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陛下 第42章

路上韩佑听到夏司言跟一个面生的年轻官员在小声讨论刚才的谈判。夏司言说百洄的生意不做就算了,六十万两一台他一两都不会少,那官员问他为什么,他说他看察日松不顺眼。

那年轻官员叫唐若清,是从京里跟着皇帝来的。韩佑只听别人叫他唐侍郎,却不知是哪个部的侍郎。如此年轻就坐到了侍郎的位置,韩佑竟然以前从未见过。

走到会同馆门口,皇帝的马车已经提前等在这里。

韩佑身上有些发冷,连着打了几个喷嚏。林如成见他这样,露出关心的神情问他:“韩大人感染风寒了?”

韩佑摇摇头说没事。

皇帝回头看他一眼,登上马车准备回大营。官员们也不再交谈,肃穆站在路边恭送皇帝。

这时察日松从会同馆里追出来,喊了一声:“韩景略!”

韩佑有些头疼地转身,看到察日松疾步朝他走来。马车已经准备起驾,皇帝冷淡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韩佑,上车。”

第69章 心猿

夏司言在叫韩佑上车的时候其实也没有想清楚要把人叫上来做什么。

原本他打定主意,这次来是不会跟韩佑单独相处的。韩佑要跟他做君臣,那就做君臣好了,反正他已经很熟练了。

可是当他真的见到韩佑,他就控制不住了。不管之前怎样在心里垒起高墙,一看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就通通灰飞烟灭。

从他们分开那一天起,他就在“该拿韩佑怎么办”这件事上举棋不定。

刚刚分开的第一年太折磨了,一边是战事和灾荒,一边是韩佑的刻意疏远,哪一边都让他焦头烂额、夜不能寐。

他开始自责、开始跟自己较劲,他觉得韩佑离开他是因为他没有做好皇帝,是韩佑对他太失望了。

于是他试着做一个韩佑心目中的好皇帝。他关心民生、轻徭薄赋、整顿吏治,不扩张军事、不大兴土木。灾荒过后继续推行经商,他也按照韩佑的想法把钞引细分成更小的门类,开放给小商户。虽然韩佑早已不在他身边,但他做任何事之前都会想若是韩佑在,韩佑会怎么做。

一开始,他每天都跟脑子里幻想出来的韩佑对话,学着用韩佑的思路去解决问题,他们有时也会争吵。每每这种时候,夏司言又会回忆起他和韩佑决裂时那种痛苦,他就在这种反反复复的痛苦中练出了一身的铠甲。直到有一天他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了一条既符合韩佑的意志,又不会跟自己的目标相冲突的道路。

他兴奋极了,他想告诉韩佑他知道该怎么做了,但是那个幻想中的韩佑已经消失了,不再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跟他对话了。

皇帝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上朝议事、批阅奏折、教导太子,他让自己忙得没有时间休息,以此来逃避被韩佑缠绕的所有思绪。

那个时候他是恨韩佑的,恨韩佑残忍,把他一个人抛下,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想早晚有一天他要报复回来,他要让韩佑也感到痛苦。

韩佑说过不会离开他,也说过不会放开他的手,可是不再爱了这种话也是韩佑说的。

在韩佑离开的第一年,夏司言想,韩佑是犯了欺君之罪的,朕一定要想个办法狠狠地惩罚他。在韩佑离开的第二年,夏司言想,如果他还肯爱我,我也可以饶恕他。

仇恨和愤怒被时间冲刷掉了蒙在外面的那一层纱,剥开里面层层叠叠的原来都是思念。

一年四封奏折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

皇帝有一个木匣子,不让别人碰的,里头装着韩佑上呈的奏本,从昭暄九年冬天到现在也不过只有九封,每一封都被翻得发皱了。

匣子的最底下还有一幅画,是他们决裂的前几天皇帝亲手画的。画中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穿着广袖罗裙的红装,跟他心爱的人一起分吃一块炸年糕。

夏司言至今都不敢把那幅画拿出来。

他有时候会想起很早之前他也曾画过一次韩佑,画的是韩佑穿红裙。他把那幅画混在选后的画像里,被韩佑悄悄挑出来带走了,后来他们就在一起了。而到了韩佑决定和他分开的时候,便是画也不会带走的。

他夏司言的的确确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可是他一边怨恨一边想念,怨恨的那一边终究是敌不过想念的那一边,当他得到百洄要向昭国购买兵器的消息,他立刻就决定亲自来这一趟了。

到菖州的第一天,他在迎接他的官员里没有找到韩佑,第二天也不见韩佑来拜见他,因此仇恨又比思念多了一分。

他绝望地想,韩佑也许是真的是不爱他了,他也该认清这件事了。

所以在会同馆见面的时候,他冷漠地看着韩佑消瘦下去的身体,明明心疼地无以复加,却故意要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是你说你不爱我的,那你如何也跟我无关了。

可是那个围着韩佑转的百洄傻大个真的太烦了,韩景略也是随便什么人都配叫的吗?

谁也配不上他的韩景略。

他现在只想叫韩佑在他身边,谁也觊觎不了。

韩佑若是不爱他,那也不能爱别人。他们两个就这样只有彼此地互相折磨也好。

这个念头在夏司言的脑子里沸反盈天。

车帘被一只手撩开,那只手干净、修长、指节分明。窄瘦的手腕有一种病态的白,一直延伸到猩红的袖口里。

夏司言鬼使神差地起身握住了那只手,一触即放,小心地伪装成只是想帮对方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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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一层薄茧的手掌在韩佑掌心留下粗糙的触感,那触感又印到心里,好似那只手在一下一下捏着自己的心脏。他梦游似的坐下,双手握成拳放在膝盖上,用僵硬的四肢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车厢正中央的木几上放着个精致小巧的香薰炉,正在袅袅地冒着一缕细烟,空气中晕开一点带着甜味的花香气。韩佑记得皇帝从来不喜欢用香薰香料,这个香闻起来却像是女人喜欢的味道。

韩佑的胃部更加难受起来,他微微蹙眉忍耐。

皇帝掀开车窗的帘子对外面吩咐了一声送杯热水进来,片刻后便有侍卫用托盘托了一壶热水和两个杯子,摆在放香薰炉的木几上。

皇帝倒了杯热水递给韩佑,克制地说:“你看起来不太舒服。”

韩佑仍低着头,双手接过水杯,毕恭毕敬地说:“谢陛下。”

他指尖碰到了皇帝的手,心里又不轻不重地颤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没用了,只是这样的触碰就让他忍不住想跟夏司言更亲近一点。

想好好看一看夏司言,想再牵夏司言的手,却又不敢。

沉重的车轮缓缓向前,碾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韩佑双手捧着水杯小口小口喝完,胃部的疼痛减轻了,他稍稍直起身子,把杯子放下。

察觉到夏司言正灼灼地看着他,韩佑直觉应该说点什么,不然气氛太尴尬了。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陛下这次来菖州,会待多久?”

“看情况吧,可能明天就走,也可能多待几天。”

“嗯。”

听到他可能明天就走,韩佑失落起来,不过短暂的安静之后夏司言又接着说:“看这次跟百洄交易的情况。”

“陛下把巨炮卖给外国,不怕外国用这个武器来攻打我们吗?”

韩佑问出他刚才就有的担忧,说话的时候他习惯性地抬眸看向夏司言,刚好跟夏司言的视线相撞。那目光太直白,韩佑如何不懂这目光里纠缠的情愫,他只觉得脑子里轰然作响,心脏跳得快要飞出来。

他的陛下成熟了,长高了,脸上退去了少年的飞扬,多了一点男人的沉静,哪样都是让韩佑心动的。

夏司言清了清嗓子,视线移开一瞬,好似又舍不得,很快便转回来继续看着韩佑说:“敢把巨炮卖给别国,自然是因为我们有了更厉害的武器。”他顿了一下,又说:“出手军火的收入,我想拿一部分出来把全国的水利都翻修一遍。今年好多地方上报说堤坝失修,上月夏汛禹州又淹了两个县。”

韩佑皱起眉要说话,夏司言好似知道他要说什么,立刻补充道:“不过老百姓早就迁走了,只是淹了些庄稼田地。”

“倒也不用着急全国的水利一起翻修,”说到政事,韩佑稍稍平静了一些,只是看着夏司言的眼睛会让他语无伦次,他的目光在夏司言脸上游移,最后定在领口上方那个凸起的喉结上,“分批分次地进行,对国库的压力会小一点。”

那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韩佑又有点忍不住心猿意马。

夏司言说:“因为明年之内会解决一些地方的土地兼并,大地主要把土地拿出来。但是那些田地被地主捏在手上好多年,官府不管,地主也不可能自己出钱维护。基础工程太糟糕的,拿给农民去种不是坑他们吗?”

明年解决土地兼并的事韩佑倒是没有听说,他目光从皇帝的喉结又移到皇帝的眼睛,“如何让地主把土地拿出来?”

皇帝笑起来,“当然是多亏了韩爱卿开放经商的改革,现在很多无田农民都进城做生意了,佃户少了,地主的成本就高了。而且朝廷下个月会颁布法令禁止土地拥有超过百亩者经商,明年过完年还会颁布一个土地赎买的法令,你猜那些大地主会怎么做?”

韩佑愣住,土地赎买是他还在翰林院的时候曾写进奏折里,提交给先皇过的。当时这个政策被先皇和高擎一起否决了,高擎还当众批评过他不切实际。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提过。

而夏司言的这个方案比自己原来设想的那个要好很多,每一步棋都下得很好,是真正行之有效的。

原来卖巨炮给外国是为了土地赎买,而且夏司言还提前想到要保障农民耕种,愿意花钱大范围翻修水利。这让韩佑很惊讶。

他望着夏司言带笑的眼睛,也忍不住笑起来。有些欣慰又有些心酸地想,我的小皇帝长大了啊。

夏司言看到韩佑神情舒展,眉眼弯弯,心里有些雀跃,像是小时候功课完成得很好急于得到先生的奖赏,他很想问一句:“我现在做得好吗?你可以回来我身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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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开始甜惹!

可以求一波海星吗?(虐的时候我不敢求)

第70章 窗纸

马车渐渐停了下来,韩佑听见军队训练的口号声,龙鸣狮吼,砸得大地都在颤动。

已经到军营了。

夏司言不想劳民伤财,出行到地方通常都是住在军营里,他来菖州也没有住林如成给他安排的宅子,而是住进了边防军的大营。

军营里面韩佑就不方便进去了,可是现在气氛正好,夏司言想跟韩佑多说一会儿话。他正准备让侍卫驾着马车再走一圈,这时马车外面却传来一个浑厚响亮的男声:“臣章舟翰恭候陛下已久。”

撩开窗帘,夏司言看到章将军身着银甲披风,风程仆仆的样子,跪在地上求见。

他来的那天章舟翰在茂州,应当是得到消息刚刚赶回来的。镇西将军是战功赫赫的老将,又是他的姨父,夏司言不好怠慢。

韩佑也知道皇帝必须得走了,车厢狭窄不方便下跪,他拱手躬身,低头小声地说:“微臣恭送陛下。”

夏司言嗯了一声,却没动,视线一直黏在韩佑身上,拼命克制想把人抱进怀里的冲动。手掌握成拳又松开,到底不敢太放纵自己。

他等了三年多才等来今日与韩佑同乘一辆车,他还有耐心再等一等,不能又把韩佑吓跑了。

他想说明日我来找你,又想说你要不要明天跟我一起去城里逛逛,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分开的第一年他被韩佑拒绝太多次,哪怕思念再疯,终归还是有点胆怯地退缩了。

马车外,章舟翰等了半天不见皇帝反应,又朗声把恭候陛下的话说了一遍。

不能再磨蹭了,再不露面章将军就要以为皇帝对他不满了。

夏司言伸手撩开车帘,忽然又想到一个绝佳的借口,回头清了清嗓子严肃道:“朕明日想去看看关市……”

韩佑躬着的身体绷紧了,吊着一口气等皇帝的指令,心里忍不住隐隐期待。

“辛苦韩爱卿陪朕走一趟。”

听到这句话,韩佑蓦然一松,他在自己的心跳声中回答:“是,陛下。”

皇帝出去吩咐侍卫把韩佑送回家,自己下车了。

夏司言一走,车厢内紧张的空气一下子舒缓下来。时间又恢复了流动。韩佑长舒一口气靠在车厢内壁上,才发现腿已经坐得有些麻了。

他撩开一点车窗帘子看到夏司言把章将军扶起来,说了几句话,然后一起往大营走。

夏司言真的变了好多。他记忆中的小皇帝还有少年的青涩,而眼前人的背影却满是男人的挺拔,跟章将军走在一起都不显得单薄。

韩佑要侍卫将他送到关市。

关市人多嘈杂,皇帝不可能真的到里面去,但韩佑还是交代了几个主要官员明日有朝廷要员来视察,让他们提前安排一下。

回府的路上他心情莫名欢快,走在街上看什么都无比顺眼,连那些吵闹的占道摊贩都变得可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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