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喊声一起,所跟铁骑纷纷嚷嚷起来:“郡王爷饶尔等不死。”
这般的不要命,已然让人怕了。
又被质疑炸堤之事乃是倒行逆施,更是少了底气。
如今这会儿私兵头目转瞬被砍了两颗,瞬间私兵便似洪水一般轰然溃散。
大黑马飞升而起,踩着私兵们的盾牌,几个跳跃便冲上了大堤。
“廖逸心,快点炸药!”金吾便往后退便责令。
可周遭自家私兵全都散开,与敌人混在了一处。
“来人,给我拦住!拦住!”金吾在乱斗中又慌乱道,可并没有什么用,谁敢拦?
私兵分开两侧,中间畅通无阻。
谢太初已经策马上前,不等金吾及周围私兵反应,扬马便踏,将他踹倒在地。
与此同时廖逸心亦被阚玉凤压倒,剩余在装着炸药的众人便已经被纷纷制服。大堤上的明火,被统统扔进了黄河。
金吾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停下来,他头晕眼花,狼狈不堪,半晌才被人拽了起来,他也不看是谁,一把甩开制服他的人的手臂。
“咱家是宁夏监军太监,司礼监正经差遣大臣,身份尊贵!手里拿着御旨!谁敢冒犯咱家便是冒犯天威!回头就定你个大逆不道的死罪!”金吾怒道。
周遭士兵便都停了下来,原地踌躇,无人敢再上前。
他踉跄走了两步,眩晕的感觉终于渐去,瞧清楚了周遭那一圈有所忌惮的士兵们,得意洋洋地大笑起来:“咱家现在便要炸大堤御敌。谁敢阻拦?!”
赵渊已在谢太初搀扶中下马,瞧见金吾张狂肆意,顺势便拔出谢太初腰间短剑。
魔剑一出,阴沉的天光中,通体猩红,寒冷狰狞的邪意便散发出来,说不出的骇人。
他松开谢太初,一瘸一拐地上前。
腿脚虽然并不利索,可内心却坚定之极。
步项明早就对金吾厌恶至极,见赵渊此等姿态,已率先冲上去押着金吾反拧手臂。
金吾怒斥:“你们胆大包€€€€”
他话音未落,赵渊一剑插入了他脖下三寸出,金吾脸色大变疯狂挣扎。
赵渊并不手软,双手压着剑柄缓缓深入,直到剑刃穿透喉咙,接着金吾的血便缝隙处飚出来,飞溅在周遭人身上。
等步项明松了手,金吾便软倒跪趴在地,嘴里再无法吐露出言辞,双手扒着喉咙,反白的眼睛狰狞盯着赵渊。
“你若想问为何我竟敢杀你。不如问问自己,做了何等丧尽天良之事。”赵渊说完这话,拔下他脖颈上的剑。
鲜血飞溅,金吾惨叫了一声,倒地气绝而亡。
赵渊虽然避让了一些,却还是让这腥臭的血喷射到了大袖之上,他双手染血,手持饮了人血的魔剑,更显邪性。
“殿下杀了金吾,冒犯了天威。”谢太初上前,从怀中掏出白帕子,擦拭他手中鲜血,“殿下可想清楚了,杀了宁夏监军,便再无法偏安一隅、乱世偷生。”
“皇权天威不是免死金牌。”赵渊回过神来,他抬头看谢太初,“我不能,也不应该在此时袖手旁观。真人,你又想说天道无亲吗?”
“不……”谢太初抬头看他,“殿下作出的选择,与天道何干?”
言语间,步项明已行至大堤边,表情凝重看着北方。
“鞑靼人过来了。”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了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传来。自天边出现了一条黑线,那黑线又迅速扩张蔓延、转瞬成了覆盖在地上的一片。
是鞑靼骑兵。
他们是成吉思汗的后代,是草原上的噩梦与霸主,让人胆寒望风而逃。
从黑海,到奴儿干司,骁勇的鞑靼人靠着铁骑踏着各民族的尸骨,冲入了无数城池,掠夺了难以计数的财富。
大端为了抵御他们,建立起了万里边墙,让自己的皇室血脉驻守北边。这三百多年来,还未曾有鞑靼人竟深入大端疆域如此。
鞑靼人的军队像是铁板,向前碾压,所过之处生灵涂炭。
疆土被人侵占。
钱粮任人掠夺。
人命肆意践踏。
步项明猛击大堤围墙恨声道:“金吾贼人贻误军机!从此再无宁夏前卫了!”
“还没完。”赵渊看着远处的敌人,喃喃道。
士兵中有人已忍不住低声抽泣。
“前后卫军队未到,宁夏镇空虚不足为据。鞑靼人继续往前,明日就能抵达韦州。”有士兵哽咽哭道,“这一路要死多少人,毁多少村落。”
赵渊思索片刻,手中拿着魔剑在围墙上刻画宁夏前卫的地图,道:“步将军,宁夏镇内兵力调动如何?鞑靼弓骑兵虽然速度神速,然而如此迅速深入宁夏镇,便有疲态尽显一日。若调兵沿灵州一线布局,有可能将鞑靼人拦在灵州前……
若将他压在灵州,带我中卫后卫援军一到,届时战局扭转,胜败尤未可知。”
“你把鞑靼人想得太简单了。”步项明摇头,“也兴敢带两万人长驱直入宁夏境内,必定已有后手。我虽之前虽然已得到了金吾调令,可如今的鞑靼人来,巡抚懦弱,宁夏镇的三万兵力便被压在了城内。而前卫后卫两地,虽暂时未得到军情,定会有蛮子军牵制军力,如此一来,也兴能捆住宁夏镇。宁夏前、中、后三卫兵力无法支援,而灵州驻兵不过五千。只要他们速度足够,便可长驱直入,破灵州而抵韦州。”
赵渊陷入沉思。
此时,他先十二载在开平受定边父亲熏陶的经历,十余载在京城敏锐的直觉和学习,谒陵之乱后所经历所遭遇的一切,还有来宁夏后的种种对弈训练……苦难的、悲痛的、撕裂的、不甘心的、孜孜以求的……这些过往的种种一切,让他思路越来越开阔。此役转瞬即逝的战机已于他胸襟中成了轮廓。
“若我们将也兴拖在灵州呢?”赵渊问。
“殿下什么意思?”
“如今我们急,也兴更急。”赵渊道,“他冒险深入敌疆,稍有延误便要命丧此处,无异于破釜沉舟。士气更是因此而来。”
“可所谓士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以少量兵力,将他们压在灵州清浦河与黄河交汇一线,大规模弓骑兵的优势便少了三分。他们攻不下灵州,就无法拿下韦州。此时,背后被他们绕过去的宁夏镇变成了心头之患,若此时自后有援兵抵达,也兴若还想求活便只能自退。”
“灵州,决不可退。一战可定胜负。”他道。
“援军……”步项明负手踱步,“中后卫的援军来不了。中后卫无法驰援是也兴此次快速战最大的底气。他父亲吉墨的人马一定去了中后卫钳制我军调度。”
“只剩下宁夏镇了,宁夏镇还有三万兵力,加上金吾和娄震私兵,更是近四万,可与蛮子军一战。”他说这话时眉心紧蹙,“只是如今宁夏镇群龙无首,人数虽多不过一盘散沙,我来得及,亲兵不过五百,怕是难以冲破重围,对宁夏驰援。”
他叹息一声:“宁夏镇之兵力可解灵州燃眉之急,可宁夏镇之急何兵可解?”
赵渊道:“这倒不难。”
步项明诧异:“还有什么兵力可用吗?”
赵渊遂问阚玉凤:“两千亲兵到了何处?”
“按照速度此时已过黄峡口。”阚玉凤道。
“令队伍驰援宁夏镇。诸堡诸卫所,定还有被鞑靼冲散的兵力,亦不可小觑。沿途收留溃散兵力,整编成队,以咱们的人统帅之。”赵渊道,“与步将军军队在雷福堡附近会合。”
“得令。”阚玉凤领命,犹豫了一下道,“如此便让少川留下来护卫殿下安全吧。”
陶少川急了:“哥,我和你去!”
“不要胡闹,军令如山!”阚玉凤斥责道,“你忘了你如何答应老王爷的吗?”
陶少川红了眼眶,抱拳道:“陶少川领命。”
听闻陶少川不再桀骜不驯,阚玉凤这才躬身对赵渊说:“我令福王令,效忠殿下。如今刀剑无眼,宁夏凶险。殿下万金之躯,无论如何要稳妥行事。”
“我会的。”
“殿下也拜托凝善道长了。”他又对谢太初嘱托道。
谢太初回礼:“请少将军放心,我定竭尽全力护佑殿下。”
他几人对话中有些别样的含义,赵渊听了略带了一些困惑,然而形势危急并不容他细想。
步项明此时却眉心紧蹙,依然有些愁容。
“步将军可担忧前方灵州无将镇守?”谢太初开口问。
步项明一怔道:“道长竟知我心意?”
“将军无需担忧。宁夏前卫四十七堡,肖勇将士甚多。”谢太初道,“步将军想想。”
步项明凝眉思考片刻,抬头问:“道长想说谁?”
“步总兵旗下参将,驻守玉泉营的萧绛。”
步项明恍然:“萧绛,萧贺君!他原本是宁夏副总兵,自视甚高,桀骜不驯,更看不上谄媚阿谀之行径,早早被金吾贬为参将,派去守玉泉营了。”
“玉泉营就在灵州附近,以萧将军骁勇和在军中的威望,领导灵州众将领定能众志成城,将两万铁骑拦在黄河以西。”
“好好好!”步项明拍手称赞,“道长眼光锐利,就是萧绛了!”
他从腰间拽下自己牙牌,又割下衣摆,割破手指写书信一封,以总兵私印改之,包裹着牙牌塞给谢太初。
他与阚玉凤点将编队,分别上马。
步项明抱拳朗声道:“我与阚少将便往西去,驰援宁夏镇。灵州及韦州,还有身后千万百姓,便拜托二位了!”
赵渊二人回礼。
赵渊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今宁夏有难,无人可独善其身。我等定竭尽所能守住灵州,等待将军带援兵而来。”
“好!”步项明大喊一声,“告辞了!”
步项明一挥手,骑兵队伍便沿着黄河大堤向北而去。又在远处分成了两队人马,向着不同的方向,带着不同的使命离开。
远处震撼大地的鞑靼铁骑,犹如黑云向着宁夏镇方向飘去,萧杀声似乎也远去。
赵渊过了半晌,回头看想身后众人。
远处是近百骑兵,再近一些的是陶少川,手扶腰间苗刀,警惕护卫。在他身侧的则是谢太初。
赵渊有一时的恍惚。
从对谢太初的排斥,到妥协,再到一对一求教……他似乎适应了这样的关系。
他甚至不知道如何去定义这样的关系。
他依旧欢喜谢太初。
可天寿山下的鲜血和尸体像是一把镰刀,在他与谢太初心间划出了不可跨越的天堑。
“殿下可准备妥当了?”谢太初问他,“殿下想好了?”
赵渊回神看他。
眼神逐渐坚毅。
身后是近百万手无寸铁的大端子民,容不得他儿女情长悲春伤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