华逼人的视线,慢条斯理地接上话来:“哎呀,谁叫秋某习惯了风餐露宿,下次会记得。”
慕容华拿他没办法,连带着对越迷津更是没办法,只叹了口气道:“就当是我亏欠你的。”
“亏欠?”越迷津皱起眉,细细思索一番,没有找到任何记忆,“你不曾亏欠我任何事。”
慕容华缓声道:“当年你与濯雪的事,毕竟也有我的一份过错。你是濯雪异常珍惜的朋友,当然也就是我的朋友,如果你不喜欢亏欠,就当是我送朋友的礼物。”
“更不必说,当时在吴都,若非是你阻拦了月……也许会发生令我后悔终生的事。”
说到月影二字时,慕容华仍顿了顿,流露出不自然的神色来。
“亏欠,谢意,朋友。”越迷津口吻和缓不少,“这份礼物的分量,倒是不轻,还是说这是你们生意人的习惯,一样买卖就将便宜全占够。”
这已接近一句打趣。
慕容华轻笑起来:“毕竟机会不多,想给濯雪送礼不是难事,可是想给你送礼,就不太容易了。因此最好一次解决所有的事,省下来的时间可以拿来赚钱。”
这次越迷津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手,片刻后,一粒药丸出现在他的掌心之中。
秋濯雪颇为感慨:“这时我倒是发觉有钱的好处了。”
“发觉也没用,你是浪迹天涯的人,来去如风,潇洒肆意。”慕容华疏懒一笑,“要你坐下来老老实实管账,只怕用不了一个月,就能见到一代名侠烟波客在账房里上吊自尽,或是账上没了银钱,全被你花出去开善堂了,人各有志,不必勉强。”
秋濯雪单手掩面。
越迷津咽下药丸,果然觉得胸口疼痛消散许多,内力运转似也畅快不少,淡淡道:“他也会赚钱的。”
虽然是空手套白狼,就像今天早上一样,但不管怎么说,钱的确到了秋濯雪的手里。
“哦?”慕容华颇有兴趣地转过脸来,“这倒是新鲜事,愿闻其详。”
见面至今,秋濯雪一直有意避免谈及明月影的事,这回实在阻拦不及,不由得叹息一声。
秋濯雪心道:“我还会调戏你呢。越兄啊越兄,你怎么该老实的地方如此老实,不必老实的地方,也就真的不老实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吃了人家的药并且毫不犹豫踩上地雷区的越哥表示非常淡定。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六十八章
赶路本就是件枯燥无趣的事, 有闲话听当然再好不过。
只是有时候一个话题总难免会牵扯出另一个话题,既要谈到酬劳,难免要谈到这笔酬劳的来源。
这当然是逃不开明月影的。
纵然越迷津再言简意赅, 可慕容华的笑容还是停止在了这件事上。
他面无表情地听完了来龙去脉,并没有发出任何评论,看上去已有些心不在焉。
倒是杨青一口接着一口糕点, 忽然疑惑道:“可是,澹台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秋濯雪总算有机会打断越迷津了:“什么?”
其实杨青只是习惯性抬杠一下,就跟在万剑山庄时一样, 纯粹是小说桥段看多了的下意识本能, 没想到秋濯雪会询问, 略有些受宠若惊道:“就是那些杀手啊,还有蛊毒啊。既然秋大哥你去过墨戎, 难免会想澹台很可能从墨戎那儿得到过蛊毒,这样不是完完全全不打自招吗?”
“噢?”
原本秋濯雪只是想停止这段回忆,可听了杨青这句话之后, 心中忽然动了一下,缓缓道:“不错, 杨小友不妨继续说下去?”
杨青被他的眼睛注视得颇有些不自在, 又有点被认可的激动,于是干咳了两声, 扭捏着坐起身来。
“我知道秋大哥你们江湖人讲证据, 一般是看武功绝招, 我看过很多这样的桥段。好比如……我打个这样的比方吧, 路上有个人被杀了, 看伤痕是越大哥的覆水剑。”杨青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可是, 有没有可能是别人仿造了一把覆水剑,装成是越大哥杀人呢?”
秋濯雪已经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你认为幕后主使并非澹台?而是有人诬陷澹台?”
“那也不是,我只是觉得奇怪。”杨青咬着手指想了想,“你们两人都很厉害,派来的人就算杀不了你们,也必然激怒你们。之后秋大哥去聚宝盆的时候要是越想越气,突然发火闹起来,岂不是大麻烦,他怎么还敢现身呢?”
秋濯雪一怔:“确实。”
这时秋濯雪下意识跟越迷津对视了一眼,另一个名字顿时浮现在心中。
“因为他并不知情,所以才贸然现身,就如同在风波门时的假玉邪郎一样。”越迷津忽然道,“写那封信的人是明月影。”
澹台擅铸,墨戎蛊术,新兵刃与蛊毒,加上那封暧昧不清的书信,任何线索都与明月影毫无瓜葛。
而当时已有了结论,要是没有新线索,之后也不会特意再去细细回想。
杨青虽是自己提出的问题,但是根本没想到答案,听见秋濯雪与越迷津居然真的推出来新的怀疑对象,不由得错愕地张大嘴巴:“啊?”
“我倒是忘了。”秋濯雪轻轻叹息一声,摇头微笑道,“明姑娘如今虽与澹台水火不容,但是她也曾与澹台合作,以她的本事,拿到蛊毒并非是难事。”
慕容华的脸部肌肉似乎微微抽搐了几下,让他的神色看上去阴郁又有几分古怪:“经历过之前的事,你竟然还相信她?”
“我怎能不相信她。”秋濯雪仍然微笑,他总是在任何时候都笑得出来,“明姑娘的确是个有真心的人,只是她太擅长于用这颗真心来交换利益了。不论是对你,亦或是对兰珠,她的感情都是真的,只是这种真并不妨碍她的算计。”
他脸上虽是笑着,但心中却隐隐约约发寒。
这让秋濯雪不由得想到当初在船上时的对话,明月影曾傲然说过,无人能令她使用美色来引诱。
如今想来,的确不错,她实在用不着这最后一张底牌。
从客栈里见面的那一刻起,明月影看似将自己处于最为被动的位置,实际上却是秋濯雪掉入了她的陷阱。
只因他相信了明月影是真心实意想保护兰珠,纵然有些别的心思,也已被自己看穿。
事实上是明月影心知肚明秋濯雪根本不会与自己合作,她来客栈走以这一遭,也本就不是为了合作,而是为了将自己光明正大地隐藏起来。
她盛怒是真,求和是真,鄙夷是真,正是因为这万般真,才叫秋濯雪信以为真。
明月影并没有撒谎,只是没有说完真话。
她早就知道傅守心与此事根本毫无关系,也知道秋濯雪必然无功而返,一层层的暗示,一层层的怒火,缓慢累加。
明月影从来都没打算过得到秋濯雪的同意。
只要秋濯雪走进这个局,她自会把他推上绝路,心甘情愿地与澹台相争。
“不论如何,你的确没叫她得逞。”慕容华沉默片刻,轻轻拍了拍秋濯雪的手,缓缓道,“不管她想要做什么,你都没有按照她的心意去做。”
秋濯雪微微一笑,可眉目之中却颇为忧虑:“看来我虽笨一些,但胜在心地不坏,因此没有酿成大错。”
而越迷津只是静静看着秋濯雪,他看得出来秋濯雪的确有些懊恼,也的确有些后怕,可是更多的却并不是这些,而是一种叫人无法明白的东西:“并非是你笨一些。”
秋濯雪下意识看了越迷津一眼,只见他神情冷漠:“不过是你在意他人的喜怒哀乐,在意他们的性命,才会上当。你所思虑远胜过她,倘若你也如她一般毫无顾忌,不惜任何人的性命,纵有十个明月影与澹台,也早就死在临江城了。”
闻言,秋濯雪微微一笑:“越兄倒将我夸得脸红了。”
慕容华:“……”
不知为何,慕容华总感觉他们二人之间似乎有些不对劲。
越迷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他刚刚说话不是还完全一副与世俗无关的模样吗?
杨青才刚刚从自己的脑洞里出来,缓缓收起自己的下巴,好不容易从几人的话里梳理出了整件事的线索:“所以这些都是月影做的?可是,可是她不是对兰珠……她……噢!”
这种冲击让杨青几乎有点语无伦次起来,直到最后,他才好似恍然大悟一般,顿时明白过来,脸色顿时惨白。
秋濯雪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并没有说话。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马车内寂静无声,倒是外头对事情一无所知的萧锦瑟跟阿雷聊得相当欢畅,纵然阿雷不怎么说话,可萧锦瑟并不介意,因此畅快聊了一路。
慕容华讲究排场,马车当然也是最好的,很快就到了英雄会的所在€€€€落花庄。
抵达落花庄时,只见万瓦夕雾浓,千檐宵光绽,夜晚无声无息地到来了。
马车走入茫茫暮色,进入重重院落,空中隐有幽香四溢,就连车内人都能闻见,杨青听见外头阿雷与人说话,秋濯雪等人都递出请帖,就有些好奇地掀起帘子一角四下观望。
只见庄园不但气派,四处还植着许多花与花树,此刻落英缤纷,极有意境。
杨青见识并不多,他记得山雨小庄的茶花,也记得万剑山庄的植被,还记得挽风小筑的设计,不过都不如这座落花庄风流。
他自然不知道,花主在江湖之中成名之前,有个雅号叫做花痴,因极爱花草,少年时还云游天下,到处寻觅奇花异草,不过这已是很年轻时的事了。
后来名花美人榜一出,人们就在这雅号上改了个字,将“花痴”变作了“花主”。
很快众人就下了车,被下人领着走进庭院之中,走过一重重院落,只见曲折回廊上攀着爬藤花,竟犹如天生的花墙一般,看起来甚是灿烂夺目。
杨青抓着慕容华的衣袖,小心与他嘀咕:“这庄子种这么多花草,都不怕被虫子咬的吗?”
“说什么胡话。”慕容华啼笑皆非,轻轻敲了下他的脑袋以示警告,“不要胡思乱想,咱们要见主人了。”
杨青这才收声,放眼看去,发现庄子里热闹非凡,两边不知道坐开多少人,热闹非凡,见着他们一行人,大多站起身来,拱手做礼。
夜色虽暗,但灯笼照得明亮,杨青还是眼尖得看见有几人看到秋濯雪时流露出格外古怪的神情。
阿雷去牵车马,杨青干脆跟在众人身后一道进去,只见大厅里已坐了不少人,很快站起来一个蓝衣打扮的文士,身材清瘦,蓄有微须,模样虽不是英武俊秀至极,但气质脱俗,令人见而忘忧,迎着众人走来。
想来此人就是花主谢未闻。
谢未闻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虽有些疑惑萧锦瑟是怎么跟秋濯雪凑到一块出现的,但仍是呵呵笑道:“各位远道而来,谢某有失远迎,快请坐。”
大厅之内也有不少英雄豪杰,众人各自见了礼,见着越迷津时都略有些尴尬窘迫。
谢未闻见着气氛尴尬,又起话头道:“烟波客果有本事,竟真能请到覆水剑客前来,实在叫谢某又惊又喜。”
越迷津淡淡道:“这话说得有趣,倘若秋濯雪请不来我,也是他丢了脸,与你无关,是吗?”
此言一出,大厅内的气氛顿时冷如寒冬,就连谢未闻的笑容都微微僵硬在了脸上。
不同的话,由不同的人来讲,杀伤力当然也完全不同。
好在很快万剑山庄的造访打破了这种尴尬,谢未闻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位置上蹿出去,去迎接步渊停父子。
大厅之内少数半数以上的人都一道走了出去,秋濯雪略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越迷津,正要说些什么,就感觉到门口投来一道极热烈的注视。
秋濯雪转过脸去,正对上了步天行的目光。
而这时,步渊停已与谢未闻叙话完毕,走过来与秋濯雪打个招呼,感激他一路追查,秋濯雪便也站起身来。
之前见步天行时,他神智癫狂,难以自制,容貌神态如何当然没有细看,此时瞧见,才发现这青年生得倒是端正非常,风度翩翩,的确是位世家公子。
只除了……他的目光实在太过热情。
秋濯雪:“……”
就在秋濯雪以为事情不会变得更糟糕的时候,下人忽然在外报上名号,众人目光纷纷往外转去,又下意识看一眼慕容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