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牢房出来,周大夫被站在一旁暗处的宴云何吓了一跳:“大人,你来了多久了?”
“不久。”宴云何一如往常地答道。
周大夫简单地说了里面人的情况后,又道:“还是需要尽快找到解药,便是解了毒,他身上这么多的旧伤,已然伤了根本,需得早日随我到药王谷养伤为好。”
宴云何:“我知道了。”
说罢,他又问周大夫:“他醒了吗?”
周大夫欲言又止,上一回那人短暂地醒来过,宴云何分明已经来了,却始终呆在外头,未曾进去,直到那人又昏睡过去,这才露面。
周大夫忍不住道:“他每回醒来,见了老夫,都问起大人。”
宴云何眼睫微颤,却有些执拗地侧过脸:“总归也没醒几次,周叔你也不必同他说这么多。”
周大夫无奈地摇了摇头:“药熬好了,已经放在桌上,你先进去给人喂下吧。”
宴云何谢过周大夫,这才放轻脚步,走过那一间间空荡的牢房,抵达深处那间燃着烛光,散发着药味的牢房。
门并未用铁链锁上,只是对于始终沉睡在榻上之人来说,锁与不锁,没有太多区别。
这人甚至不知道,究竟有谁进出过此地。
宴云何来到床前,看着虞钦紧闭双眸,陷入深眠的脸,熟练地端起桌上的药碗,动作轻柔地将人搂在怀中,再把药一口口喂下。
用帕子拭去虞钦唇角的药汁,宴云何躺在虞钦身侧,伸手把人抱着,安静地把脸埋进对方颈项。
虞钦原本的气息已被浓郁药味给淹没,闻着很苦,叫人心头发涩。
宴云何来了这么多日,做得最多的事,便是呆在这里,安静地在床上陪着虞钦。
偶尔会帮忙打来水,给虞钦的身体做简单的清理与擦拭。
这人喜洁,在牢中待这样久,肯定会觉得不适。
将虞钦调来这个监狱,虽是成景帝的授意,但肆无忌惮地出入此地,完全不管外界如何猜想,是宴云何的自作主张。
哪怕他每回都是深夜前来,但不代表不会有人知道。
但宴云何已经完全不管不顾了,成景帝出乎意料地没出言指责他的所作所为。
成景帝没有说该怎么处理虞钦,但通过这些时日他的试探,以及成景帝的反应,宴云何已经猜到了答案。
宴云何用湿润的帕子擦过虞钦的脸颊时,他感觉到手下的身体动了动,好似立即要睁开双眼。
不过他清楚,虞钦醒不过来,有几次他都看到虞钦的眼皮在颤动,仿佛感受到了什么,竭力地想睁开眼,但很快又会再次陷入沉睡。
掌下是温热的,有呼吸起伏的身躯。
不是宴云何这段时间的噩梦,那冰冷的,在他怀里咽了气的身体。
每一夜他都会梦到在那个帐营里,虞钦抬起火铳。
有时是梦见有人抢在他前面,一刀刺入了虞钦的胸膛。
有时候又梦见虞钦入了狱,等待他的是秋后问斩。
虞钦为什么会用那个火铳,宴云何在看到的那瞬间便知道了。
因为如果帐营里,有谁能阻止那时候的虞钦,就只有宴云何。
最熟悉火铳,也是最明白该如何中断那个火器的人。
宴云何被排除在谋划外,又被安排了一切。
这个安排他的人,包括虞钦。
该有多心狠,才让他来为这一切划下句号,让他来阻止这出明知道是送虞钦到绝境的戏码。
虞钦若是死了,他便是杀了虞钦的那个人。
砍在火铳上的刀,亦是劈入他心头深处,绞得鲜血淋漓,伤得体无完肤。
宴云何睁开眼,哪怕他身边的依然是虞钦,可是噩梦依然不会放过他。
他撑起身体,在虞钦的唇上落下一吻。
“这一回,不是你抛下我。”
满室寂静。
虞钦猛地睁开眼,他心跳得快极了,思绪仍是昏沉的,他竭力地转过了脸,烛火已经熄灭了。
枕边空荡,好似无人来过。
第九十章
不到一日的工夫,找到了今雨的下落。
今雨就藏身在京城之中,没有跑得很远,意外好找。
按理说张姑姑将今雨送出宫去,应该嘱咐过对方,要远离京都,躲得越远越好。
等到了地方才知道,为何今雨跑得不远,眼前的今雨肚子已经能看得怀有身孕。
看到宴云何与宋文时,今雨害怕地往屋里跑,被宋文上前拿住。
面对这样柔弱的女子,加上对方的肚子,宋文粗暴地将人捆起双手,关在房中,再踱步出来:“大人,这宫女有孕,很有可能是……”
余下的话宋文不敢说,宴云何一双眸子已经沉了下去:“你想说是龙嗣?”
宋文感觉到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顿时低下了头。
宴云何一动,宋文立刻将人拉住:“大人,千万别冲动,谋害龙嗣可是大罪!”
“那可是张姑姑的侄女,陛下再糊涂,也不会让那女子有孕!”宴云何额上青筋隐现。
难怪张姑姑这么嘴硬,都折磨了近半个月,还不肯吐露解药分毫,原来底牌在这处!
“就算真是龙嗣,这孩子也不该留下!”宴云何甩开宋文的手,眼神已经变得杀气腾腾。
宋文按住宴云何:“后宫无所出,这孩子很有可能占个长子身份,没经陛下同意,大人你自作主张,只会害了自己!”
“那你说该怎么办!”宴云何近乎崩溃地低吼着:“今雨有了龙嗣,太后也不能动,那费尽心思弄倒的姜家,究竟有什么意义!”
宋文怔了怔,他见过宴云何各种模样,却从未见过这么紧绷的姿态,好似随时都要失控。
很快宴云何便将情绪尽数敛了回去,除了通红的眼尾,再看不出刚才的失态。
“你说得对,我不能动她。”宴云何压着火道:“带上她,走趟皇城司。”
……
张姑姑已经记不清自己被困于诏狱多久了,不管怎么严刑拷打,她都闭口不言,她绝无可能将解药的下落告知他们。
虞钦这样的叛徒,就该毒发身亡,只是毒发都便宜了他。
养不熟的白眼狼,就该千刀万剐地死去!
听到门口传来动静,张姑姑蜷缩着身体,她今日已经挨过刑了,本以为又要被拖出去折磨,抬起头,才看清来人的脸。
宴云何提着盏灯,隔着栏栅,对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的女人道:“张姑姑,别来无恙。”
张姑姑恨不得冲来人啐口血沫,她清楚地记得,将她从慈宁宫中拖出,带来诏狱的,便是此人。
“宴大人竟会来看奴婢,可是虞钦快死了?”说到后头,张姑姑只觉快意:“活该!哈哈哈我早说了,那毒无药可解!”
宴云何将灯放置一旁:“是吗,可惜了。”
张姑姑沙哑的笑声一顿,她警惕地望着看起来过于冷静的宴云何。
宴云何让人端了张椅子,甚至还上了杯热茶。
他端坐那处,仿佛在看一出好戏:“本官寻到今雨的下落。”
张姑姑从地上爬起,跪挪到栏栅前:“你不能动她!”
宴云何呷了口茶:“我为何不能动她?”
张姑姑勃然变色:“宴云何,她怀了……”
“怀了什么?!”宴云何毫不客气地打断:“不过是父不详的野种,一碗药下去就成了血水。张姑姑莫不是还做着今雨入宫,好救你出来的美梦?”
张姑姑骇然地望着宴云何,似乎没想到这人竟然这么疯狂。
“陛下不会放过你的!”张姑姑喃喃道:“你疯了,你竟然谋害龙嗣!”
宴云何将茶杯摔在张姑姑面前,俯下身道:“张姑姑于其寄希望于今雨,不如想想自己该怎么办,才不会变成一个弃子?”
张姑姑哆嗦着唇角,迅速地冷静下来:“不,你不敢,你不可能为了虞钦,就敢跟皇帝作对!”
宴云何站起身,他的影子如阴云般笼罩了张姑姑:“看来又一春的滋味没让张姑姑尝够,不如今日让你的干女儿试试可好?”
说罢有侍卫将一女子拖了进来,那女子挣扎着哭泣着,青色的裙摆上染了一滩刺鼻的血污。
张姑姑定睛一看,竟然真是今雨。
今雨的肚子已经平了,衣服也是褴褛着,身上伤痕累累,好似受过酷刑。
“娘!娘!”今雨放声大哭,张姑姑心都要被哭碎了。
“宴云何!你,你大胆!”张姑姑气得快喘不上气。
宴云何弯下腰道:“张姑姑,现在你知道我敢不敢了吗?”
张姑姑惶然道:“你、你真是疯了!为了个虞钦,你竟然谋害龙嗣,你!”
宴云何一把抓住女子的头发,迫人抬起头来:“今雨姑娘,看来张姑姑并未把你放在心上,那留着你也没什么用了。”
“拖出去行刑,说不定张姑姑听着今雨姑娘的哭声,就能想起解药在哪!”说罢宴云何松了手,侍卫上前拖今雨下去。
今雨嘶声裂肺€€喊着:“娘!救我!娘!”
“等等!”张姑姑面色煞白道:“等一下,我、我想起来了,有解药!你别动今雨!”
宴云何用帕子缓缓拭去了手上的血污:“别想耍花招,但凡解药有任何不对,我就活刮了她。”
从诏狱步出,刚才还满脸泪痕的今雨擦拭了脸上的泪水,冲宴云何俯身行礼:“大人,属下得回去了。”
宴云何歉然道:“辛苦你了,宋文,送她回去。”
女子摇摇头:“不必了宴大人,属下另有要事。”
等皇城司的亲事官退下后,宋文叹声道:“大人,亏得你机警,还知道演这样一出戏。”
宴云何将解药方子交给宋文:“立马上去周大夫那里验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