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饭后,去西厢房的几人还没有出来,赵夜阑便去沐浴,躺在床上,早早睡下了。
何翠章离开的时候已是深夜,燕明庭回到房中,一片漆黑,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喊道:“梦亭,你睡了吗?”
赵夜阑闭着眼,并没有回话。
燕明庭又喊了一声,仍旧没有回应,只好去铺被褥睡觉了。
卧房是在东边,与西厢房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赵夜阑忍不住想这姑娘什么时候会搬到东边来呢?
也许是即将要离开,脑海里不断浮现起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夜不能寐,又不能翻身,以免吵醒燕明庭。
夜里总是时醒时睡,都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
断断续续做了好几个梦,只对最后一个印象深刻。
梦里燕明庭在他“死”后不到一个月就续弦纳妾,一年就添了一双儿女。几年后他的坟头已经长满了草,燕明庭却妻妾成群,精神抖擞地带着家眷们去给他祭拜,跟孩子们说多亏了这个墓里的人死得早,他才能有这么多孩子,往后还要那几个美妾,给燕家开枝散叶……
赵夜阑倏地睁开眼,怔忪片刻,才一把掀开被子,下床去踢了燕明庭一脚:“起来!”
燕明庭“嗷”了一声,才茫然地睁开眼,看着外面浓墨般的夜色,问道:“出什么事了?”
“该上朝了,快滚出去!”赵夜阑没好气道。
燕明庭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爬起来,转瞬又高兴起来,难道是想效仿阚川的娘子,陪他一道早起吗?
赵夜阑看着突然兴奋地洗漱穿衣的人,脸色更难看了:“滚得倒是很积极。”
“啊?”燕明庭不明所以地配上剑,摸不着头脑地出门去,片刻后又折回门口,低声说道,“对了,若我回来晚了,你帮我盯着点左冉,别让她一个人乱跑了。”
瞧瞧这一副挂怀的样子!
赵夜阑咬着牙闩上了门,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一闭上眼就是燕明庭带着妻妾孩子给自己坟头除草的画面,气得直接起床,把小高从床铺上拽起来,去后院杀了两只鸡。
“大人,你怎么起这么早啊?”覃管家接过小高手里的鸡,拿去交给厨房,今天中午加餐。
不一会儿,覃管家发现鸡圈里的鸡又被杀了两只,再次交给厨房后,总觉得这鸡不够杀了,吩咐丫鬟出去买几一些鸡苗回来,不然这圈里迟早得空荡荡。
用早膳的时候,那位姑娘被覃管家一道请出来用饭了,经过一晚上的休息,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只是腿脚还有些不利索,走路时有些晃,见到他时也知道喊人了:“赵大人,久仰大名。”
“先吃饭吧。”赵夜阑点点头,冷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她的动静,却发现她也在暗中打量自己。
猝不及防对视上了,两人同时尴尬地收回视线。
左冉又强迫自己吃了几口,便站在大门口翘首以盼,问一旁的侍卫:“将军什么时候回来?”
侍卫说快了,她便有跟个望夫石一样守在门口,来回踱步。
赵夜阑深吸一口气,佯装镇定地继续吃饭。
这时,覃管家泡了杯茶,喊道:“左姑娘,大夫说你这腿和膝盖都磨破了,要好生休养才行,你还是进来坐着等吧,将军很快就回来了。”
“你这是泡得什么茶?”赵夜阑忽然问道。
“大人你忘了么,这是老夫人亲自种的茶树,自家采的茶叶啊。”覃管家回道。
是了,自家茶叶,只招待贵客呢。
赵夜阑自从刚进门第二日见过这茶叶,就再也没见过它的踪影了,至今也有不少客人来过将军府,就连李津羽堂堂一右相也没能喝上这一杯茶,竟叫这来历不明的姑娘喝上了。
这饭是吃不下了,他搁下筷子,便带上小高出门去翰林院。经过大门时,左冉喊了声赵大人。
赵夜阑疑惑地看向她,她却欲言又止,几度张口,最后又摇头道:“没事,大人慢走。”
一上午过去,阮弦走到赵夜阑身边,奇道:“赵兄,你一直心不在焉的,是出什么事了?”
赵夜阑一愣:“没有的事。”
“还没事呢,你看你画的是什么?”阮弦指了指他桌上的画。
赵夜阑低头一看,原本绘制的地图上赫然多了一只王八。
“……”
“你这是在画谁呢?”阮弦打趣道,不远处的王桂生闻声走过来,瞧了一眼,也笑了起来。
“都没事干是吧?”赵夜阑睨了他们二人一眼。
“马上就是午膳时分了,有事那也是该吃饭了,走走,去看看今日有什么菜肴。”阮弦说道。
翰林院有特供的午膳,方便居住较远的官员中午不回家。也可以像阮弦一样自带饭菜,他妻子烧得一手好菜,只是近日天气炎热,为避免食物变味,才没有提食盒来跟大家伙炫耀。
自然也有住得近的官员,宁愿回去一趟,也不想吃这换汤不换样的午膳。
赵夜阑平时会留下来,只是并不会吃这里的东西,而是命小高从外面的酒楼里外带几份像样的食物过来。只有他是吃的又贵又舒服,别人羡慕不来,只能暗自诟病。
“大人,我来啦!”小高站在大门外喊道。
赵夜阑叠好王八图,顺手揣进怀里,出去接食盒,眼见着小高转身要走,忽然说道:“等等。”
小高站在原地等他吩咐,他转头将食盒交给了阮弦和王桂生:“我有点事得回去一趟,这个你们拿去吃吧。”
“这如何好意思。”阮弦笑眯眯地接过来,按着王桂生的脑袋,冲他鞠了个躬,“赵兄放心,我俩一定能全部吃光!”
赵夜阑匆匆离开翰林院,雇了顶轿子回将军府去,片刻后喊道:“快点。”
轿子很快便到了将军府,刚一停稳,赵夜阑就快步走了出来,而后整整衣衫,故作随意地带着小高走进去,恰巧赶上府里的午膳。
正在说话的几人停了下来,何翠章喊了一声:“赵大人,你回来啦。”
正埋头和左冉商议事情的燕明庭一顿,抬起头来,欣喜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赵夜阑有意无意地看了眼他和左冉快凑到一起的样子,不动声色道:“有卷书落在书房了,回来拿一下。”
“那你用饭了吗?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点?”燕明庭马上吩咐下人去再拿一副碗筷,然后将何翠章赶到另一边,为他腾了个位子。
赵夜阑刚一坐下,便瞧见了摆在中间的红烧兔头:“这是什么?”
“红烧兔头。”何翠章说道,“左冉就最喜欢吃这道菜了,她……”
赵夜阑倏地起身,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最后怒气冲冲地往后院走去。
“大人他这是怎么了?”何翠章疑惑不已,“我刚刚说错话了?”
燕明庭看向桌上的兔肉,似乎想到了什么,独自去后院找人,果不其然,看见他站在兔笼前,盯着正在吃菜叶子的红烧看。
“你该不会以为我们把红烧给红烧了吧?”燕明庭笑道。
赵夜阑转身看着他。
“怎么会呢,都没经过他爹的同意,谁敢动它?”燕明庭揶揄道,然后拉着他的手腕往大厅走回去,“外面热,先去吃饭。”
两人走到廊下,赵夜阑忽然甩开他的手,骄矜地负在身后,质问道:“那女人是谁?”
“左冉啊,我们在战场上认识的朋友……”
赵夜阑打断道:“她特地来找你,到底所为何事?”
“这个……涉及她的私事,我不方便跟你细讲。”燕明庭含糊道。
“好,我知道了。书已经找到了,我该回翰林院了。”赵夜阑与他分道扬镳。
“等等!”燕明庭立即抓住了他,“这事我不好跟你讲,但是可以让她自己决定要不要跟你讲,行吗?”
赵夜阑挑了下眉,转身便往大厅走去,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事。
两人重新回到桌边,左冉眉心都要拧成结了,低声问燕明庭:“将军,这事你能不能帮上忙?若是不能,我今日就得南下了。”
“你一个人去就是送死,我随你一道南下。”燕明庭回道,“正好今日早朝有人汇报江南地区出现了大批土匪,官兵迟迟不能捉拿完毕。皇上就想让我带兵去剿匪,争取能够招安。到时你随我一道去,顺便期去瞧瞧那淮州知府,到底是个倔骨头。”
“多谢将军。”左冉激动不已。
赵夜阑咳嗽了两声,燕明庭才说道:“左冉,这位是我跟你提过的赵夜阑,你回来得急,应该还不知道越红前阵子差点出事了吧?”
“什么事?”
“我来说我来说。”何翠章抢过话头,绘声绘色地给她讲起了钟越红险些入宫为妃的事,听得左冉一会皱眉一会欣喜的,最后看向赵夜阑的眼神都有些不太一样了。
“他是我如今最相信的人了。”燕明庭冲着左冉说道,赵夜阑却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你若是信得过我,可以把你的事与他讲一讲,说不准还得需要他帮忙从中斡旋。你也知道我刚回京不久,官场上的事与战场始终有些差异,他更适合处理这种事……”燕明庭说道。
左冉点了点头,咬了下嘴唇,随后殷切地看向赵夜阑:“赵大人,你可否愿意帮帮我,如果能救出平绿,我左冉愿意一辈子供你差遣,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姑娘言重了,你且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赵夜阑面不改色道。
左冉看了看四周,道:“我们可否去书房?”
几人辗转到书房,左冉又看了一眼燕明庭与何翠章,见他们都十分信任赵夜阑,便开口道:“我有一好友,乃是淮州知府之女,早年家里与江南富商,也就是我家公子,有过婚约,但公子却与别的女人暗通款曲,她就主动退婚了。老夫人又想让我嫁给他做妾,我那时还不知为妾是怎么回事,幸好认识了她,她不嫌弃我出身卑贱,还教我读书习字,教我如何做一个真正的人,而不是听话的下人。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我准备逃出淮州,却得知她也有这个计划,我俩便约定好一同出去游历江湖,看看外面的世界……”
“等等。”赵夜阑觉得这故事有些耳熟,“那家富商,该不会是姓王吧?那王公子还被一烧火丫头给烧死了?”
“你怎么知道?!”左冉目露惊讶之色。
何翠章同样震惊:“不愧是赵大人,这都能算出来?!”
“……”赵夜阑凉凉地看了一眼燕明庭,心道这个“睡前故事”可是让他做了一宿噩梦呢!
第47章
左冉本是王家富商家的护卫长女儿,从小跟随父亲习武,又与王公子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可是王公子却喜欢了家里的烧火丫头,老夫人很生气,逼他早日和未婚妻成亲,又准备把左冉赐给她做妾。
此事被身为庶女的尹平绿知道,她不吵不闹很平静,擅自写了封退婚书,却被知府横加阻拦。
而王公子那边也出了事,原来那烧火丫头是来替父报仇的,这两人一同身故后,左冉的父亲也因办事不力而被老夫人迁怒处死了。
知府彻底取消了这门婚事,可也没闲着,又打算送尹平绿去给一位年逾五十的官员续弦。
尹平绿不欲终此一生成为争权夺利的附庸品,便卷上包袱准备逃跑,却在城门口撞见了左冉,本以为对方是来捉拿她的,谁知对方却主动坐上了马车,驾着马一路疾驰,道:“我没有家了……你带的银子够吧,只要你管我一口吃的,我就会一直护你周全。”
两人一路北上,沿着山野河间,四处飘零,却也自得其乐,闲散自在。直到遇见了因暴雨而被围困的军粮队伍,道路阻塞,尹平绿恰好熟悉地形,便带着一些士兵去远处开路,又让左冉带着一行人去给大队伍报信,带人来救援。
因此,两人与燕明庭结识。
燕明庭见她们二人为此事受了些伤,便留在军中医治,而尹平绿又时不时提出几个点子助大军征战,被燕明庭笑称为小智囊。
左冉也与钟越红等人成了好友,整天泡在军营里与他们一起操练,也会随他们一起上战场,只是一直不愿意挂名,只做个无名小卒,以免被尹知府找到。
大战胜利后,两人便留在了边关的小镇上,燕明庭给她们留下一些银钱,让这二人在此安居乐业。
好景不长,知府的人还是发现了这里,趁着左冉外出买菜的时候,把尹平绿劫走了。她回到家中,看见一地狼藉,还有尹平绿暗中留下来的纸条——我爹的人,速去找将军。
左冉这才日夜兼程地赶路,大腿两侧都破了皮,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几乎没有合上过眼。
“将军,只有你能帮我们了。”左冉声泪俱下道,“她爹有权有势,我们压根不认识比他更厉害的人,所以我只能来求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