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婆婆说话若能顾着她几分,便是不偏不倚,将她也放在心上了,不然心里哪能舒坦。
板车放了个满满当当,鸡蛋易碎,只能拿竹篮装,用稻草垫得厚实,等明天一早上路,陆谷提着就行。
弄完这些,卫兰香想起陆谷去了要带衣裳,可第二双鞋还没做好,就匆忙到屋里取针线篮子了,她人还没出来,又对外边喊:“秋月,你装些豆子,跟沈雁去换几块豆腐,咱拌豆腐吃。”
“知道了娘。”纪秋月也喊道。
虽说今天不年不节的,但因着债还清了,还余了钱呢,家里人人都高兴,陆谷又是头一次跟沈玄青进山,也该吃些讲究的。
卫兰香跟陆谷在屋檐下做针线,见沈玄青没事干了,又给他找了活,边纳着鞋底说:“去泡碗木耳,再把那只山鸡杀了,完了去你三叔家摘个吊瓜回来,今儿吃个吊瓜炖鸡。”
他们各自分开忙碌,等到日落昏黄,橘红晚霞洒满天边时,便围在桌前喜意融融吃起饭。
蒜片清炒黑木耳,拌豆腐再加一锅炖鸡,只这三样就挺丰盛了,自家做饭菜量大,又有馒头,足够六个人吃。
陆谷不再像之前那样局促谨慎,好歹敢伸筷子夹点菜吃了。
鸡汤很鲜,待鸡肉捞完后,纪秋月拿了几个碗过来,将剩下的汤分着喝完吃完,不然倒了可惜。
一家人吃得肚饱意足,待拾掇完后天色晚了,农人循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规矩,连灯也不用点,各自回屋歇了。
卫兰香还睡不着,趁天没彻底黑,来帮陆谷收拾衣裳了。
“山里冷,尤其夜里,寒气重,记得多盖层被子。”她看陆谷就三身衣裳两双鞋,沉吟一下又说道:“你这衣裳单薄,撑不住,这样,我把我那件夹袄改了给你带上。”
“娘。”陆谷眼神怯弱,但听到她的话后满心都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只小声喊了娘。
卫兰香看他这么乖,笑得嘴都合不拢,忙道:“我这就点灯给你改去,明儿一早带上。”
不过在出去之前,她又跟沈玄青说:“我这几天到镇上买些棉花和厚布,回头给他做两身厚衣裳,穿着暖和。”
“娘,你拿这些去买,再多做床被子。”沈玄青知道她意思,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子。
房门开着,他俩说话也没特意压低避讳谁,家里其他人都听到了。
卫兰香笑着接了,这是单给陆谷做衣裳,二青出钱老大那里她也好说。
沈雁听到她说改夹袄,就在屋里点了灯,昏黄烛光映在半开的窗上,随微风轻轻晃动。
卫兰香从箱底翻出之前洗净的夹袄,比照着陆谷的身形改瘦了些。山里冷,可不得穿这个御御寒,她这件其实不算厚,胜在前胸后背都填了棉花,连两个袖子都有呢,不怕冻着胳膊。
做厚衣裳的事连沈雁都没多问,她曾去过一次深山,夜里可冷了,尤其这入了秋,往后雨水一多就更冷,陆谷跟去做饭洗衣,好叫二青哥能吃上口热饭,打猎也就更有劲了不是。
连她都懂,纪秋月哪能不知道,该做的衣裳就得做,况且在山里多少要吃些苦,光赶路都得走上许久,她自然不会计较。
房中,陆谷撑着麻袋,沈玄青把陪嫁箱子里那床新被塞了进去,山里那两张被子他盖久了,旧了不说,总不能让陆谷一去就盖脏的,有这床新的用就能把那两张拆洗了。
他忙着打猎,再说拆洗被褥的事也压根儿不会,最多就是趁着天晴晒一晒,实在太脏就背下山,带回来让卫兰香帮着洗洗。
幸好板车够大,沈玄青也年轻力壮,才十八岁,正是力气大的时候,拉个两三百斤的东西不成问题,就是路上比他平时多费些功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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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灯也熄了,喧闹渐渐平息,天上月亮渐渐往西移。
稀疏几颗星星闪烁,差不多寅时过半,没太睡安稳的陆谷察觉到沈玄青有动静后也醒了。
昨晚该收拾的都收拾了,他俩起来用冷水洗把脸,草草用青盐漱了口,等在路上歇息的时候就能直接啃馒头吃,不必去想口中洁不洁净。
“二青,谷子,这就走了?”卫兰香隔着窗户喊,想了下又说:“我送送你俩。”
沈玄青说道:“娘,不用,大哥出来了,外头冷你睡下就行,我俩不耽误,这就走了。”
大灰它们已被放了出来,沈玄青说完,见陆谷背好包袱提着鸡蛋篮子,便推了板车一同出门。
沈尧青送他俩出去,陆谷走了一段再回头,门口就没人了,夜幕下,仿佛只剩他跟沈玄青两个。
板车吱呀轻响,大灰跟在陆谷旁边,两条细犬这几日被拴在后院,一放开就往前窜了,到处嗅嗅闻闻,离得远了才停下,转过头等沈玄青赶上来。
渐渐到了上山的坡路,沈玄青把板车倒转过来,车轮到了后边,接着将两个车把手之间的布绳车绊套在肩上,就能用到身上的劲,往上拉车的时候好使力气,闷头只管往前走就是,不然靠两只手往坡上推到底艰难。
陆谷在板车后边护着,因手里提着鸡蛋篮子,怕碎了他没法帮着推,只看着东西,别有掉下来的就成。
沈玄青下力气干重活惯了,不用他帮也能拉动,两人就这么上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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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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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山里雾蒙蒙的,若不是有沈玄青还有狗在,陆谷一个人是不敢这时候上山的。
细狗不时汪汪吠叫两声,在空旷的山林里荡开。
他俩这会儿还处在山林外围,这里常有人来,野兽很少,带上狗是不必惧怕的,那些凶猛的狼虫虎豹都在更深更远的山里。
等走过这两刻钟的路,到后边人少的林子,太阳也就出来了,夜里窜行的东西趁着太阳出来之前就缩回巢穴之中,同样不用惧怕。
白天赶路不是不行,但沈玄青这时候走惯了,等他到了深林屋中才半早上,剩下的大半天足能做许多事。
不过这会儿,他听着后边陆谷的动静,心道下次的话,还是等白天再走,如今不用累死累活还债了,也该缓缓,不用太赶。
“这些砍掉的木桩,一直顺着往前走,到前面隔几棵树,就能看到树上有斧子砍了几道的痕迹,跟着走就好。”
听到沈玄青的话,陆谷眼神就随着去看木桩,仔细记下了。
前山还有些踩出来的路,到后面就没了,为让他看得更真些,沈玄青还喊他到前头去,一路走一路指认路标。
天蒙蒙亮了,太阳还未出来,但眼前已亮了不少,拉着板车走到底费劲,见到了平缓的地界,两人就停下歇息了,顺便吃个馒头垫垫肚子。
走走停停,原本沈玄青一个半时辰就能到,今日因拉板车花了将近三个时辰才到地方。
陆谷打量着眼前院落,谁能想到深山林子里也有这样高大的泥院墙,比山下家里的墙都要高,连院门都是高大的,看着就结实。
沈玄青见他眼神惊异,开门后推着板车进去,卸东西的时候跟他道了道前因。
他师父,也就是老猎户在十几年前的一天傍晚,因喝了酒早早就躺下歇了,天还没黑定,就听到外头有动静,却是一头老熊从深处的老林子里出来了,闯进外头厨房把吃的都给霍霍了。
米面被吞,面袋子都被扯烂撒了一地,把那南瓜野果也给吃光了,活抓的一窝兔子原本想养起来,都被老熊给咬死拍死了。
在山里遇到熊可不是小事,尤其这种活了有些年月的熊,跟成了精一样,啥好吃的都能给翻出来,长得又骇人,一爪子下来人脑袋都保不住。
老猎户在屋里没敢发出响动,它一直在外边徘徊,想闯进屋里,在外头转悠几圈,猛地就撞起门,幸而老猎户睡前将门用粗树干顶了,它撞了几下没破开,便走到窗前一爪子打烂了木窗。
老猎户的床就在窗下,在发觉老熊到了窗前的时候,他连忙翻身藏到了床底下,硬是一点动静都没弄出来。
窗户小,老熊钻不进来,把爪子伸进来也没挠到什么,它许是吃饱了懒得再动,就在外边找了个地趴伏睡下,一夜鼾声如雷,叫老猎户躲在床底下动都不敢动,可谓是一夜煎熬。
一直等到天亮,老熊吃饱睡足走了,老猎户才敢冒出头,趁着太阳大亮匆忙就下了山。
怕老熊知道这里有吃的往后常来寻觅,他喊了全家十几口人,还有村里四五个会和黄泥稻草筑墙的青壮汉子,再牵上二十几条狗,连隔壁村的狗都借来了,一众人带着柴刀弓箭,浩浩荡荡就进了山。
当猎户险是险,但比一般农户挣钱,老猎户不愿弃了这门手艺,便花大工钱在这深山里起了如此高的院墙,挡住那些从老林子里游荡出来的猛兽不成问题。
不光院墙,被毁了一部分的房屋也修缮了。
如今这房子给了沈玄青来山里的时候住,十几年过去依旧坚固,不止院墙,房梁木料更是,深山里最不缺的就是木头,也没人能管到这里来,老猎户最初盖小屋时挑的全是好木材,不然山里风大雪大,冬天人下山了,要是房顶被压塌,来年开春再上来,就没地方住了。
陆谷听到有老熊过来时眼睛都睁大了些,显然是惧怕,他从前知道山里凶险,没想到他俩要住的地方就来过一头老熊,不过沈玄青说完后,他看看院墙这么高,当真来了什么东西,也是闯不进来的,揪起的心又落回去了。
他帮着把板车上的菜搬到厨房,打眼一看里边不怎么归整,却也不敢言语,敛了眉眼心想等下吃过饭再来收拾。
两人在路上走了三个时辰,山路不好走,沈玄青还拉着两百多斤的板车,到这会儿又累又饿,陆谷见没有他能搬动的东西了,就挽了袖子到锅灶上忙起来。
馒头从家里带了十来个,热一热就能吃,他捡着好熟的青菜择洗干净炒了,又炒了盘鸡蛋。
在陆家时他进厨房的次数不多,杜荷花怕他偷吃,看得很牢,不让碰那些,到沈家后有纪秋月做饭,他烧火打下手做杂活,炒菜其实也没多少回。
鸡蛋金贵,所以炒鸡蛋的时候他是千防万防着,就怕糊了,谁知就是如此过分的谨慎小心,鸡蛋还是焦糊了些。
吓得陆谷赶紧把鸡蛋盛了出来,他脸都是白的,不敢把盘子端出去让沈玄青看到。
偏偏饿了想看饭好没好的沈玄青微抿了唇进来了,这是他头一次和陆谷两个人吃饭,跟在家里是不一样的,他显而易见有些无措,勉强撑着那份沉稳。
结果一进来就见陆谷呆站在锅灶前白着脸局促不安,再看那盘有些糊的鸡蛋,便知晓了原由。
谁家炒菜没个糊的时候,连卫兰香以前做饭时都烧干过锅,锅里的饭成了黑焦,就这还舍不得倒,硬是给全家分了,沈玄青到现在都记得那个黑焦饭的苦味。
鸡蛋虽有焦糊,但并非全都是,比他娘那会儿强多了。
“好了就吃饭。”他端了鸡蛋盘子跟馒头篮边说边往外走。
没被斥责,陆谷这才敢喘气,拿了筷子端着那碗青菜跟出去了。
太阳正大,他俩到这里已经晌午了,等吃完后沈玄青没有像以前那样还在山里转转,揉着肩膀进房了,赶了整整一早的路,再结实的人都得歇会儿。
陆谷独自在厨房洗碗筷,其实也就两双筷子两个碗碟,没费多少功夫。
和在沈家不一样,这里就他俩,再没有沈雁跟纪秋月能说话,又因着自己炒糊了鸡蛋,他心里是虚的,越发不敢凑到沈玄青跟前去,干脆躲在厨房收拾。
饶是这样小心躲避,在发觉厨房门口多了个人影后,正蹲下收拾柴火的陆谷抬眼去看。
沈玄青手里拿了个瓷瓶,紧紧握着,在陆谷看过来后才垂下眼捷,低声道:“我后肩碰不到,你帮我擦些药。”
陆谷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小声应着好,起身后又连忙说道:“我洗洗手。”
既如此,沈玄青就先回了房,等陆谷进来,他犹豫一下,还是将上衣脱了,面上看着泰然自若,实则行动间还是有些拘谨的。
眼前的年轻汉子体态修长结实,比那矮壮的不同,颀长又健壮有力,是说不出的好看。
陆谷不敢随意打量,低着头走到沈玄青背后,从桌上取了瓷瓶,按着沈玄青的低声吩咐,将红色粘稠的药脂倒进手心,两手微微搓热后,就将手心贴在沈玄青后肩被磨出红痕的地方边按揉边擦,这样好将药力化开。
药擦得不算久,但对陆谷来说颇为漫长,他俩就算夜里睡一块儿,可都穿着里衣,根本没见过光膀子的沈玄青。
本就是他不敢靠近的高大男人,脱了上衣后,那身古铜的肌肉更显出几分野性和侵略,叫他越发害怕,几乎有些战战兢兢了。
沈玄青不过十八,这几年下苦劳作,磨砺出些不可小觑的筋肉来,但到底还小,还是个青涩的年轻汉子,而即便是这样,对陆谷来说已经足够可怕了。
“好了。”陆谷声音都有些发抖,手上更是不敢乱碰。
背对着他的沈玄青喉结动了动,嗓音微沉:“嗯,剩下的我来。”
不止后肩,他肩上也磨红磨烂了,就算因自己的小夫郎手轻又软,让他有些想得寸进尺,再把肩上的伤擦了,但一听陆谷嗓子微抖,显然还是怕他,便歇了这个心思。
长这么大,又常干些力气活,受伤擦药是惯常的事,有时自己够不到就喊别人来帮忙,但别的人哪有陆谷这样细致轻柔,叫沈玄青自己擦药的时候才后知后觉耳朵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