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心不净 第85章

下一瞬,她立即爬起身,重重地向成景帝磕头,力气极大,不过一下便将额心撞得鲜血淋漓:“请陛下宽恕臣女方才的胡言乱语。”

说罢她抬起头来,还要再叩首,仿佛要以此来消下成景帝的火气。

“够了!”成景帝压着火道。

隐娘慌张地抬起脸,她害怕地望着成景帝:“陛下,两日后……”

成景帝看着隐娘的那双眼睛,里面再无对他的信赖,只有惊恐与防备。

她现在的所有示弱,不过是生怕成景帝收回特赦。

成景帝毫不怀疑,若是能一头撞死在这里,换回虞钦性命,隐娘也是愿意的。

底下这两人都是成景帝心腹,现在为了虞钦,几乎要与他反目成仇。

成景帝闭了闭眼:“退下吧,朕既答应过你,便不会食言。”

隐娘立即起身,只来得及粗暴地擦了下脸上的血,便如来时一般,毫无留恋,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宴云何也只垂头同成景帝告退后,跟在了隐娘身后。

隐娘想立刻去天牢,但宴云何劝住了她,她现在破了相,满脸都是血,去了也只会叫虞钦担忧,还是先去太医院那里处理伤口比较好。

太医给隐娘处理伤口时,隐娘问道:“淮阳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比你早多少。”顿了顿,他又道:“有件事我要拜托你。”

直至前往天牢路上,四下无人之时,宴云何才道:“虞钦离京后,会在药王谷待上一段时间,云州离药王谷不远,或许你能陪着他,替我照看一二。”

有隐娘在身边,向来虞钦应该会感到高兴。

“自然。”隐娘一口答应后,又觉得不对:“这怎么能是替你照看,难道你不打算去药王谷看望兄长?”

宴云何避开她的目光,隐娘以她姑娘家的直觉,敏锐说道:“你们怎么了?”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宴云何避而不谈。

隐娘似乎猜到了什么:“虽然不知道你跟兄长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淮阳,我很感激兄长能够活下来。”

“要是他出了什么事,我们这些被留在这世间的人该怎么办?”

宴云何怔了怔,他这些时日一直避免去想象虞钦的死亡。光是想到失去的那一瞬间,都感觉无法呼吸,此刻更是指尖微颤:“你……先进去吧。”

见宴云何脸色实在糟糕,隐娘没再多说。

等了许久,终于见到隐娘双眼哭得红肿地从里面出来,她几乎要睁不开眼,迷蒙间看见宴云何还在这里:“你要进去陪他吗?”

宴云何颔首:“本来一开始不打算,但是你有句话说得对。”

“什么?”隐娘哑声道。

宴云何无可奈何地笑道:“他要是死了,我该怎么办,又能对谁生气。”

隐娘还未回神,宴云何便越过她,迫不及待地往里走去。

长而幽深的走道,宴云何这些时日踏过无数次,却没有任何一次,如此刻心情那样放松。

直至看到那燃着烛火之处,瞧见侧坐在里间,怔怔出神,眉眼还透着隐忍难受的虞钦。

虞钦蓦然回头,诧异地望着宴云何。

宴云何抱臂靠在门边,上下打量着虞钦,瞧见这人竟然没换衣服,仍是那身沾了他血的中衣,身上披着他的裘衣。

宴云何推开牢笼,缓步而入:“想什么,这般出神?”

他轻轻一笑:“寒初。”

第九十五章

虞钦仍处于伤怀之中,听到宴云何这声称呼,仿佛还未反应过来,脸上甚至有些不敢置信,似乎没想到宴云何会主动向他示好。

分明昨夜离开时,两人闹得那般难看。

他以为宴云何直到他离开前,都不会再来见他。

宴云何如同意识到他心中所想,但也没解释太多,而是在虞钦的注视下,一步步地来到这人身前,然后抱住了对方。

他站着,虞钦坐着,他瞧见这人的脸压在他腰腹处,似乎仍有些回不过神。

摸了摸手里冰凉的发,宴云何轻声说:“都见到妹妹了,怎么还这般难过?”

虞钦眼睫微颤,未能褪去的难受再次汹涌而上:“她是去求陛下了吧。”

宴云何嗯了声,即便他不说,虞钦也猜到了,再则隐娘额上新伤实在显眼。

这世上还有谁能叫她把脑袋磕破,只有那个人。

宴云何摸着虞钦的脑袋:“放心,没人敢为难她。”

虞钦沉闷地呼吸着,在宴云何看来,比起能肆意哭泣的隐娘,虞钦应该会更加隐忍。

只因受尽委屈的人,要是哭了,只会叫旁人更加心碎。

在隐娘面前,作为兄长的虞钦必须表现得更坚强,不能叫她看出丝毫不对。

可是在宴云何这里,虞钦没有必要再忍耐了。

“她说她从未怪过我。”虞钦只哑声说了一句,便再也难以为继。

宴云何轻轻闭上眼:“我知道。”

他能感觉到虞钦身上那些沉重的,令人无法呼吸的枷锁,逐渐消散。

八年前那个被困在祖先堂,与他隔着数步距离,却仿如千里,被黑暗吞噬的虞钦。

现在终于被他拥在怀里,他亦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连天牢都难以迈入的宴云何。

他低头吻上虞钦的额头:“再等等,你就自由了。”

宴云何留在了天牢里,没有回去。

夜里,他们什么也没做,只是在床上静静相拥。心中都明白,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可能因为如此,宴云何才在此时示好,没有叫虞钦将遗憾带到药王谷。

闲暇时他们也会聊聊公事,得知宴云何要去吴王封地,解决那里的心腹大患吴王世子时,虞钦并不显得担忧。

他相信宴云何的能力,但还是将自己对吴王世子所知的一切,尽数说出。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吴王世子并不可怕,失去了周重华与周山河的他,不足为惧。难就难在,该怎么收服才能将损失减到最小,不会祸及吴王封地的百姓。”

“我想陛下派你前去,也是出于这方面的顾虑。”虞钦说道。

宴云何轻哼一声:“他那人倒是什么都想要,惯会将难题甩给别人。”

虞钦笑了声,没对宴云何的腹诽做任何反驳。

“我们淮阳虽然嘴上不说,但你心中比谁都要在乎这些百姓。”

虞钦伸手摸宴云何的脸:“若不然怎会一直待在大同,不正是放不下那些被战乱折腾得流离失所的百姓吗?”

宴云何抿了抿唇,似乎被夸得有些脸热:“一开始的确是出于私心去的,不过在那里待久了,就不一样了。虽然回京这么久了,仍是心系着那里。”

“淮阳是想回去,还是不想回去呢?”虞钦低声问。

宴云何抬眼望着虞钦,自然地笑道:“现在不想了,我希望那里一直平和,不要再有战事发生,也就无需我再回去。”

他说了谎,他想回去。

很奇怪,分明他是在京城长大的,但大同才是他最喜欢待的地方。

虽然那里没有京城的繁华,却有相知相交的兄弟,热情纯粹的百姓,连那里的呼吸都是畅快的。

不过比起这些,有些事,有些人,对他来说更重要。

他放弃得心甘情愿。

虞钦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只是抱住宴云何的手,变得更加用力了些。

他们之间,虞钦从来都是情绪不外露的那一个,现在所表现出来的渴求,倒让宴云何颇感新鲜。

次日严公公过来接虞钦,宴云何在旁陪同,出乎意料的是,他本以为严公公会安排得更周详,比如带来一道明黄圣旨,假意赐死虞钦,再安排人离开。

可是什么都没有,严公公望着狱中二人道:“虞大人,此行前去长路漫漫,陛下体谅虞大人伤情,所以给了一年。一年期到,届时不管虞大人身在何处,必须回京。”

这与一开始说好的并不相同,宴云何惊疑不定地望着严公公:“陛下这是何意?”

严公公安抚道:“陛下的意思是,为虞家翻案不需要一年这么久。但是虞大人情况不同,所以一年后虞大人还需要再回来一趟,到那时,虞大人才能得到真正的释放。”

宴云何听懂了,却仍有些不敢置信。

成景帝这是……要为虞钦洗掉身上的污名,告知天下,虞钦真正效忠的人是谁吗?

一年这样长,长到足够成景帝吞噬姜家,将朝堂的话语权争夺到自己手中。

强到成景帝哪怕告诉天下,当初他就是故意扳倒姜家,也不会有任何人敢发出任何质疑。

这对成景帝来说,明明是更加麻烦的事情,分明有更轻松的路,为何……

严公公轻声道:“二位大人,时候不早,还请尽快出发吧。”

等扶着虞钦上了马车,宴云何才轻声问一旁的严公公:“陛下为何改了主意。”

严公公叹气道:“隐姑娘手里这么多秘密,陛下也是畏惧的。”

“荒谬!”宴云何喝道:“陛下到底是因为什么?”

“虞公不止是先太子的老师,亦是陛下的第一位先生。”严公公低声道。

宴云何错愕道:“什么?”

严公公笑了笑:“陛下幼时藏拙,哪怕天资聪颖也不敢叫外人察觉。第一个人是虞公,亦是因为虞公,先太子才会察觉宫中还有一个需要庇佑的陛下。”

严公公一直都是先太子佑仪的人,到成景帝身边时,小皇帝才七岁。

“其实……陛下从未想要虞钦的命。”严公公垂眸道。

言尽于此,严公公不再多说。

车轮滚滚,长路终于行到尽头。

周大夫已经在城门外等候,被宴云何吩咐护送虞钦的宋文坐在马车上静等。

隐娘早已背着包袱,立在马车边翘首以盼。

离别时来得突然,哪怕心中做好了万千准备,却仍是有些伤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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