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心不净 第32章

虞府不似永安侯府这般奢靡,最多冬日室内烧些木炭取暖。

宴云何直接把虞钦带回了自己的房间,床铺柔软,房中温暖。用过汤后,虞钦明显困倦极了,却仍然强打精神。

“想睡便睡吧。”宴云何放下一半的床幔:“我就在外边的榻上,你有事喊我。”

说完,宴云何刚想将烛火熄了,就听到虞钦在身后说:“宴云何。”

宴云何顿住了步子,虞钦又轻咳数声:“日后莫再心慈手软了。”

如果今夜宴云何没有遇到虞钦,那样重的伤势,又是这样的深冬夜,或许明日醒来,这世上就没有虞钦这个人了。

宴云何的手指颤了颤,他胸前后背,皆有旧伤,那一刻仿佛隐疾复发,整片都泛起疼来。

“我知道了。”说完,宴云何抬手扬下了另一半床幔,吹灭了烛火,前去外间的榻上。

宴云何久久未睡,他靠在榻上,怔怔发呆。里间不时传来翻身轻咳的动静,呼吸声时轻时重,宴云何知道,受伤时只是疼,受伤后却是磨人。

但是即便如此,虞钦也没有叫过宴云何的名字。

直到窗外的光线由暗变明,房中才隐约传来些许动静。

宴云何睁开眼,里面血丝密布,他一夜未睡。猛地起身,他走向房中,虞钦正艰难地穿上外衣。

“你这是在做什么?”宴云何眉心微跳,已是动怒。

虞钦脸颊泛红,竟诡异地有了些气色:“我该回去了。”

宴云何上前摸向他的脸,果然触手温度滚烫。虞钦竟躲不开他的触碰,想来跟这场高烧有关。

“你回床上躺着,我去给你叫大夫。”宴云何说完便想走,他的手腕却被虞钦握住了。

拉着他的力道很轻,宴云何却感觉挣扎不开。

“宴云何,我该回去了。”虞钦再次道。

哪怕有小太监为他们掩去宫中痕迹,方知州又安排了人装成虞钦回府,但只要虞钦耽搁多一日,太后就有可能发现不对。

虞钦才因办事不利受罚,要是让太后发现宴云何竟然救了虞钦。

那黑屿乱山之事,就不会被定性成意外,而是虞钦和宴云何联手欺瞒于她。

到那时,不只是虞钦,连宴云何都会很危险。

宴云何僵着身体,没有动弹,虞钦重新穿上那件被血浸透,被宴云何弃之一旁的黑色裘衣。

虞钦只是短暂地脱去了这件衣服一夜,清晨到来,他还是需要穿上。

深色能掩盖所有的脏臭,虞钦仿佛闻不到那难闻的味道。

宴云何喉头微动:“我给你换一件吧,这件……”

“宴大人。”虞钦出声打断道:“我习惯了。”

习惯什么,是这血的腥臭味,还是时时刻刻都小心谨慎,亦或者是疼痛,适应了常人无法习惯的一切?

“不必送了。”虞钦留下这句后,便松开了宴云何的手。

宴云何握紧拳头,听到房门一关一闭,风雪声涌了进来,虞钦走了。

他分明什么都没带走。

却又像带走了一切。

第四十章

冬至过去,雪停了,连出几日太阳。

宴云何没去宫里当差,他难得在家中休息一阵。

清晨起来练拳,而后又带着宋文将书房清理出来,趁阳光正好,将书都清点了一遍。

永安侯还在的时候,喜好收集孤本,便是不能收到真迹,也要买回仿的。

底下人只知他爱买书,便以为他喜欢读,年年都有不少人送书给他。

因此侯府的书库种类繁多,宴云何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翻看书籍,宴夫人钟汝带着贴身丫鬟出来,看见他这模样,就开始叹气。

“这大好的天气,你别在家里待着,出去走走!”宴夫人蹙眉道。

宴云何放下手中的医书:“之前我不在府里,你又说我忙得不见人影,还不如你养的乖乖。”

乖乖是一只狗,御马监的奴才送给宴夫人逗乐用的,已经十岁了,老态龙钟,见到宴云何就咬。

宴夫人瞪了宴云何一眼:“若你安安分分地继承你父亲的爵位,现在怎么着也该成家了。”

大晋建国初期,以军功为划分,封了不少勋爵。

虽没有明文规定,但为避免勋贵们结党营私,大多勋贵有爵无职。

宴云何现在能任职神机营提督,深受成景帝的重用,也是因为他当初放弃了袭爵,他不愿庸碌无为。

不过成景帝还是将这爵位保留了下来,若是以后宴云何成家有了后代,这个爵位还是能留给他的孩子继承。

宴云何一听到宴夫人的絮叨,就感觉头大。

宴夫人说:“你在边境待了那么多年,每年都被调来调去,就是调不回京城。”

宴云何站起身,宴夫人随在他身后继续念:“我都不敢让你真的娶个姑娘进门,免得耽误了人家!”

“现在可算把你盼回京了,你是不是也该开始相看起来了?听说御史大夫左英山的女儿也是东林书院的,长得那叫一个如花似玉,知书达理,媒人都要踏破门槛了。”

宴夫人急声说着,却不防宴云何突然停下身,她险些撞上去。

宴云何转过身来:“你说得对,我确实该出门了。”

“你想相看哪家?”宴夫人眼睛一亮。

宴云何想相看虞家,但他去不了,最终还是来了方知州府中。

方知州正值休沐,翰林院本就清闲,只是身任皇城司提举官,他哪怕人在府中,书信也没消停过。

尤其是隐娘回京,正好借住方府。连她带来的鸟都携信来来回回,个个都比宴云何忙。

宴云何迈步进去时,乌鸦站在窗栏上,梳理毛发。

一瞧见宴云何,便扑腾地冲了过去,被宴云何一把抓住了脖颈,嘎嘎乱叫。

隐娘手里拿着针线活,见宴云何这样抓着她的鸟,气道:“宴淮阳,放开我的啾啾!”

宴云何随手把乌鸦放了:“你在缝什么?”

他落座一旁,扫了眼隐娘手里的帕子,竟是缝了首歪歪扭扭的情诗,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宴云何脸都皱起来了:“你能不能正常点?”

隐娘用银针伤人麻利,在女红上却很艰难:“马上就要见陛下了,我年年都跟他吹嘘要送他张帕子,今年怎么着都得赶一份出来。”

“陛下不会收吧。”宴云何故意道。

隐娘反驳道:“管他收不收,心意最重要,说不定看到这帕子一个高兴,就让我留在京城了。”

宴云何问道:“所以你讨好陛下,只是想调回京城?”

隐娘针扎伤了手,嘶了一声:“那又如何。”

“送礼得送到心坎上,现在国库空虚,不如把你那本黄金书送给陛下如何?”宴云何出主意道。

隐娘眼睛都睁圆了:“你是不是人啊,我那点家当辛辛苦苦存了这么久!再说了,那点银两,还没有陛下腰上的一块玉佩值钱。”

宴云何笑了:“我看你不是喜欢陛下,你就是图谋陛下钱财。”

隐娘理直气壮道:“我就是贪财好色怎么了,谁让陛下是最有钱的男人,还长得好看!”

宴云何不肯承认,自己是有点嫉妒了。

隐娘能大大方方地给成景帝送自己缝的手帕,他却连送个银丝炭去虞府上都不敢。

方知州看着手里的信件,眼也不抬:“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直说。”

隐娘啧了一声:“你们谈事就不能去书房吗,非要在这谈!”

说完她抱着自己的女红,气冲冲走了。

宴云何敛了笑容,正色道:“吴王案进展如何?”

方知州将信件一一分类收好:“就是皇城司也无法干涉这种大案,我们最多从旁递交罪证,至于最后的决定,要看陛下。”

宴云何问:“那些刺客呢?”

方知州说:“转交给了大理寺,昨夜已出结果,皆是吴王死士。”

宴云何拧眉:“你不觉得奇怪吗,就算是吴王他真想谋逆,那为何在他被抓以后,宫宴上依然出现刺客?”

“这有什么奇怪的,吴王既然已经筹谋多时,自是不可能只依靠火药。”方知州道。

宴云何:“我倒觉得这刺客来得蹊跷,仿佛要坐实吴王谋逆一案。”

方知州摇了摇头:“根据陈青提供的线索,以及赵祥的账册,这背后购买火药之人,确实是吴王不假。”

方知州继续道:“藩王之中,当初也就吴王最有可能荣登大宝。现下不但成了藩王,还受宗人府处处管制,无诏不得归京。吴王的生母张太妃去年薨逝,他甚至无法回来祭拜。”

宴云何说:“吴王当年前往封地尚未有不臣之心,那时朝廷还没有开始削藩,他手中有不少兵马,何必等这么些年过去才开始动手呢?”

方知州勾起唇角:“那时他或许还不敢真的犯上作乱,但若是后来有人在一旁煽动呢?”

宴云何厉声道:“谁?”

方知州叹了口气:“吴王前年得的一谋士,传闻此人极善谋略,为吴王做成了不少事。”

宴云何看方知州的脸色,就知道结果了:“人没抓到。”

方知州点头道:“早就逃了。”

宴云何:“这谋士从哪来,长什么样?”

方知州说:“据说这人容貌尽毁,声音沙哑,极为神秘,也不知道吴王从哪找来的人。”

宴云何知道,方知州已经透露太多,再多问下去,这人也不会再告诉他。

他最后起身,突然问方知州:“你说虞钦有没可能……是效忠于陛下的。”

话音刚落,他紧盯着方知州的神情。

只见方知州眉心一跳,大感荒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那眼神好似觉得宴云何已经昏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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