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培盛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大着胆子道:“四阿哥,既然六阿哥已经大好了,不如您去隔壁休息一会儿吧。”
“出去!不要让爷说第三遍。”胤禛说完这句话之后,不再看他。
苏培盛只得悻悻然退了出去,走到外间才敢揉一揉方才被地板磕地生疼的膝盖。
程嬷嬷瞧了他一眼,知道他也是关心四阿哥,将心比心,若是自家主子这般不顾自己的身子去照顾其他阿哥,哪怕是主子的同胞兄弟,这心里肯定是担心的。
“去吃些东西吧,吃饱了才有力气伺候你家主子。”
奴才们都是挤在廊下吃饭的,期间,顺风从袖子里掏出一瓶上好的药酒给苏培盛递了过去。
“苏大哥,这是六阿哥之前赏的,我用着还不错,你那膝盖待会儿用它揉开淤血了,不然得疼上好些日子,可没法在四阿哥跟前当差。”
苏培盛瞧着他那双跟六阿哥一样纯粹的眼睛,笑着说:“多谢。”
较为活泼的顺水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挤眉弄眼道:“嗐,你跟我们还客气什么啊,咱们六阿哥是四阿哥的亲弟弟,说不定过些日子也要搬到南三所住去,以后在一起当差的时日还多着呢,难不成苏大哥你还跟我们哥俩生分了不成?”
顺水压抑了半个月了,这下六阿哥终于见好了,他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谁不希望自家主子好呢。
第75章
投桃报李, 苏培盛收了他们的药酒,顺道给他们俩说了好些南三所的情况,顺道把伺候主子去上书房需要注意的规矩也提了一嘴。
睡了两个时辰的胤祚手一伸, 没有摸到熟悉的体温, 反而是一手冰冷的空气,立即从睡梦中惊醒,弱弱地哭了起来。
“……哥哥…不见了, 不要胤祚了, 呜~”
才出恭回来的胤禛快步朝床这边走了过来。
“胤祚!”
他掀开床帏,就瞅见某个小家伙挣扎着坐了起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赶紧将他抱进怀里,轻声哄他。
“怎么哭了?”
“哥哥去哪里了?呜~”
“方才内急, 见你还在熟睡,就没跟你说。”
胤祚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都六岁了,还为这种小事哭唧唧, 哥哥会笑话他的。
他低下头, 自己悄悄地抹了一把眼泪。
“你还没说方才为何哭了?”胤禛用被子把他裹紧,随口问了一句。
“做噩梦了。”胤祚特别小声地回答道。
胤禛想起胤祚刚苏醒的时候也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一直拽着他不放手, 想来也是,这种痘的屋子阴暗又不透气, 这厚重的黑色床帏又不透光, 他才待了一天就觉得很压抑, 小孩子一个人待在这样的环境里足足大半个月, 自然要做噩梦了。
“哥哥~”胤祚突然抬起头望着他。
“嗯?”
胤祚凑到他的耳边, 有些不好意思,特别小声地说:“想嘘嘘……”
胤禛想着他才苏醒,不宜挪动。
“那我让他们给你拿恭桶来。”
听到这里,胤祚的耳朵尖都红了,他赶紧拽着哥哥的胳膊,急切地说:“不要!”
“哥哥你抱我去好不好?”胤祚眼巴巴地瞅着哥哥,那双灵动的眼睛好似会说话,充分表达出了主人恳求的意思。
“好。”
“我不想在屋子里出恭,臭臭的。”这屋子里本来就有股子霉味儿,这半个月来,又掺杂着苦涩的药味,要是再加上臭味,别提多销魂了。
“我说好。”胤禛摸了摸他的脑门,笑着重复了一遍。
“啊?!”胤祚呆呆地望着哥哥,他自己都没想到哥哥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还去不去了?”胤禛先翻身下床去,给自己穿好靴子,然后朝着小家伙张开双臂。
胤祚咯咯笑着扑了过去,被哥哥一把接住,像抱一两岁的小孩子那样抱着他往外走。
毕太医正好进来,到了给六阿哥把脉的时间了,恰好瞧见了四阿哥笑着伺候六阿哥的画面。
心里的震惊程度不亚于见鬼了。
这等凶神恶煞竟还有如此温和柔软的一面?
当然刷新毕太医三观的远不止这一件事。
傍晚的时候,六阿哥吃饭是四阿哥亲手喂的,他还会想法子哄六阿哥多吃些,即便六阿哥中途叽叽喳喳说些闲话,他也极有耐心地陪着接上一两句。
毕太医自己对他儿子也好,孙子也好,都没这么好脾气地伺候过。
也不知是不是六阿哥这小半个月里睡的实在是太多了,晚上都到丑时了,六阿哥就跟外头那树上的猫头鹰似的,睁着那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精神极了,丝毫没有要睡觉的意思,可他不光自己不睡,还喜欢拉着人聊天。
“哥哥~”胤祚的眼睛亮亮的。
“嗯?”
胤禛给他掖了掖被角,又下意识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担心他随时烧起来,所以隔上一会儿,便会用自己的手去试探一下。
“我睡不着怎么办?”
胤禛瞧着他瘦成尖下巴的小脸顿了顿,心里想着的是,还是要让胤祚早点回承乾宫去精细些养着,西三所终究是不如承乾宫的条件好,不过也没耽误回胤祚的话。
“那我像白日里那样背书给你听?”
“不要~”
胤祚作起来也是挺让人头疼的,胤禛只能继续说:“那我给你讲一讲史上的圣贤趣事如何?”
胤祚又摇了摇头,那些什么孔融让梨,卧冰求鲤,孟母三迁的事迹他才不想听呢。
“哥哥你给我讲一讲神仙好不好~”
望着怀里瘦小的人儿,胤禛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好脾气地应下。
“……好。”刚好现在是晚上,一轮明月高悬在夜空。
“那就讲羿射九日,嫦娥奔月,远古时代,帝俊与羲和生下了十个孩子,它们个个都乃三足乌……”
胤祚越听越来劲,他会时不时地打断哥哥的叙述,提出自己的疑惑。
“那留下的这个太阳是第几个呢?它们兄弟十个长得不一样大吧?”
胤禛:“……”
“我觉得肯定是最小的那个!”胤祚又自问自答了。
胤禛一时半会儿还真的猜不透他那小脑瓜里都在想些什么。
“这是为何?”
“因为最小的最不容易射中嘛,这不是哥哥你之前练习骑射的时候告诉我的吗?”
胤禛勾起唇角,点了点头,他接着继续将故事。
“为什么后裔不能把月亮也射下来呢?这样他就可以继续跟嫦娥在一起了。”
胤禛:“……”
“啊!我知道了,肯定因为他担心用箭会伤着嫦娥了!要是我拿着弓箭,我肯定连只兔子都不舍得伤害,更何况是一个大美人呢。”胤祚十分自信地说。
胤禛轻笑出声,道:“言之有理。”
不过他没有说的是,皇阿玛对诸皇子要求严格,尤其满人的祖先本就是在马背上讨生活,狩猎是最基本的,若是今后胤祚拿着弓,骑着马,却连一只兔子都不能打到,恐怕会遭到皇阿玛的斥责。
门口守着的苏培盛用宽大的衣袖遮面,偷偷打了个哈欠,四阿哥那眼睛里红血丝遍布,都两天一夜没睡了,按理说早该困极了,可他却愣是温声细语地陪着六阿哥大半夜的折腾。
“哥哥,嫦娥真的在月亮上面住着吗?”
胤禛:“……”
“你抱我出去看看好不好?”
“好。”胤禛用披风将他裹紧,抱着他往外走。
六阿哥突然说着要看月亮,四阿哥就真的亲自抱着他走到外面的廊下看月亮,苏培盛跟顺风顺水,一个负责提灯笼,一个负责搬椅子,最后一个负责沏茶。
也不知看了多久,反正最后都到寅时了,六阿哥看着看着月亮,总算是睡着了。
胤禛抱着胤祚坐久了,这腿有些发麻,他起身耳朵动作有些迟缓,苏培盛瞧出了主子的异常,本想着上前去搭把手,却被主子一个眼神射过来,自觉地退下了。
只见主子细心地替六阿哥捂好披风,免得待会儿站起来散开吹着风,之后才缓缓地迈着步子往屋里走,眼睛还时刻盯着六阿哥的动静,六阿哥一嘤呜,他便立刻停下脚步,轻拍六阿哥的后背,直到六阿哥熟睡之后,才再次迈步。
这份体贴和耐心,叫苏培盛心生敬佩,哪怕换做是他,也伺候不了到这种程度,太多细节了。
这样的事还有许多,要是让皇贵妃知道了,她定会觉得是有人在胡说诓她,打小就跟个冰块一样性情冷冷的胤禛竟化成了一汪春水,如此温柔耐心。
两日后,其他三位阿哥就要被各自遣回各自养母宫里去了,走之前,大家都在胤祚的门口堵着,闹着非要瞧一眼他们的六哥。
程嬷嬷只得进来请示。
“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他们都想见六阿哥一面,不肯走呢。”
正好毕太医在给胤祚把脉,本以为事不关己,却不曾想被四阿哥点了名。
“毕太医,胤祚才大病一场,你觉得能让他们见胤祚一面么?”胤禛虽然是用的询问的口气,可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却将主人真正的意图准确无疑地传递给了毕太医。
毕太医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颤颤巍巍地说:“六!六阿哥大病初愈,此时不宜见人,这也是为了避免将病气过给其他三位阿哥。”
说完之后,他小心地瞥了一眼四阿哥的脸色,生怕自己回答的不够让他满意,自己的一家老小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遭遇不测了。
“既然如此,就有劳程嬷嬷出去告知三位阿哥一声。”在胤禛的口中,这三个亲弟弟似乎只是什么不值得在乎的小猫小狗似的,随意打发了就是。
“奴婢这就去。”
过了一会儿,外头传来几个小家伙抱怨的声音以及程嬷嬷解释的声音。
后来耳边果然就安静下来了,胤禛搂着怀里的小人打算再眯一会儿。
突然听见外头有个小不点朝里头喊了一声。
“六哥!我是小十!等你好了,我就去承乾宫找你一起玩拍画片!”
胤祚被吵醒了,他半睁着眼睛小声说了一句:“小十?”
“六哥还有我!我是胤禟!我也会去找你玩儿的!”
胤祚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嘟囔着:“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