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丛:“……”
王青丛涨紫了一张脸,张口结舌半天才破口大骂道:“谢秋石!这是你和那姓燕的串通起来整蛊人的东西吧?”
谢秋石笑吟吟取了柄折扇摇了摇,忽然看向一旁的曲苏阳:“王贤孙修为不够,诚意不足,叩不开仙君府大门,若换了曲老爷子这般功力高深、德高望重之辈,想来不用推,这门也会自行打开。”
曲苏阳冷道:“用不着你这小贼恭维。”话虽如此,心中却颇为受用,他暗忖着自个儿总比那王青丛高明几十上百倍,便也伸手去推紧闭的窄门。
众人紧盯着曲门主的动作,面色各异,只见曲苏阳手掌果真碰上了门板,曲苏阳心中一喜,加力去推,忽然掌心一滑,像是碰到了滑腻腻的鱼背般,整个人往前一倾,兜头摔了个倒栽葱。
门板上的字变了变:“老狗免入。”
人群中“噗嗤”一声,终是没人敢笑出来,只有谢秋石,指着曲苏阳扭成一团的脸哈哈大笑:“原来不仅小狗进不得,老狗也进不得!”
曲苏阳怒极反笑,阴恻恻道:“谢秋石,我割了你的脑袋提在手中,指不准便能进得了。”
白须老道叹道:“曲道友,莫要与小辈一般计较,坏了心境。”
“我让黛岚取了绳子。”谢秋石微笑道,说着从余黛岚手中取过一卷长长的麻绳,“你们几个,扎在一块,我就带你们进去。”
曲苏阳面若冰霜:“谢掌门可别忘了,你是邪魔,我们是正道,谁捆谁还不一定呢。”
谢秋石无所谓地一摊手:“既如此,便在这仙君陵前打上一架吧!”
“深得我意!”众人尚未来得及阻拦,曲苏阳已然一声暴喝,双掌一击,凭空抽出一对铁鞭,沉沉往谢秋石头顶扫去!
“曲门主,且小心!”
“曲门主!砸扁那小贼!”
原本极清净的陵前传来声声呼喝,谢秋石闻声只笑,脚下急退一步,身形如鹞子般飘开,手中麻绳顺势甩出,打结的一端夹着劲风套向曲苏阳的脖颈。
曲苏阳被他顽童游戏一般的打法气得面色青白,重鞭砸向麻绳,勾住绳圈,用力一拽,要把谢秋石拽上前来。
他气力刚猛,若近了身必然得势,谢掌门忽然足尖点地,轻身跃起,将麻绳中段绕上了小楼的竹檐,形成一个小小的滑索。
与推门时类似的滑腻感沿着绳索传来,曲苏阳大惊,未来得及收力,整个人向后跌去,他当即高吼后退,下盘使劲,半扎马步稳住身形,才不至像先前那般狼狈滚地。
灵山老道忽叫:“不好!”
曲苏阳蓦然抬眼,只见他一后退,滑索便一抽,谢秋石拽着麻绳另一端,顺势轻轻一荡,如荡秋千般整个人飘飘而起。
“小贼要逃!”王青丛大喊。
然而为时已晚,谢掌门朗笑一声:“借曲门主东风!”下一瞬,身影便消失在竹屋二楼的窗前。
“砰”一声轻响,窄窗蓦地合上,众人纷纷架起轻功追至窗前,却无一不被弹开,窗口白光隐隐,也浮现出四个大字来:“恶犬退散!”
“这窗……好像从一开始就开着。”曲江门一个弟子喃喃道。
曲苏阳恨不得破口大骂,却终究怨不得自家弟子,只得堵着一口气忍着。
“曲道友冲动了。”灵山老道叹道,“方才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见得抢占得到先机……”
“是,我疏忽了!”曲苏阳咬牙道,抬掌猛一拍方才开口的弟子。
那弟子吓得一激灵。
“你不是眼睛好使么?”曲门主道,“找找去,给我再找扇开着的窗户出来!”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
第77章 古墓珠楼间(二)
谢秋石阖上窗后,便对外头的动静一无所觉。
小楼里施了仙咒,瞧起来比外头宽敞上数倍,布景不像仙居更不像陵墓,反倒有些类似东陵城郊那所夜梦别苑。
谢掌门在楼内艰难地踱了两步,脑中来来去去只蹦出一个字:乱。
谢掌门喃喃:“竟连我都觉得乱,这桃源仙君果真是个享不起福的……”
只见小楼四面所用均是雕空镂花的木板,缝隙间夹缠着薜荔藤萝,龙筋蛇盘似的踞了满墙。几样老木博古架斜斜歪歪砸倒在地,上边还东一摞西一叠搁着灵器古书,博古架间胡乱斜了一张竹梯,竹梯后又藏着一只铜鸟熏炉,百年不休地散发着隐隐幽香。
谢秋石忙扭头捂嘴,连打了几个喷嚏,才揉着鼻子走到熏炉前,福至心灵地扳着铜鸟的脖子轻轻一旋,那铜鸟亢叫一声,从口中吐出一枚蜡丸来。
谢掌门不知为何,丝毫未觉得惊讶,随手将蜡丸拧开了,丸中藏着一张小小的纸卷,上书四个大字:不要忘路。
“意味不明。”谢秋石嘀嘀咕咕地将纸卷翻到反面,面色忽然一变。
他愣愣地看着纸卷背后的小字,纸卷上竟白纸黑字写着他的大名:谢秋石。
上曰:谢秋石,就知道你又忘路!抬头看看。
谢秋石一头雾水,下意识依言抬头,果见薜荔掩映的天花板正中央,有一扇小小的暗门。
“这又是去哪儿的路?”谢掌门心道,搬过竹梯勉强架好,拔步就要往竹梯上踩。
竹梯吱呀作响,他掐了个咒才勉强站稳,继而踮着脚,拉长身子去够那暗门,只听“咯噔”一声,暗门被他一推,朝外打开,一束亮光顺势倾泻进来。
谢秋石尚未来得及去看暗门外有什么,头顶便传来“悉索”一阵动静,紧接着耳边“扑簌簌”一阵巨响,小小的木板后忽然冲进来一群鸽子,振翅在他身前身后一通扑腾,直把他从梯上扑腾到地下。
紧接着,头顶一个巨大的鸟窝应声而落,不偏不倚,刚巧砸了他满头黄白。
谢掌门大怒:“什么鬼神仙!!老子掘了你家祖坟!!”
他顶着满头茅草从一地杂物中站起来,尚未来得及发作,就见暗门后,鸽巢落下的位置悬下一道粗绳。
他明白过来,嘴上仍旧骂骂咧咧,手上却拽着绳端,往上爬去。
这一爬,就爬了许久。
从地下到天窗,肉眼所见不过一丈来高,谢秋石却觉得自己爬了足足数十丈之远,一双手被麻绳磨得生疼,想用仙咒却也一口气堵在喉咙口,怎么也念不出来。
他瘪着嘴,委委屈屈地往下瞧,不瞧不要紧,一瞧倒是吓一跳€€€€身下哪里还有什么小楼陵墓、五大门派?
再往上看,天窗暗门竟也一概消失无踪,他头顶苍天如洗,风起云舞,脚下群山环绕,飞泉瀑布,耳畔鸟语莺歌。这一爬,竟似是已不在人间了!
谢秋石只觉太阳穴微微一阵胀痛,眼前似乎花花绿绿闪过了一片什么东西,又雾蒙蒙看不真切,他只得沿着绳子继续往上,直到触及一片冰冷的岩壁。
这是一处断崖。
绳子的始端,正系在断崖前的老松木上,谢秋石攀着树身一跃而上,双足总算平稳地落到了地面。
他这才松了口气,沿着老松坐下来,喘了会儿,又爬起来去看松前矗立的石碑。
石碑上书:天地鸿蒙之处,神鬼分界之地,上至天庭,下至鬼府,半仙半鬼之境,唯此处尔!
谢秋石挑了挑眉,绕到石碑后,果见老松背后,一道窄小的石阶蜿蜒而上,直通云间,看不到尽头,石阶前亦立一块窄碑,刻曰:天界第一峰,凡登仙境必经之所。经年不染尘,万景随心动,号曰“瀛台峰”。
“如此说来,这里往上便是天界。”谢秋石心道,“既然碑上说此处上达天庭,下至鬼府,这悬崖向下岂不就是……”
这般想着,他走到方才攀援而上的崖边,极目远眺,果见武陵山群如袖珍小件般远在地下,再往下去,便是依傍着东陵诸郡的桃源村,传说中飞龙川流经之所。
越过群山,又能看见一片碧蓝的汪洋,分隔南北的晋河由此注入海中,晋河流经一片山花烂漫的平原,那便是有名的“桃源渡口”,桃源渡口既是武陵弟子归山必经之所,也是从晋河出海的唯一水路。
谢秋石安静地眺望许久,又蹲着看了片刻,最后盘腿坐下来,任风吹拂着自己的鬓发,遥遥望着那远远的江河湖海、繁花茂山,心中忽然陷入一种极为自然的沉静,仿佛他本就该久久扎根于此地,眺望此情此景。
他不知自己坐了多久,在徐徐清风中,倦意上涌,他心知自己不该睡,眼前却模糊起来。
眼皮很轻地跳了跳,陌生又熟悉的画面如画卷般在眼前展开。
“你在看什么?”他隐约听到自己在说。
一个清冷如雪的声音在耳边答道:“人间。”
“还是那个桃源渡口么?”他又问,“你每年都来,每年都站在这里看,就没想过自己过去看看?”
那人没有回答。
“你也不能去吗?”他的语气不合时宜地变得活泼起来,“你又不是我,你有手有脚,有眼睛鼻子嘴巴,还能飞来飞去,逍遥自在,这世间哪里会有你去不了的地方?”
那人依旧没有说话。
他想抬头看一看那人的表情,却发现自己抬不了头,也动不了眼睛,从上到下都僵硬板直,只能懵懵懂懂地感受到一股醇正冰冷的仙力正矗在自己身前,不近不远地站着,似乎已经静立了许久。
“好没劲啊,好仙人,你陪我说说话嘛。”他听到自己说,“我从有意识起就一直呆在这里,从来没见过什么活人活物,倒是鬼哭狼嚎啊,怨声哀叫啊,都听了不少,听得心烦。我只想有个人能陪我说说话,带我出去玩。我羡慕你,你有手有脚还有一身好功夫,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有手有脚,也未必逍遥自在。”仙人终于开口道,“你生在仙鬼交界之所,面朝瀛台山,背靠生魂树,瀛台山早已无人,除了历劫往生之鬼,自然无人会到此处。”
他闻言嚷道:“原来那没完没了的惨叫都是因为这棵树,吵死啦,吵死啦,快帮我把这臭树杆子拔了!”
仙人无言良久,才道:“你如此聒噪,竟也会嫌人吵。”
他委屈地“哎”一声,还想继续央求,便见一阵清风吹来,卷起仙人雪白的长发,仙人没有理他,兀自安静地站了许久,便踩着细雪似无声的脚步,如来时一般,安静地消失了。
人走花落,风照旧吹着,江河入海,浪涛奔流。
谢秋石瞪开了眼睛,呆呆地坐了数刻,快要日落西山才惊跳着站起来:“刚才那是做梦么?”
他滴溜溜绕着断崖转了圈,没找到仙人,也没找到半点旁人留下的痕迹,走到梦境中站立的位置,也没看出任何不同。
“果然都是假的。”谢秋石叹了声,刚要往前走,忽然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被什么东西绊倒。
他“诶哟”一声,低头看去,只见脚下踩着半截干枯粗壮的树根,心中微动,不觉想起梦中仙人那句“面朝瀛台山,背靠生魂树”来。
他当即沿着枯根的方向往前小跑了两步,果见山崖背后,与上山石阶相背的地方,生长着一株高大虬结的枯木。
谢秋石张大了嘴,呆呆看着那棵合抱粗的巨树,鼻端闻到了熟悉的植被清香,仿佛眼前的不是枯树,而是一位极其相熟的旧友。
他忍不住往近了走去,但见那巨木枝条四展,盘曲延伸开数十米,只是每一根枝、每一片叶都已枯死,从根系到树干,全无半点生机。
他下意识伸手去轻轻地摸了摸树枝,枝干轻柔地颤了颤,干枯的外皮一触即碎,齑粉般落在地上。
“生魂树。”他轻轻呢喃着,“你便是生魂树。”
“它确实是生魂树。”一个细柔的声音响起。
“谁?”谢秋石蓦地回头。
只见不远处通往瀛台山的石阶上站着一个小童,正满面好奇地看着谢秋石,稚声稚气地道:“这位仙人,远来瀛台,有何贵干?”
谢秋石挑了挑眉:“我不是仙人。你又是谁?”
仙童道:“我叫送霜,近日来瀛台宫学艺,濯泉、颍河两位师兄命我看守此处。仙人您若要上山,还请让送霜为您引路。”
谢秋石盯着他打量一通,忽然往前一步,轻轻一揪他的小辫,往上一提:“都说了,我不是仙人。”
送霜“哎呀”一叫,涨红了小脸道:“师兄说了,能看到生魂树的,不是鬼就是仙,不是仙,您难道是鬼么?”
谢秋石一愣,松了手,小童登时像兔子般蹦开。
他隔了半晌才道:“得,那我还是做仙吧。”
送霜抬着头,目光澄澄地仰视着他,比了比身边的小径:“这便是了。仙人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