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发炎热, 这会子太阳正大,陆谷打开后门取下门槛,因沈尧青是先到珍珠巷子口放下纪秋月和昭儿, 才转过南吉街街口从后巷子进来, 就比媳妇慢一步。
他牵着骡子进门时, 陆谷正摇着辘轳从井里吊上井桶,桶里浸了两竹筒青梅酿。
大前天沈玄青从家里拉了兔子过来,说这几天大哥他们要来,陆谷买了青梅酿等着, 在井里冰一冰,要更好喝些, 昨天买的他和沈玄青喝了, 今日终于等来人,幸好早起他又买了两筒。
纪秋月引着昭儿从前面过来,一看见竹筒, 笑着问道:“这是酒还是?”
“青梅酿,冰了一冰,解渴又解暑呢,晒了这一路热的。”陆谷把井桶提放到地上,从中取了一筒递给她。
昭儿瞧见后伸手同她要, 这冰凉的东西不敢给孩子喝。
“我要。”昭儿如今聪明了,哄他说这不是能吃的, 他都不信。
“行了行了,给你倒一点。”纪秋月被儿子缠得没办法, 昭儿坐这一路车也热得不行, 就带儿子到厨房去,拿个碗假装给里面倒, 实际只有两滴,别说喝了,抿一口只能在嘴唇上沾个味儿。
青梅酿酸酸甜甜,是妇人夫郎喝的饮子,但终归有一点很淡的酒味,怕给孩子喝酒不好,她随后掺了一大碗水,不怕孩子喝出毛病。
孩子说好哄也好哄,她骗着昭儿喝水,还蹲在旁边问:“甜不甜?”
昭儿自己捧着碗喝了好几口,他确实也渴了,听见大人问他话都来不及说,嘴巴含着碗沿先喝水,肉嘟嘟的脸蛋红红的,待喝够才冲纪秋月笑一下,奶声奶气道:“甜。”
纪秋月端过碗尝一口,多数都是水,压根儿没滋味,于是偷着笑了下,说:“甜就好,去,找你爹去。”
昭儿记得刚才的路,乖仔跟着他一起往后院走。
沈尧青在喝青梅酿,他着实渴了,一筒冰凉的青梅酿喝起来很是痛快,仰头咕咚咕咚几下就灌完了。
陆谷从板车上拿起包袱和一大篮子菜,提着往前院走。
见昭儿过来,他笑眯眯的,说:“还记不记得小嬷?走,跟我去前头,有咸酥皮糕吃。”
上个月才见过,昭儿对他并不陌生,但到底隔了些时日,还是有些生分的,不过一听糕点,原本往亲爹身边去的小脚就转到陆谷这边。
他领了侄子往前院走,过了通道纪秋月也在喝青梅酿,她方才怕昭儿同她要,就打发去找沈尧青。
陆谷把包袱放进东厢房,见床铺好了,就不再操心,提着沉甸甸的菜篮子往厨房走。
“长豆和吊瓜是娘给你摘的,甜包儿是雁雁上山找的,让给你带来。”纪秋月解了渴,擦擦嘴笑道。
竹篮里还有水芹和笋子,脆爽的野青瓜怕压坏了,都放在上面,一共五根,甜包儿也在最上面,青辣子好些,还有一把能烧汤的野蒿尖儿。
每回从家里过来,都会带好些菜吃,家里种的有时吃着更脆爽,比买外人的要好吃多了。
“我尝尝。”陆谷进厨房把大篮子放在案板上,取了甜包儿还没吃呢,昭儿一路跟着他,还伸手攥住他裤管拽拽,奶音小小的:“糕糕。”
他没忍住笑了,说:“等下,小嬷吃了这个给你取。”
纪秋月见儿子不喊人,便开口:“怎么,不认得啦,这是你小嬷,路上娘不是跟你说过?咱们来看小嬷和弟弟,又忘啦?”
“灵哥儿呢?”沈尧青从后院进来问道,他解了骡车,把骡子拴在牲口棚另一边,离得远,省得和沈玄青买的那头骡子打架。
陆谷咽下嘴里甜滋滋的果子,说:“睡了,正在房里,估计快醒了,二青在铺子那边。”
桂花糕就在厨房,他打开油纸包把酥皮糕放在碟子里,外面有太阳,他端着碟子往堂屋走:“阿嫂,坐屋檐底下,外头日头毒辣。”
昭儿不用说,看见糕点就跟着他走,小馋鬼一个。
几人坐下后,陆谷又提茶壶添茶添水,让纪秋月和沈尧青好生歇歇。虽是坐骡车,可天太热,一路晒着过来,人肯定不好受。
坐下后他看着昭儿乖乖啃桂花糕,仔细一看说道:“怎么晒黑了?”
纪秋月有点抱怨:“能不黑吗,成天乱跑,不是我去撵就是娘看着,野小子一个,再热都不消停。”
还未到三伏大暑天,但孩子乱跑,大人跟着去撵,不就出一身汗,小孩子精神头又旺,有时跑起来卫兰香都撵不上,稍不留神就出门了。
村里人不多,来回就是那几个人影,倒是不怎么担心有拐子,可看不见孩子到底操心,村后又是山,时时都得留神,在眼前才放心呢。
“还是原来好,不会跑,我想抱他去哪里都行,哪像现在,人家长了腿。”纪秋月口中抱怨了几句,见昭儿吃的嘴角都是,掏出手帕给擦了擦。
“长大了。”陆谷笑着说,正要逗逗昭儿,听见房里小灵均哭声传来,连忙起身进去。
纪秋月一个月没见过小侄儿,跟着进了房,小灵哥儿被阿姆抱起来后就不哭了,瞧见纪秋月后睁着一双大眼睛去看。
“认不认得大伯娘?”纪秋月同他说话。
如今灵哥儿会呜呜啊啊回应大人的话,此时刚睡醒,纪秋月对他来说不怎么熟悉,就没什么表情。
陆谷抱着灵哥儿出来,让他去看坐在椅子上的昭儿,说:“看谁来了,是哥哥,还有大伯和大伯娘。”
沈尧青见到小侄儿高兴,吹两声口哨意图让灵哥儿看他,伸出手说:“来,大伯抱抱。”
灵哥儿小手揉着眼睛,立马往陆谷怀里缩,脸都埋在陆谷肩膀上,一副躲避的模样。
“还没醒呢,等下就让抱了。”陆谷笑道,先抱孩子到外面撒尿。
待说笑歇了一阵,快到晌午饭时,他起身说:“我喊二青回来,你们歇着,等我回来做饭。”
纪秋月吃了两块桂花糕,擦完嘴开口:“何必,咱俩去做饭,让你大哥去喊就行。”
“也好。”陆谷点点头,他原本是想顺便买只烧鸡回来,不过这正是沈玄青同他说过的,他没出去,沈玄青回来肯定会买。
他们家兔子肉鸡鸭肉如今称得上是常吃了,炖鸡炖鸭子吃多,就想换换口味,西街那家烧鸡还挺香,买回来蒸个干米饭,再炒两三个菜就行。
沈尧青出门,昭儿要跟着,纪秋月喊他抱上儿子,刚好她和陆谷要做饭,留野小子在家捣乱不省心。
如今不像以前,住在一处天天都见,自然有好些话要说,纪秋月所言不过是村里一些人和事,她一边洗菜一边说笑,陆谷打鸡蛋给昭儿蒸蛋羹,听得认真。
小灵哥儿坐在木摇篮里,啃着手里小半个馒头吃倒也乖巧。
“头先王媒婆给相看了一个,说是王李村的,家中殷实,你大哥一打听,那家兄弟多是多,但几个妯娌却不和,哪怕分了家,隔着好几户邻家的墙都骂仗,有时还打架,虽说那姓王的小子是幺儿,爹娘手里有钱,平时还多偏心小儿子,可上头那几个媳妇夫郎是那样,哪里放心让雁雁过去。”
纪秋月同他说起沈雁的亲事,家底殷实的汉子在乡下可以说是香饽饽,可他们家又不缺那点彩礼钱,沈雁又没心眼,去了岂不是被几个嫂子磨搓受气,干脆就拒了。
沈尧青说那门亲事不好,卫兰香自然听大儿子的,沈雁没爹做主打听婆家,可不就这个大哥忙前忙后,找个好人家才放心。
陆谷听完说道:“先前我俩去师娘家,二青还和师娘说了这事,我看他意思,想让师娘帮着在镇上打听打听,有没有合适的。”
成亲是人生大事,沈玄青自然也会给妹妹操心,不过乡下姑娘嫁到镇上的还是少,他也是撞撞运气,万一碰到呢,这东西,不就讲究一个缘分。
“咱们攀不起高门大户,小门小户就行了,可不敢弄个什么富贵人家,这成亲前成亲后有时不一样呢,万一咱们运气不好,雁雁嫁过去后,说不定要看人脸色过活。”纪秋月连忙嘱咐。
陆谷笑着说:“这是自然,二青同师娘说的时候就提过了,找个门当户对的就行。”
纪秋月放了心,又一想沈玄青稳重,肯定不会乱来,于是笑道:“也就是咱俩说说,传出去叫人笑话,世上哪有那么多富贵人家漏到咱们这些泥腿子手里。”
两人说笑着,沈玄青就回来了,一家人虽不全,但院子里热闹了许多。
沈尧青和纪秋月一来,沈玄青就放心了,吃过饭半下午就赶着骡车,拉上乖仔一起回老家,明天一早好上山打猎。
乖仔学会坐板车了,有时骡子跑起来,它站在板车上看向外面,毛发被吹起,瞧着还挺威风。
他俩一走,沈尧青在铺子里守着,纪秋月和陆谷在珍珠巷带孩子说笑玩耍,没有狗看见,不过人多了,夜里还更安心。
老家只剩卫兰香和沈雁,地里有李来庆去拔草,禽畜吃的草有陈冬冬去割,等同于有两个长工,陈冬冬和公婆一年里割草也就八个多月,每月工钱在一钱多,一年下来大概是一两银子左右,再加上李来庆二两银子并一百文的工钱,不过是三两出头,并不很多。
沈尧青走时给三叔沈顺旺家提了只杀好的大肥兔子,他和纪秋月少说六七天不在,想让沈顺旺沈玉平帮忙照看照看家里,忙起来卫兰香去喊三房就无需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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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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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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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面映出粼粼波光, 戴着斗笠在岸边放牛的小子捡小石片打水漂,妇人和夫郎在河流平缓处捣衣说笑,挑水的汉子要么提着木桶, 要么挑着扁担。
一群群鸭子大鹅游水觅食, 沈雁和陈心莲在岸边一起结伴看鸭子, 省得和别人家的混了,亦或是被人捉去。
她提了鱼篓摸螺蛳田螺,如今天热了,再不怕河水冰凉。
鱼篓满了小半, 她蹲久了站起来歇歇,又甩甩手上的水, 说道:“莲嫂子, 赶明儿大嫂回来,咱们一起去山里挖笋子,多挖些还能卖点儿钱。”
“行, 正好儿玉平过两天要去砍竹子围篱笆,人多路上热闹。”陈心莲点点头,她嫁过来这么久,和沈家人已熟悉了,再不像刚成亲时那样腼腆羞涩。
小黄从吃草的牛犊那边跑过来, 沈雁揉了揉它脑袋,毛茸茸的。
“汪!”
忽然从远处山上响起几声狗叫, 小黄耳朵竖起看向山那边,听出是大灰几个的声音, 它摇着尾巴汪汪叫回应, 接着就往那边跑。
“二哥哥回来了。”沈雁惊喜道,牛犊还在附近吃草呢, 她没有离开。
小黄跑远了,狗聪明着呢,能找到沈玄青。
“莲嫂子,我先回去了,二哥回来肯定要吃饭,我娘还在地里,还得去喊她。”沈雁边说边背好鱼篓,又拿起地上的长竹竿把河里游水的鸭子大鹅往岸上赶。
“牛崽,家去。”
她冲不远处低头吃草的牛犊喊一声,牛犊甩着尾巴抬头望过来,听懂话后一边吃一边往回走。
陈心莲点点头:“嗯,快回去吧。”
一下山坡,看见不远处他们家的老宅子,三只狗就按捺不住,率先往家里冲,沈玄青没多管,牵着瘸了腿的矮鹿慢慢往下走。
“汪!”
看见狗在门口打转,冲着里头吠叫,就知道沈雁和卫兰香不在这边,不用他喊,几只狗便往大宅子跑了。
这会子半下午,家家户户都在忙碌,不是下地就是上山弄些山货野蔬,能在家门口闲聊的人并不多,等他牵着矮鹿,沈雁正在大宅子门前张望候着。
“二哥哥,茶水给你倒好了,盆里也舀了水,我去地里喊娘回来。”她笑着说完,又看一眼那头皮毛染血的公矮鹿,这才匆匆往田里去。
进去后沈玄青懒得往后院走了,在前院角落里拴好矮鹿,小黄和黄儿冲着矮鹿吠叫两声。
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擦擦溢出来的水迹,只觉痛快。
洗了手脸坐着歇一会儿,卫兰香和沈雁回来了,边说边挽袖子,到后面给他做饭。
沈玄青坐在那里往外掏竹筐里的东西,朝后面喊道:“娘,炒鸡蛋切几个辣子。”
“成,知道了。”卫兰香的声音从后面灶房传来。
乖仔几个喝完水后趴在阴凉处歇息,吐着舌头气喘吁吁,矮鹿瘸了腿,被拴住后站立不得,卧在地上警惕地看着两只围着它转悠的黄狗。
沈雁给锅里架了小屉,放了六个大馒头,从泥炉引火烧起来。
卫兰香切辣子打鸡蛋,不用她忙,给灶底添好柴火后,她进堂屋,顺手给沈玄青添满水碗,说道:“饭快着呢,这两天我和娘晌午做菜,多盛出来一碗,给你预备着,等下炒了鸡蛋,在马勺里把那碗菜热热就行,馒头热起来也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