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是在自己的寝殿召见的他, 身上穿的也是常服, 见他的第一面,说的就是:“瘦了。”
“儿臣恭请皇阿玛圣安。”
康熙没有为难他,直接叫起, 道:“你不在, 朕没胃口的时候都没个人关心朕了,既回来了,就先陪着朕用膳吧。”
“多谢皇阿玛赐膳。”
胤祚本以为自己要挨骂的, 所以整个人一直很紧绷,丝毫不赶松懈。
“朕听李煦说, 你尤其喜爱吃苏州一家酒楼的松鼠鳜鱼,朕特意叫御膳房给你备好了这道菜, 这虾虽不是太湖的白虾,却也是最新鲜的, 你尝尝, 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胤祚这才注意到自己面前摆放的菜式正是苏杭名菜,他没想到回宫后, 不但没有挨骂, 皇阿玛反而对自己这般好,一时之间, 心中的歉疚和惭愧几乎要把他整个人给淹没了。
他举起筷子, 尝了一口, 宫里的再如何好, 到底跟苏杭那边的口味略有差异,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阿玛对他的这份关爱和纵容。
“味道极好,比之苏杭当地的大厨更胜一筹。”
康熙笑了一声,道:“你啊你,出去疯玩了数月,说话也不老实了,这御膳房新招的厨子恰好是你常吃的那家酒楼掌厨的同门师弟,他自己都承认手艺不如他师兄。”
“皇阿玛,儿臣说的是心里话,这对师兄弟之间厨艺本就相近,宫中御膳所用的材料更为珍贵,因此可以稍稍弥补不足,加之这道松鼠鳜鱼有新意,与苏州传统做法略有不同。
更重要的是这顿御膳更蕴含有皇阿玛对儿臣的疼爱与关怀,对儿臣而言,吃起来有家的味道,因此儿臣认为面前这道更胜一筹。”
“你既觉得家里的更胜一筹,今后就不要因为贪吃妄自离家,还数月不归,若不是朕让李煦的人护着你,朕跟你的两位额娘恐怕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胤祚起身走到康熙身旁,捋起下摆,跪地磕了一个头,言辞恳切。
“难怪儿臣历经险境,最后都能化险为夷,原来是皇阿玛命人暗中保护,儿臣、儿臣不孝,让皇阿玛为儿臣担忧了,儿臣今后再也不会私自离家,还是家里好。”
胤祚这数月都是在游览山水,寄情天地,唯恐被官府的人发现自己的踪迹,除了爱吃些,并没有旁的异常举动,李煦的奏报中说的很清楚。
康熙只当他是少年心性,从未外出,向往自由,想要享受一番无拘无束的痛快,谁不曾年少过,他自个儿年轻的时候也是想着不被那么多人跟着,自己四处去走走,所以并没有真的责怪这孩子一时意气。
“你啊,快起来吧,朕都懒得说你,为了口吃的,愣是在外头呆了这么久,那苏杭的吃食朕也尝过,不过如此,哪里比得上宫里的好,你若是自己在你府上嫌吃的不好,朕就让御膳房做好了给你送去就是。
太皇太后之前还同朕说,这些重孙辈中就属你最乖巧懂事,若是让她老人家知道你这次半夜偷跑的事,肯定会立马收回这句话。”
康熙亲自扶起他,父子俩站在一起,面对面说了许久的话。
“皇阿玛说的是,儿臣再不敢如此行事了,您不知道,儿臣随身带着的银两还不到半月就都没了,一直靠着售卖石雕和画作才勉强维生,儿臣这才知道在皇阿玛跟皇额娘身边待着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儿臣恨不得一辈子都赖在皇阿玛跟前。”
“你倒是会打算,难不成像让朕养你一辈子不成?”
“呵呵。”胤祚笑了笑,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梁九功见这对天家父子正要继续聊下去,立马亲自挪动六贝勒的椅子,放置于皇上身旁,好方便这对父子沟通。
“皇阿玛您坐着,儿臣还有好些话要告诉您呢,这次在外头待了几个月,儿臣长了好多见识,有些是书上描述过的,可还有好些是书上所没有记载过的。”
“哦,那朕倒要听听。”
说话间隙,胤祚时不时亲自伺候着皇阿玛用膳,吃的舒心,听着有趣,康熙整个人倍感愉悦,听着胤祚所描述的那些极平凡又新奇的人和事,康熙沉浸其中。
胤祚越说声音越低,因为他听见皇阿玛的鼾声了,御前的人都是机灵的,一见六贝勒独自出来了,又特意不发出声响,立马就进去伺候着。
梁九功亲自将他送到殿外,笑的跟那庙堂里的弥勒佛似的。
“梁总管,皇阿玛近来睡的不好么?”以前皇阿玛鲜少会这样说着说着话就睡过去了。
“皇上自南巡回京之后,就变得愈发忙碌,时常暴怒,贝勒爷您不在,皇上吃饭也没个知心的人陪着,夜里也时常睡不安稳,可即便如此,皇上也是想着让您多在外头玩儿一阵子,舍不得催您回京呢。”
“多谢梁总管告知,若是皇阿玛胃口不好,或是心情不佳,你尽管差人找我。”
“哟!奴才就等着贝勒爷您这句话呢!奴才也不多耽搁您了,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跟德妃娘娘那儿还等着您呢。”
胤祚笑了笑,乘坐轿撵,先往慈仁宫的方向去,进去的时候恰好听见太后提起了琼华的婚事。
“你可算是回来了,哀家还想着让你去帮你姐姐打听打听你那姐夫私底下在府里是什么模样,会不会疼人,可有通房之类的,这等事你四哥定是做不得的,他成日里冷着一张脸,不合适,老十四吧,年纪又太小了,哀家思来想去,这事还得你去办才行。”
“得类,玛嬷您就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
胤祚走之前,私底下还问了问自家姐姐对姐夫可有什么想问的,想了解的。
“皇阿玛对我已经是格外厚待,历代公主都被嫁到千里之外的草原上去了,况且舜安颜是皇额娘的亲外甥,又是佟国公亲自教养的,想必不会差的,玛嬷是担心我受委屈,你去见一见他也就罢了,不要做旁的事,否则皇阿玛会不高兴的。”
“可是他是要跟琼华你共度一生之人,你不想多斟酌斟酌么?”
琼华抱着他的胳膊笑着摇了摇头。
“六哥,给我说说你在江南这几个月的趣事吧。”
“好,江南啊,是一个跟京城完全不一样的地方……”
兄妹两个就坐在廊下,琼华靠在胤祚的肩膀上,像小时候那样依偎在他身旁,静静地听着哥哥说他经历的事情。
“六哥,有的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希望你永远都是这样。”
这句话胤祚不是很明白,但他注意到琼华笑中带泪,好像很开心,但又好像不开心。
“琼华,你若是不想嫁,我可以替你去求皇阿玛的。”
琼华再次摇头,轻声道:“这已经是我最好的选择了,我应该知足,六哥快去给皇额娘还有额娘请安吧,我就不继续霸占着你了。”
胤祚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后头看了一眼,这个自己亲眼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的妹妹,她长大了,许多事情不再告诉他,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
等轿撵在承乾宫门口停下的时候,胤祚才晃过神,打起精神,踏了进去。
却发现两位额娘竟然都在,这还真是有些出乎胤祚的意料之外。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给额娘请安。”
许久未见,胤祚行了一套完整的大礼。
“地上冷,快起来吧,过来说话。”皇后今日对胤祚的态度格外柔和。
两位都是做额娘的,自然对着胤祚一通嘘寒问暖,胤祚不忍告诉她们自己遇到的危险,只能挑了些有意思的事情跟她们说。
说的差不多了,皇后这边才提起胤祚偷跑的起因。
“这孩子一直不想成亲,在杭州那日,是本宫有些心急了,没想到倒把他逼得半夜偷偷跑了,是本宫的不是,德妃,今日叫你过来,一是想着胤祚回来得晚,怕去你那儿时间不够,二来也是想着把这件事跟你说清楚。
本宫也考虑过了,胤祚他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前头定的亲事,确实都出了意外,京中人人都说他命中克妻,胤祚私下跟本宫说,他是宁可信其有,既然如此,本宫也不欲再逼他,德妃你觉得呢?”
德妃叹了一口气,道:“这件事自然不是皇后娘娘您的错,既然这孩子不愿那便随他去吧,若是有缘,晚些也不妨事。”
“正是如此,这件事索性就让皇上操心去吧,本来赐婚就是皇上自己做主的。”皇后笑着开玩笑。
陪着两位额娘说了一下午话,直到宫门下钥前,胤祚才被允许离去。
既然回京了,那上朝时不可避免的,胤祚藏在自家亲哥的身后打了个哈欠,前头大臣们吵个没完,一点儿不输民间菜市那些起了摩擦的商贩骂街。
足足站了一个多时辰,一听见下朝两个字,胤祚头一个转身溜走,往隆崇门快步走去,他急着要去打理慈宁宫的花圃。
后头追出来的几位阿哥都来不及拦下他,跟他打声招呼。
瞧着六哥那唯恐避之不及的背影,大家心里都不好受。
“八哥,九哥,你们说,六哥那天晚上是不是听见大家说他了?早知道我就该站出来阻止大家。”老十语气懊恼。
老九胤禟搭着他的肩膀劝他:“大家都喝醉了,说话难免难听了些,老十你就别自责了,再说,我们俩又没说六哥坏话。”
至于其他人神态或多或少都不大自然,毕竟谁不是天之骄子,都是皇阿玛的儿子,却只有胤祚他一个人被捧着,那些人私底下竟然还妄议他们的出身,谁能不气,这又喝多了,就嘴上没把门,火气全撒到胤祚身上去了。
第108章
过了隆崇门之后, 顺水跟他哥哥顺风小声嘀咕着。
“贝勒爷这是故意不搭理其他阿哥了吧,真痛快,那晚他们那样恶意揣度咱们贝勒爷, 我听着都来气, 贝勒爷可是把他们都当做亲兄弟对待的,他们竟惹得咱们贝勒爷如此伤心,不理他们最好。”
“别在背后议论主子, 给主子惹麻烦, 做好你分内的事。”
顺风担心这宫里指不定有哪个阿哥的眼线正盯着他们,现下阿哥们都已成年,夺嫡迹象愈发明显, 万一拿他们的话做筏子,将来攻讦贝勒爷, 岂不是自找麻烦。
慈宁宫里自然是留了从前伺候太皇太后的老人在的,胤祚离开的这数月里, 都是他们照看着花圃,如今已是深秋, 开放最显眼的是大朵大朵的菊花, 黄、白、粉、红是比较常见的,不足为奇, 最珍稀的当属墨菊和绿菊。
康熙特意命内务府今早正巧送了两盆来, 开的正好。
胤祚欣赏了一会儿,便拿了工具去给其他的花草松土, 要想花草长得好, 松土除草必不可少, 而且有些也该施肥了。
这些事胤祚是不愿假手于人的, 所以其他人都在花圃外头候着,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熟悉的身影快速地窜了进来。
“哥!我来帮你!”
来人的语气欢快活泼,胤祚还未抬头就已经知道他是谁了,他无奈地笑着说:“十四,你这会儿不是应该在上书房么?又逃课,皇阿玛待会儿下了朝可是要去抽查你们的功课的。”
老十四在他六哥旁边跟着蹲下,帮他扶着即将倒下的半人高的植株。
这才呵呵笑着回答道:“皇阿玛都小半个月没有去上书房了,他忙着呢,再说了,师傅教的东西我都知道,我又不用去考科举。”
“那你将来想做什么呢?”胤祚好奇地看着他。
“我想率领三军,去西北征战!”说起这个,老十四整个人斗志昂扬,充满了少年意气。
胤祚笑着点了点头。
“皇阿玛若是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那你更要好生研读兵书,练习骑射,将来排兵布阵需要良策,战场上刀剑无眼,即便你是将军也需要你自己参战。”
“那肯定的!六哥你就等着看吧,将来我肯定要当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比四哥厉害!更比大哥威武!”
“你倒是有勇气,那行,我未来的大将军,现下先帮你哥哥我将这颗植株挪到旁边的花盆里。”
十四一边傻笑一边卖力地将那植株提起来放入另一预先备好的花盆中。
“六哥,我早上听乾清宫的小太监说,你下朝之后没搭理其他哥哥,你可是生他们的气了?我就知道,你无缘无故半夜跑了,肯定是受委屈了!你告诉我,我去帮你打他们一顿出气!”
胤祚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才多大点儿,平日里大家是让着你才不与你较真,你还真以为自己比谁都厉害了?别瞎想,我只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与他们相处,暂且先这样吧。”
“对!我也觉得六哥你就不应该搭理他们,尤其是九哥跟十哥他们俩,我才是你的亲弟弟呢,你应该多陪陪我。”十四仗着自己年纪小,十分不害臊地当着亲哥的面儿撒娇。
“好,多陪陪你,左右你今日已经逃课了,不如下午就随我回我府里,给你带了些江南那边的小玩意儿。”
胤祚铲好了松软的新土盖在新的花盆里,顺道浇了两瓢水,这才扶着自己的后腰站了起来。
老十四一看哥哥这身子不适,立刻冲过去扶着他。
“腰疼了吧?早说过了,让那些奴才帮着你一道,你偏不听,我今日若是不来,你这腰还要不要了?”
语气既心疼又担心。
“你这说话的口气特别像四哥,不愧是亲兄弟。”胤祚笑着打趣道。
“谁跟他像了!成日里冷冰冰的,好像谁都欠了他钱似的!”老十四想起他就想翻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