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忽然变得异常安静,静得好似能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只听那询问之人又阴阳怪气地开了腔:“如此说来,在阁下心中,风满楼显然是不如烟波客值得结交了?”
秋濯雪不计前嫌是一回事,风满楼可不是!
颜无痕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不假思索地答道:“这有什么如不如的,是根本没可能交朋友!”
听到这个答案,群侠的表情都忍不住扭曲了一下。
就在这时,秋濯雪忽然截口:“交朋友贵在心,每人性情不同,互有长短,合则聚,不合则罢。这位朋友,值不值得四字,未免稍显功利,这句话问得太过尖锐了。”
他一说话,就将听起来几乎走偏的对话完全拉了回来,群侠倒也觉得有理,纷纷应和起来。
“不错。”
“说得是啊。”
“正是这个理。”
秋濯雪并没有读心的本事,他只是看到了有几人的眼神因为这几句话变得非常奇妙,因此不假思索地开了口。
在厅上不过说了几句话,秋濯雪却觉得自己活像回到幼年时接受父亲的考验,几乎要流出一滴冷汗来。
不过显然秋濯雪的“苦难”还未曾结束。
因为代表七星阁的宋叔棠与代表赤火门的赤红锦也一同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七十六章
要说群侠真有什么坏心思, 倒也未必。
只是有时候人性使然。
这世上的人心总是趋向一种完美的善性,因此难免会指责受害者的轻信,愤怒上当者的愚昧, 挑剔执法者的缺失。
可过于完美的人物同样会令人感到虚假。
人心其复杂矛盾,岂是三言两语能够随意说清的。
秋濯雪在江湖成名以来,几无恶行, 更是洁身自好,不曾听说过什么过错,他来去如烟波, 踪影飘忽, 但凡有消息, 往往是扫奸除恶,匡扶正义。
倘若他生得面容丑陋, 形态不端,众人至多觉得是锦绣内藏。
偏偏他还生得俊秀非凡,让人不禁疑心老天爷是否太过偏颇, 这世上就连圣人难免行差踏错,秋濯雪的这种完美既令人心安, 也难免叫人感到疑心。
当世难道真有如此光明磊落之人?
无缘无故的, 群侠当然不会因此冤枉臆测秋濯雪的人品如何,不过当江湖上出现他的传言时, 难免会报以格外的热情。
特别是风流韵事。
俊男美女, 才子佳人, 向来赏心悦目, 就算不是秋濯雪, 好奇的人也不在少数。
所谓食色性也,色之一道, 本就是人人都感兴趣的,不过要是色过了头成淫,那就完完全全是两回事了。
寻常的风月趣谈与下流无耻,差别正在此处。
名利固然值得追逐,不过现在毕竟还不到时候,这满厅的英雄人物到底没有修佛习道,要是有乐子不瞧,那才叫奇怪。
之前颜无痕进来捉弄了一番众人,就安安稳稳地坐在了秋濯雪身边,而沈不染也是一进来就与秋濯雪打招呼。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秋濯雪曾经救过宋叔棠,因此他进来时,众人的眼神都止不住地瞟过去。
而这其中,谢未闻脸上虽然带笑,但目光之中却是半点笑意也没有:“原来是七星阁的少阁主到此,谢某有失远迎。”
尽管秋濯雪半句话都不曾多说,可他一到落花庄,风采就吸引了天下各路英雄的目光,其他人倒还知道礼节,偏偏颜无痕与沈不染二人都是随性之人,根本没有和谢未闻打过招呼。
要不是谢未闻沉得住气,只怕这时候已摆出脸色来了。
不过谢未闻很清楚一点,江湖上脾气怪异甚至不好相处的奇人异士不在少数,能将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已是了不得的本事,要是再对他们指手画脚,只怕自己的脸色将再也好看不起来。
颜无痕暂且不说,单是唐轩就够他喝一壶了。
要知道唐轩潜心武学,至今未婚无子,对沈不染这个外甥女如掌上明珠一般,谢未闻一旦开了腔,难免有含沙射影之嫌。
他武功并不算强,若非人情练达,深于世故,又如何能在这武林之中生存甚至扬名至此。
因此谢未闻眼中的寒意只是一闪而过,很快敛去,变得平和起来。
宋叔棠自是半点没看出来,纵然群雄的目光叫他觉得如芒在背,不过他仍然坚强地顶住这些好奇而热烈的打量,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花主客气,晚辈愧不敢当。”
方才宋叔棠进来的时候,敏锐地感觉到厅内的气氛不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脚步忍不住一顿,要不是理智尚在,险些想要退出去。
好在等到行礼结束之后,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又消失了。
谢未闻脸上满是笑意,伸手去拉他:“宋少阁主客气了,果然是少年英雄,意气风发啊,快,快请入座。”
宋叔棠目光微微一扫,只见角落里的杨青则冲着他挥了挥手,情不自禁地想笑。
对于这个年纪相仿的好朋友,宋叔棠总是记挂在心的,只是他此刻不便招呼,因此很快收敛住神态,不敢再多看,扭过头去了。
毕竟今日他是作为七星阁而来,并非是宋叔棠,主次轻重自要分清。
宋叔棠虽代表七星阁而来,但他年纪较小,因此又向其他几位较为熟悉的掌门人见礼,直至轮到步渊停,包括他身边的秋濯雪。
无论宋叔棠表现得如何坚强刚毅,到底还年轻,难免紧张忐忑,如今见着秋濯雪这个救命恩人,忍不住喜上眉梢,稍稍放松了些。
秋濯雪也对他微微一笑。
等宋叔棠离开之后,颜无痕还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的背影:“你的人缘真是不错,这小子见人都绷着张脸,就对你笑得像朵花,救命恩人就是不一般啊。”
秋濯雪想到百炼铁的事,叹息道:“他毕竟身负重任,少见欢颜。”
颜无痕只是打趣两句,没想到话题如此沉重,抓了抓头,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给他倒酒:“既然如此,那就喝酒吧,我也没有别的主意了,多喝几杯,一醉解千愁。”
秋濯雪哭笑不得:“……要是酒入愁肠愁更愁呢?”
颜无痕把酒杯硬塞在他手中,言简意赅:“做你知情识趣的烟波客,不要抬杠。”
而另一头的杨青见宋叔棠不理会自己,有些失落跟尴尬地放下手来。
沈不染问道:“你们认识?”
杨青点了点头,本想欢欢喜喜地跟沈不染说之前相遇的事,想到方才的宋叔棠,话到口头又忍住了,脸上不免显露一点落寞:“认识,不过很久没见了。”
沈不染不解道:“那他干什么不理你?你们吵架了?”
“不是。”杨青摇了摇头,心里有些委屈,看了看沈不染,不知心里是想帮松鼠糖解释,还是给自己打个圆场,“他毕竟是七星阁的少阁主,当然要以七星阁为重,这样的大场合要严肃一些,我又没什么关系。”
这短短一句,叫沈不染眨了眨眼睛,不以为然,可听在唐轩耳中,就略感讶异了。
唐轩本见杨青貌不惊人,加上年纪又小,言行无忌,还当是个脑袋空空的草包,万没想到他这番话粗中有细,颇有见识,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只听杨青又道:“不过有件事我奇怪很久,你们是这样,松鼠糖也是这样,是现在流行单枪匹马吗?怎么都没有弟子一道前来……”
唐轩:“……”
唐轩决定收回自己刚刚的想法:这就是个脑袋空空的草包,不过是阴差阳错说了句聪明话。
“弟子们都被安排在花厅之外。”沈不染耐心解答道,“这儿是主厅,普通弟子是不够资格进来的,否则怎么挤得下这许多人,你呆在厅内,自然看我们都是单枪匹马来的。”
杨青想起来走进来时院子里摆开许多桌子,还有坐着的许多人,那时他正好奇这些人怎么知道大厅里在说什么,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他们都是弟子啊,不过外面不晒吗?”
沈不染笑道:“正午时分晒人自是有些难免的,正因如此,英雄会才选在凉爽的秋日,不似之前夏日炎炎,加上落花庄繁花绿意,令人见之忘忧,没什么可抱怨的。更何况,这已算好了,练武比这难多了。”
“沈姑……呃,沈姐姐,你知道得真多。”杨青见沈不染年纪不大,称呼起来心中忍不住有些别扭,不过说出口后就轻松多了,心悦诚服道,“这些事就连越大哥都不知道呢。”
越迷津淡淡道:“毕竟我一向单枪匹马。”
这已是这番对话里第三个“单枪匹马”的人了,沈不染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你们讲话总是都这么有意思吗?”
越迷津的脑海里忍不住飘出一点疑惑来。
哪里有意思?
沈不染也不要他回答,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露出一点羡慕之色:“之前我看你跟秋濯雪斗嘴,也很有趣,要是我也有你们这样的朋友就好了。”
唐轩欲言又止,神色复杂,不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秋濯雪与越迷津二人虽都是独来独往,但在江湖上的确颇有名声,与他们结交也不算坏事。
越迷津端着茶的手顿了顿,试图思考秋濯雪会如何回复,这脑海之中寻觅无果后,他果断地使用了老道士对村人求卦问卜时的经典回复:“你必会心想事成。”
唐轩:“……”
他现在已忍不住开始好奇,秋濯雪到底是何等的八面玲珑,竟能与越迷津这样的人物相谈甚欢,甚至结成好友。
这等本事,简直……
想到记忆里有如此本事的那个人,唐轩脸上的笑意倏然淡去。
简直让人想到一些不快的往事。
一个让人不快的人。
杯中美酒醇香味美,然而唐轩品尝的心情却消散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森然双眼,冷冷地凝视着荡漾的澄澈酒液。
七星阁之后是赤火门,赤红锦随父亲一道,赤火门排场较大,因此脚程也缓,稍落在了轻装简行的宋叔棠之后。
江海士邀请赤红锦一事并不曾招摇,毕竟本就是让小辈互相见个脸熟。
纵然大人再怎么觉得是天赐良缘,到底是要看两个孩子的想法,不过江海士人缘不差,也有几人知道他的心思,如今见赤红锦并未与傅守心出双入对,心中都已了然几分。
看来此事没成。
英雄美人,向来相辅相成,江湖除了侠肝义胆,也有儿女情长。
能走进这大厅的女人本就不算太多,脾气好的就更少了,徐青兰虽也是美人,但是谁也不敢冒着生命危险去多看她几眼。
以至于赤红锦走进来的时候,群侠皆觉得眼前一亮,都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只见她跟在父亲身后,却忽然回过头来感激地笑了一笑。
群侠情不自禁地跟着她的脸儿一转,顺着她眼波望去,只见竟是端着酒杯的秋濯雪。
步渊停与颜无痕都下意识地挪了挪位置。
秋濯雪看了看左右:“……”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