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近来春风得意,若非要说烦心事,就来自这位段侯了。
段侯如今掌着齐国军政大权,烈王对其言听计从,连官员任命都交与他决断。田野上回狩猎时讨好了烈王,按理应该有加官进爵机会的,但任命书到了段侯那里,被否决了。段侯推荐了另一个人上去。
烈王自然无所谓,于田野而言,却错失了一个平步青云的大好机会。
但段侯权势滔天,在百姓中威望极高,田野不敢公开表达不满,他今日叫长乐侯出来,也是希望借看喝酒聊天的机会,让对方帮着出出主意,最好能暗中经营一番,没料到长乐侯高然也是个没骨气的,如此惧怕段侯。
江蕴吃完早点,依旧往案上放了颗金豆子,就起身离开了。
田野一直注意着外头的情况,见状,立刻唤来心腹,悄悄吩咐一番。
江蕴出了客栈,去寻找联络之物。从齐都将暮云关,也需要跨越一段长长的黄河天堑,传信的工具,必须体力丰沛,有持久的耐力才行。
齐都墨家势力很大,墨家擅造机关,近几年研制出了一种机关鸟,外形栩栩如生,和普通的鸟儿,看不出区别,但只要启动机关,能连续飞行三天三夜不停歇。
三天跨越黄河足够了。
售卖机关鸟的地方很多,但质量良莠不齐,很容易买到残次品,需要仔细筛选,江蕴刚走到街上,就察觉到后面有尾巴跟随。
他并不着急甩掉,慢悠悠的逛了几家售卖笔墨纸砚的店铺后,方转入一条人流很少的窄巷中。
田野派来的两名心腹在巷口探头探脑,见机会终于来了,他们迅速蹿入巷中,欲把人擒住,结果刚冲进去,就见巷子里空空荡荡,别说人了,连个鬼影也没有了。
两名心腹揉揉眼,茫然环顾四周。
片刻功夫,江蕴已经到了另一条街上的一家专门售卖机关鸟的铺子里。齐都对机关鸟管控很严,凡是购买者,都需要登记身份姓名,外地来的,还需要专门的路引。在齐都的这两日,江蕴已经将这些东西准备得很齐全,他选中了一只外形幼如麻雀,长相并不起眼的机关鸟,登记过信息后,就离开店,回了客栈里。
到了客栈门口,却发现门口的杆子上吊着一个雪袍少年,一群人正围在那里指指点点。
少年肩脾骨上仍穿着锁链,正是上午被田野拖来的那名坤君,据说因为侍酒时侍奉不周,打翻酒杯,弄湿了田野衣袍,就被田野吊在这里惩罚。
江蕴沉默看了片刻,径自回了客栈。
江蕴回到房间,开始坐到案后给范周写信。
机关鸟并不保证绝对安全,到了边境依旧有被截获的危险,所以信的内容必须慎之又慎,不能露出任何涉及身份的具体信息。
好在飞鹰阁有专门的暗号和密语体系,只要书写得当,即使真被查获,对方也发现不了什么。江蕴写完已是傍晚,将信纸卷好,放入机关鸟腹内机关中,就启动机关,将木鸟放了出去。
伙计准时送了晚膳过来。
江蕴简单吃了两口,等夜幕彻底落下,就感觉窗外又有人影晃动。
江蕴并不奇怪对方贼心不死,只是,他在齐都事已毕,原本不想惹麻烦,直接抽身而去的。此刻么。
江蕴起身,戴上幕离,推门走了出去。
老板热情问∶ “小郎君要出门办事?”
江蕴点头,并悠闲地到柜台后和他讨了一壶酒。
出了客栈门,江蕴看到了那名依旧被吊在木杆上的坤君,他视线没有多做停留,就提着酒,青衫飞扬,慢慢汇入人流,上了街道。
那些影子迅速跟了上来。
江蕴佯作不见,默默判断着人数方位,步履如风,带着这群人遛了数圈后,重新回到了客栈门口。
那名坤君已经有些脱水。
江蕴放出袖中银线,割断绳索,把人放下,捞起那少年便纵上房顶,几个飞纵后,消失不见。
田野心腹这才明白上了当,大惊∶“快追!”
田野府中丢了坤君,他正大光明地派出大批兵马搜捕,江蕴一路带着那少年在城中躲闪,游走无数街巷后,落在了一座豪华阔气的庭院后。
江蕴停下,暂贴墙站着,仔细听着空气中的动静。
他内力充沛,并不觉得累,只是突然感觉到,腹中那股热流,在激动地跳动,好像……很兴奋。
江蕴抬头,看着建造规格非同一般的墙,突然想到什么,侧目一看,才发现不远处悬挂的一只宫灯上,写着“段侯府“三字。
那名少年蜷缩在地上,惊疑不定的望着身边身姿优雅的小郎君,眸子里透着惶恐不安。
江蕴收回视线,温声和他道∶“不必怕。”
“我只是恰巧路过而已,有一个人,应当可以救你。”
作者有话要说∶直道∶打架,兴奋ing
第72章 高台琴响4
齐子期外出和几个贵族弟子游玩,至夜方归。
老仆依旧随侍在旁,提醒道∶“侯爷今夜可能要回府,公子待会儿要赶紧换身衣袍,再去去身上的酒气,若给侯爷知晓公子又贪酒, 免不了要罚公子抄书。”
齐子期不以为意∶“父王有那么多公务要忙,不一定顾得上我。父王若查问功课,阿翁就说我困了, 已经歇下,帮我遮掩一番就是。”
“唉,我又不是小孩子,只是喝了一些果子酒而已。”
段侯府仆从鱼贯而出,服侍小公子下车,进门。他们都知道,小公子是侯爷的心头宝,日常衣食起居, 必须妥帖侍奉,容不得一点马虎。
齐子期这回是去郊外踏青,带了不少山中的珍稀菌类回来,他眼睛弯弯,唇红齿白,脸颊红润健康,长得十分讨人喜欢,和婢女说笑了两句,让众人小心将那些盛着山参和菌类的匣子搬进府中,千万不要弄乱弄散了。
转身要进府之际,忽看到阶下不远处, 站着一道青色身影。
齐子期一愣,下意识揉了揉眼睛,简直怀疑自己是看错了,他望着来人,又惊又喜,不敢相信∶“楚言?!”
江蕴嘴角轻扬,朝他作礼。
站在齐子期身边的老者却脸色大变。
齐子期已欢喜地奔过去,忍着激动和江蕴见完礼后,急问∶“你何时来的齐都?怎么也不知道与我提前说一声?”
江蕴便道,只是恰巧路过而已。
齐子期自从隋都与江蕴一别,心里一直念念不忘,他今日心情本就不错,这下更兴奋了,立刻要拉着江蕴进府。
老者跟过来,神色数变,忍不住开口道∶“没有侯爷允许,公子怎能擅自带外人入府?”
齐子期打断他∶“阿翁此言差矣,楚言是我的好朋友,不是外人,他学问那般好,父王见了,一定会喜欢他的。”
“再说,父王也从未没有说过不让我带客人入府啊。”
老者唇角拿动,还想说什么,但齐子期毕竟是主人,他不好太过僭越,只能忍下满腹焦灼。
齐子期又问江蕴住在何处,得知江蕴住在客栈里,他立刻道∶“你今夜不要回去了,直接搬来与我同住吧,我今日带了上好的春蓼酒回来,咱们畅饮一番,也效仿古人,彻夜长谈,我有好多话想同你说呢。”
他是个热情直爽的性子,直接拉起江蕴就要往里走。
江蕴却没动。
齐子期诧异停下,回头。
江蕴慢慢抽出手,朝他浅浅一笑,道∶“我还有事,就不进去了,今日过来,是有一事,想请公子帮忙。”
老者与齐子期俱是一愣。
齐子期好不失望,便问江蕴何事。
江蕴让躲在暗处的那名少年坤君出来,道∶“我希望公子能将他收留进府中,带他面见段侯。
“这是…
“是将军田野府上的坤君。我听闻,段侯近来推行衡平令,革除积弊,其中一项便是禁制贵族任意虐杀奴隶,但田野仍仗着权势,将这名坤君当做奴隶虐待,他身上的伤痕,便是证据,我希望,公子能给他一个向段侯陈情的机会。”
这对齐子期而言只是举手之劳的事。
齐子期应下,不甘心地问∶“你真的这般急着离开么?就不能陪我住一夜?哪怕只喝两杯酒也成。明日是齐都的浴神节,也是我的生辰,父王会登上凤凰台,弹奏祥音为百姓祈福。我父王的琴艺,你是知道的,你不是喜欢他的《凤求凰》么?正好可以当面向他讨教啊。明日齐都城的百姓都会到城楼下围观父王抚琴,你就不想看看么?”
江蕴怔了下,便如常抬头,歉意地说自己真的还有要事,且今晚就要离开齐都,恐怕不能承他的好意了。
“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请公子喝酒。
江蕴道。
想了想,又从袖中取出一只玲珑精巧的机关鸟,双手递给齐子期,道∶“此行匆忙,没有带什么贵重礼物,此物,便当我送公子的生辰礼吧。”
那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黄鸟,拨动机关,会发出啾啾鸟鸣,江蕴也是看着新鲜,顺手买的。
齐子期欢喜接过。
一旁的老者倒是一怔,心绪忽然复杂起来。
他目光一动,问∶“公子落脚在哪家客栈?若是缺什么东西,我可让人给公子送去。”
江蕴说不用,而后与齐子期道∶“还有一事,我这次是从隋都私逃出来的,希望公子能替我保密,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见过我的事。”
“还有……《凤求凰》并非欢娱之曲,以后公子就莫要在段侯面前提起了。”
语罢,他优雅行一礼,便转身离开,青衫缓带,往侯府相反的方向而去。
齐子期看着他孤零零行走在夜色中的身影,忽然有些难受,追上几步,高声道∶“明日我还是希望你能过去!我在城门等着你!”
江蕴脚步顿了下,并未回头,一袭青衫,渐隐入夜色中。
老者和仆从一道护着齐子期回府。
不多时,院墙内传出一道和煦儒雅的声音∶“方才谁在外面?”
老者恭敬答∶“是、是一位恰好路过的外地学子,有事想拜托小公子帮忙。”
里面人似是“嗯“了声,没再说什么。
出了段侯府所在巷子,江蕴便看到了驻立在不远处的大批兵马。
他们皆全副铠甲高坐马上,手执火杖,追到这里追丢了人,又因前面是段侯府地盘,不敢随意靠近,见江蕴出现,领头的立刻大喝∶“那里!”
江蕴纵身掠上房檐,四下一望,发现街道上到处都是手执火杖的兵马,显然是奔着他过来的。
“关闭所有城门!”
“绝不能让他跑了!”
江蕴沉吟片刻,迅速选了一个方向,飘袖飞扬,点足纵去,下方数股追兵同时跟着动起来,呼喝着,一面搭弓射箭,一面急奔往前追。
江蕴灵敏躲闪着,随手抓住两道激射而来的锐箭纳入袖中,翻身跃下,落在一处街道尽头。冲在最前面的一股追兵望着前方不远背对他们,子然立在夜色中的青色身影,忙急命停下,欲将江蕴围起来。
因田野吩咐过,一定要抓活口。
士兵们呼啸着往两侧涌去,江蕴侧眸,眸底冷芒一闪,再度点足跃起,旋身间,左右两手同时刺出一根冷箭,没入两匹马的眼睛里,那两只战马吃痛受惊,嘶鸣一声,顿时发起狂来,左奔右撞,在街上没头苍蝇似地狂奔起来。
原本队列整齐的追兵登时被惊马撞得七零八落,首领头盔都被撞掉,高呼射马,刚搭起弓,还未射出,脖颈便骤然被一根细如牛毛的银缠住。
月光疏落,银线另一头,则隐在那片飘扬的青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