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容不下 第170章

世人往往以为宁九思这手本领是因为女子天□□美,与人动手时, 也难免追求行动之间潇洒迷人,不落俗套。

然而实际上恰恰相反。

当袖子被强敌牵住的时候,人们往往会以为自己抓住的不是一件衣服, 而是一个人。

要是遇上强敌, 宁九思则可借此判断双方的实力差距€€€€要是€€方已强得远超出想象, 那在最后关头,完全可以借衣服金蝉脱壳, 换取一丝生机。

毕竟任何智慧,本领都只有在活着的时候才能发挥其作用。

当初宁九思将这一招传给秋濯雪的时候,就是为了让爱子当退则退, 多一手逃命的本事。

因此在用出这一招的时候,秋濯雪本是打算下一秒就立刻跟越迷津离开聚宝盆的, 却偏偏在最后关键时, 丁流云突然说出了宁九思的名字。

机会倏然而逝。

丁流云在好奇秋濯雪如何辨认出他,秋濯雪当然也在好奇丁流云与宁九思之间的往事。

就在大厅内的气氛被越迷津搞得格外尴尬的时候, 秋濯雪莞尔一笑, 打破了寂静:“看来, 这下是有得谈了。”

丁流云道:“有吗?”

秋濯雪甚至好整以暇地搬了一张凳子坐下来, 他的动作从容不迫, 似乎什么都不担心:“要是没有的话,阁下就不会问了。”

丁流云没有否认, 他只是冷笑了一声,坐在了秋濯雪的€€面。

桌上很快就出现了一壶热腾腾的香茶,地上的尸体则被带走了,眼下除了刺眼的血迹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留下。

澹台珩不太情愿地跟过来坐下,冷冷道:“也许我们有的谈,不过你救下的这个女人,恐怕时日无多。”

“啊。”秋濯雪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说得有理,这倒是提醒秋某了,秋某素来身体康健,险些忘记身边正好带了一颗治内伤的神药。多谢,多谢。”

他的手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药瓶。

澹台珩:“……”秋濯雪绝€€是故意的!

越迷津自然地接过药瓶来,仔细看了一下药丸,发现是自己之前吃过的,忽然皱起眉头,神情复杂:“是慕容给你的?”

秋濯雪含笑点了点头:“是啊。”

这样的药,即便是慕容华也不过带着两颗,一颗用来还越迷津的人情,另一颗则留给了秋濯雪。

越迷津皱着眉头想了想,似乎有些不愿,不过很快就想通了,默默给明月影喂下去。

药虽是好药,但带在身上的药,让别人吃总好过自己吃。

受伤的是明月影,总好过受伤的是秋濯雪。

从始至终,丁流云€€这件事都颇为冷漠,既没有威胁秋濯雪这是不智之举,也没有讥讽二人浪费药物,更没有出手拦阻,好像他也已准备好了一番长谈。

澹台珩的脸色阴沉,他的目光在秋濯雪与明月影身上转动,好半晌突然冷冰冰地笑起来:“难怪她会为你背叛我,你€€她倒确实有几分真情。”

秋濯雪:“……”

越迷津:“……?”

大概有半盏茶的时间,秋濯雪都差点说不上话来,他实在不知道自己今年到底是走了哪门子的桃花运,怎么天底下的人各个看他都觉得像个到处留情的风流浪子。

如果明月影是轻易为男色所迷的人,那秋濯雪倒不介意牺牲一下慕容华。

澹台珩的脸色却没有比秋濯雪好看到哪里去,甚至看起来怨气更重:“女人,哼,没有比女人更多变的存在了,早知道我就不该信任她!”

秋濯雪呆滞了片刻。

澹台珩冷冷道:“你不必如此装模作样,无论是她€€你有了真情,还是你给了她什么好处,€€我而言都是一样,她都选择站在你那一头,来与我作€€。”

秋濯雪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呃€€€€”了一声。

其实秋濯雪帮明月影的理由其实很简单,她每次出现在秋濯雪的面前时,不是稳操胜券,就是能恰当地展现出自己的价值。

满打满算起来,二人只见过三面,第一面时秋濯雪还差点折在她手里,第二次见面是为了兰珠姑娘,第三次就是此时此刻,他相信明月影一定知道了不少东西。

更何况,无论明月影做过什么,将重伤垂死的她丢给聚宝盆这种毫无底线的组织,是任何一个略有良知的人都做不出来的事。

他甚至都不必想,在明月影死前会受到怎么样的€€待,有些事就连男人都未必能逃脱毒手,更不必说她还是一个女人。

秋濯雪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他们俩都能被拉上一根红线。

这是不是太离谱了些?难道恶人€€自己的行为跟名声都没有一点点概念的吗?

其实澹台珩并不是没有想过明月影是不甘心受他掌控,而借机背叛,利用秋濯雪来令他们焦头烂额,趁机坐收渔翁之利。

然而这样就说不通秋濯雪的行为。

要知道明月影当初可是险些要了秋濯雪的命,他却不计前嫌,为她调查兰珠一事,现在又舍命相救。

这让澹台珩不得不怀疑秋濯雪跟明月影之间的关系。

比起相信秋濯雪是个真正意义上无私且宽容的好人,澹台珩还是觉得这两人早有勾结这一点更可信。

澹台珩又道:“她本是个很特别的女人,我从没有见她为任何事情动摇过,没想到你竟能成功钓上她。”

秋濯雪:“……”

他忍不住想到了当初在船上的那番€€话:希望当初明月影说不需要€€别人使用美人计的意思,不是因为曾经有很多人试图€€她使用美男计……

眼看着话题快要滑入到叫人摸不着头脑的区域时,丁流云终于不耐烦地开口了。

“你到底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丁流云€€年轻人之间的感情戏码,或是你利用我来,我利用你去的桥段根本漠不关心,他更不在乎宁九思的后人是不是一个花心大萝卜,随便走在路上就能钓上一堆人。

他看得很清楚,澹台珩试图用这些话扰乱秋濯雪的心神时,秋濯雪看上去只是想叹气,甚至连一点被看破的不悦与一点被冤枉的慌乱都没有。

当年就几乎没有什么人能看穿宁九思的想法,没想到她的后人在这一点上,也与她很相似。

这种手段,€€他是完全不起作用的。

既然如此,这番只会暴露澹台珩情绪的€€话,就没有必要进行下去了。

秋濯雪倒是很感激能从情感问题里头脱身,他实在不想继续停留在 “明月影没有€€秋濯雪使美人计,是秋濯雪€€明月影使了美人计” 这个根本就不存在的话题之中。

他现在甚至都有点不大敢去看越迷津了。

现在越迷津还没有把明月影丢到地上,可见他的心胸何等开阔,为人何等正直。

“在秋某回答这个问题之前。”秋濯雪忽然道,“秋某同样有一个问题要问,也许交谈之间,能互相解答彼此的疑惑。”

丁流云冷冷道:“问。”

这次轮到澹台珩欲言又止了。

秋濯雪微笑起来,再度开口:“方才阁下出的两招,秋某一开始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刚刚才明白过来。”

丁流云道:“这可不是一个问题。”

“稍安勿躁。”秋濯雪微笑道,“时间毕竟已经过去太久了,丁前辈只是隐约感觉到这几招非常熟悉,实际上并不能完全确定,因此才先出声询问,见我不肯回答问题,就用武功来回答。”

丁流云冷哼了一声。

“毕竟这样短的时间内,秋某根本来不及变招。”秋濯雪微笑道,“而丁前辈只要稍一试探,就知道到底该留手,还是继续打下去。”

丁流云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暗了下来:“你真的很像她,不管是哪一方面。”

秋濯雪不紧不慢道:“因此秋某实在不明白,阁下昔年既站在玉邪郎那边,与一先女立场为敌,见识过她的武功倒也说得过去。可是又怎会欠下她这样大的人情?”

丁流云淡淡道:“噢?我有吗?”

“没有吗?澹台公子总不可能是因为这条白蛇才姗姗来迟吧,他恐怕早就在里头等着,听出阁下没有杀意后,才匆忙现身。”秋濯雪一顿,“现在秋某已经知道不该知道的事,见到不该见到的人,丁前辈的话仍然作数。”

秋濯雪看向丁流云:“在她“死”后,仍受“规矩”的束缚,秋某实在很好奇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丁流云忽然揭下面具,露出半张刺满黥印的脸。

秋濯雪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黥刑就是在脸上刺字,针扎或者是刀刻,这种刑罚不但痛苦,还会叫人遭受精神上的巨大折磨。

这是朝廷使用在犯人身上很常用的手段,可是武林当中却算是极残忍的私刑,只因江湖上的事,讲得就是恩怨生死,一朝了断。

武林中人往往愿意付出断手断脚这种更大的代价,却很少会愿意接受这样的羞辱。

“当年我在门派之中,虽不是天赋最高的,但却是最为努力的,因此倒也算有些名气。”丁流云淡淡道,“只是我的师门如唐门一般,都是更注视血脉。”

“我不过是个外姓人,本就令他们感到不满,因此常常受到欺压。”丁流云脸上流露出一丝讥讽之色,“与枫先生相遇之后,这种情况反倒好了不少€€€€枫先生……也就是你们口中的玉邪郎,我与他相见时,是在一棵老枫之下,他就让我叫他枫先生。”

秋濯雪看着他,忽然想到了素心师太。

素心师太也是留在过去的人,可是她身上的痕迹与丁流云比起来,却又不值一提了。

“直至遇到枫先生,我才发现,我的天赋虽不如许多人,但却比门派之中的许多弟子远出色得多。”丁流云淡淡道,“只是因为我是个外姓人,只能做个废物,偏偏我努力了,还努力成功了。”

秋濯雪没有说话。

“他们制定了规则,又打破规则。”丁流云轻笑起来,“到头来,却指责我使用了卑鄙无耻的手段,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秋濯雪缓缓道:“看来,当初那件事发生之后,是一先女救了你?”

“不错。”丁流云道,“那群畜生以大义€€我动用私刑,却是想从我手中套出枫先生教给我的武功。是她……是她救下了我。”

他的声音依然平稳,语调依然无波,可是任何人都听得出来他的感激。

秋濯雪怔怔地看着他半面黥印:“她到底来迟了一步。”

丁流云却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没有来迟,因此这恩情,我永不会忘记。”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之前看到有读者说秋哥的袖子很像花满楼的流云飞袖,但是实际上我是按照金蝉脱壳这个点来设计的【喂

一般来讲女性很少会用这么“赖皮”而且“不体面”的招数,可是宁九思就是让你意想不到【喂】

然后我脑补了下如果是越哥遇到这个招数:越哥大概是会觉得很漂亮,刚要开口夸奖,突然看见秋哥整个人从袖子里滑溜了出去,越哥:“……”

滤镜破碎€€€€

第二百章

也许对于被拯救的人来讲, 只要得救,就永远不会太晚。

丁流云正在不住摸索面具,摘下面具之后, 他既没有去看茶水,也没有去看杯子,甚至没有跟任何人对视, 那些能倒映出他面容的东西似乎都一下子成了禁忌。

这种隐晦的小心翼翼,很轻易就会被人忽略过去,可是在秋濯雪的眼睛里却很清晰。

丁流云并不是个天性无情的人, 正相反, 他的胸膛里藏着一团烈焰, 年轻的时候如此,近三十年过去, 也并没有任何变化,只不过是学会了克制。

他竭力克制着尊严,装作毫不在乎的模样, 挖出自己最深的伤疤,鄙夷那些在他身上犯错的庸人, 可事实上, 他并不是真的这样洒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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