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一眼,燕明庭问:“你认识?”
赵夜阑摇头:“你呢?”
“我连京城的人都不认识几个,又怎么认识知州的。”
“去瞧瞧吧。”
燕明庭点头,注意到他放下了江离的香袋,这才满意地跟上去。
大堂里站着一位年轻女子,身着藕色留仙裙,头戴珠钗,发丝半束半披,一看便知是还未出阁的少女。待看见他们一同来到大厅时,女子眼眸亮了一瞬,而后眉眼弯弯地看向他们:“燕将军,赵大人,小女乃知州知府之女,名唤孙暮芸,前几日在街上不幸在街上碰上贼人,幸得将军出手相助,才不至于丢了祖母遗物。”
燕明庭总算想起为何觉得她眼熟的缘故了,道:“小事一桩,不必言谢。”
孙暮芸伸出手,婢女将一个盒子递到她手里,她双手献上谢礼:“素闻燕将军战功赫赫,小女曾偶得一副鸾玉刀,与我无甚用处,若是能得将军喜爱,也不算暴殄天物了。”
盒子一打开,里面放着一把短小锋利的刀,旁边搁置的刀鞘却看起来富贵无比,造型别致,有金珠宝石镶嵌。
燕明庭沉默看了一会,孙暮芸就知他是喜欢的,便转手递给了守在一旁的覃管家。
“多谢孙小姐。”燕明庭道。
“不客气。”孙暮芸望着他,笑得眼睛都快寻不见了。
见状,赵夜阑心里冷笑两声,往座子上一坐,眼睛在他们二人身上转了一圈,似笑非笑道:“覃管家,怎地还不给孙小姐看茶?”
“不用了,已经有茶了。”孙暮芸又笑着从婢女身上拿走一卷绸缎,走到赵夜阑面前,笑意盈盈道,“上次偶然撞见赵大人,多谢你出手相助,又得知你好锦缎绸衣,我此次入京正好带了不少缎子,都是从江南绣坊里选到的好缎子,不知能否入你的慧眼?”
赵夜阑低头看了一眼,对方体贴地将料子呈现在他眼前,细心讲解道:“江南绣坊里上好的料子都会送进宫里,不过我和绣娘们关系不错,所以给我送了几件,这些花纹都是绣娘们一针一线所织……”
赵夜阑抬眸看她:“你入京是来参加选秀的?”
“正是,我年初已及笄,按照律例,凡官员之女及笄后便要入京选秀。”孙暮芸叹道。
“那你为何给我们送礼?不如留着打点宫里的人。”赵夜阑说道。
“不是的,大人你误会了,我不是来刻意讨好你和燕将军的。”孙暮芸赶忙解释道,可是又不好当面和他们说真实原因——你们生得好看,我见着就欢喜。
说了这个,会被丢出去的吧?
她转了转眼睛,道:“我只是初来乍到,就得了二位大人的恩情,心生感激,才会想要宝刀赠英雄,绸缎馈美……赵大人的。”
赵夜阑半信半疑地看着她,这时,孙暮芸又取出一块崭新的锦帕:“大人,你若是不喜欢那绸缎,不妨再看看这帕子的料子,柔软舒适,比京城这些好多了,我亲自验过的……”
赵夜阑来了兴趣,指腹揉搓着面料。
眼见着他们围绕着帕子讨论了起来,燕明庭脸色越来越黑,给一旁的覃管家使了个眼色,覃管家立即领悟,上前打断他们的对话:“大人,该用早膳了。”
“呀,原来你们还没用早膳吗?是我不赶巧了,没想到二位大人也还没用早饭。”孙暮芸道。
“孙小姐也没用膳?”赵夜阑道,“不介意的话,不妨留下来一道用膳?”
“可以吗?”孙暮芸惊喜地看着他们。
不可以!!!
燕明庭在心里咆哮,面上却无动于衷,以为赵夜阑能看懂自己的脸色,谁知对方已经领着她在桌边坐下了。
这二人相谈甚欢,从江南织造聊到风景美食和风土人情,孙暮芸滔滔不绝,言语间都充满了对故乡的不舍。
用过早饭,孙暮芸再次告辞,一走出将军府,就用帕子掩着嘴无声偷笑,和婢女小声交流:“天呐,赵大人怎地如此俊美又温柔,满腹经纶却又懂市井行情。今日能和他一同用膳,我就是死也无憾了!”
婢女陷入深深的无奈,她家小姐什么都好,就是见到美男子就挪不动道,说:“不过燕将军看起来有点凶。”
“你懂什么。”孙暮芸意味不明地笑了,“他那分明是醋了。”
“什么?醋了?”
“看来这京中传言也不能全然相信,怎么会有人觉得将军和赵大人水火不容呢?”孙暮芸的笑容逐渐放肆,“我看早晚要融了,嘻嘻。”
将人送走后,燕明庭才扭头问:“你出手助她什么了?”
“上次她在大门外,东西掉了,我顺手捡了起来。”赵夜阑回答道。
“就这样?”
“就这样。”
“不过是举手之劳,就大费周章地去打听你的喜好,又来登门送礼?”燕明庭脸黑得能挤出墨来,“我看她分明就是别有居心。”
“哦?存的是什么心?”赵夜阑问。
“存的你这份心思呗!多半是看你模样俊俏,想亲近亲近。”燕明庭道。
“……”赵夜阑道,“她一个秀女,很快便是皇上的人了,又明知我们二人的关系,还能坦荡荡地当面送礼,怎地会是存我这份心?”
燕明庭被他一句“我们二人的关系”给抚平了怒气。
“况且,她不是给你也送了宝刀吗?怎么就不能是惦记上你,顺带恭维一下我,日后好进门?”赵夜阑揶揄道。
“怎么可能。”说到宝刀,燕明庭将那个盒子拿过来,放到他面前,“这等花里胡哨不中用的武器,也就你喜欢了,拿去吧。”
若是早知道此女还会给赵夜阑送绸缎,他就不接这把刀了,应该直接把人请出去才是。
“你不是命钟越红给我准备了弩/箭吗?”赵夜阑取出那把刀,把玩了两下,“此物还有用吗?”
“防身的作用不大,但是可以拿去玩,你不是爱金银珠宝吗?可以把鞘上的这些东西都抠下来。”
赵夜阑白了他一眼。
燕明庭还要去校场,跟钟越红说说宫里的消息,就先一步离开府。赵夜阑将两份礼物交给小高拿去存放,回到房间时,看见覃管家盯着桌上的东西,自言自语个不停。
“看什么呢你?”赵夜阑不咸不淡地问。
“大人,敢问这支簪子是从何而来啊?”覃管家方才过来清扫时,无意中瞥见摆放在桌上的架子上,摆放了几只簪子,其中一支流云玉簪吸引了他的注意,又怕是认错了,这才大胆问一问。
“燕明庭给的,怎么?”
“那没错了。”覃管家笑呵呵道,“这支簪子原是太上皇赐予老将军的,老将军成婚时交给了给老夫人。但这是男子饰物,所以老夫人再次转赠给了将军,可是将军嫌碍事,从未佩戴过,没想到这簪子倒是找到了合适的主人……”
赵夜阑眉头一挑,原以为燕明庭是购置的,没成想竟还是家传之物,万幸这只簪子没有什么“夫人”使命——
“大人,将军这是在效仿老将军,赠予夫人你……”
赵夜阑脸色一顿,冷眼瞧他:“打扫完了吗?以后这屋子不用劳烦你了,叫其他下人就成。”话少的那种。
覃管家委屈地跟小高诉苦:“小高,你这么多年,是怎么在赵大人身边生存下来的?”
小高一脸正直:“我功夫好,话还少,有吩咐照做就是,绝不多问。”
覃管家:“……好的,没一样我做到了。”
下午赵夜阑出了趟门办事,轿子经过红袖楼时,远远听见有人在大声喧哗,随机轿子陡然一停。
“出什么事了?”
小高回道:“大人,有人摔在轿子前面了。”
“绕过去。”
“好像是李遇程。”
赵夜阑掀开帘子下轿,便看见李遇程躺在地上,叫唤个不停,指着站在对面的男人臭骂:“好你小子,竟敢扔我,你等着我去叫人来!”
赵夜阑:“……”这厮回回都是这么叫得嚣张,又屁大点本事,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正无语之际,李遇程发现了他的身影,眼睛一亮,立即爬起来跑到他身边:“赵兄赵兄,你来接我啦?”
跟你很熟吗?
赵夜阑脸色一黑,转身就欲走,谁知却被他一把抓住,哥俩好似的勾住他肩膀,冲那对面的人叫嚣道:“亏你号称京城第一美男子呢,我看多半是自吹自擂吧,有本事跟我赵兄比比,看看你到底算哪根葱!”
赵夜阑低头看了眼他为了勾肩膀而不得不踮起来的脚,道:“别逞强了。”
李遇程一噎。
那人却在见到赵夜阑后,色厉内荏地跟李遇程放了句狠话:“下次再敢跟我抢人,我一定打死你!”然后就故作潇洒地逃走了。
“有本事别跑啊,德性!”李遇程得意地冲他背影竖了个倒拇指,然后回过头,见赵夜阑阴郁的神情,讪讪一笑,给他小心整理了一下衣裳,然后摆正态度道,“大恩不言谢,这次算我欠你的。”
“你拿什么还?”
“我……我请你去听曲!”李遇程扬声道,“红袖楼近日来了位绝色佳人,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一座难求啊!”
赵夜阑眼瞅着他越说越上头,道:“不赌了?”
李遇程一愣,摆摆手:“不赌了不赌了,戒了。”
“改去嫖了?”
“……话别说那么难听嘛!”李遇程心虚地说,“主要是那位佳人真是天上有地上无啊,你要是见了,保管跟我一样着迷。”
赵夜阑嗤之以鼻,转身要走,又被他拉住。
“我有些话想跟你说,给个面子,一起吃顿饭吧。”李遇程放低姿态道。
赵夜阑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今日还有事,改日再说。”
“什么事?”
“回去喂兔子。”
李遇程额头青筋一跳:“你宁愿回去喂兔子,都不想跟我一起吃顿饭?”
“你再不收回手,我就让小高把你亲自送回去。”
李遇程瞅了眼旁边那功夫好的小厮,立即举起双手,笑呵呵道:“改日就改日。”
摆脱了李遇程,赵夜阑回到府中时,燕明庭已经在大堂里坐着了。
“你去哪了?”燕明庭询问道。
赵夜阑避重就轻地问:“给钟越红通过信了?”
“嗯。”燕明庭深深叹了口气,“她决定回军营去。”
“回军营?”
“嗯,不过这也是她早前的意思。她并不喜爱京城,此次回京只是为了探亲,才耽搁这么些时日,没想到夜长梦多,横生枝节,所以她这次是铁了心要去边关驻守了。”燕明庭道。
“那她母亲怎么办?”
“一起带走,我联系了人,让钟母在边关的镇子里落脚,这样她有空的时候就可以回去团聚。”
赵夜阑颔首:“既然如此,那就让她离开吧。只是暂且先别动,以免皇上发现异常,待大选结束后,再以军中调令为由,将她派遣出去。”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段时日她还是会留在京中。”燕明庭无奈一笑,“去边关也好,这京中波云诡谲,实在费心思。”
天边飞过几只鸟,扑棱着翅膀,飞向无垠的天际。赵夜阑侧过身,抬起头望着那群鸟儿,道:“是啊,此后天高任鸟飞,多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