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把隋璋放下,很发愁道:“小郡王非要吵嚷着见殿下,刚刚又打伤守营的将士偷跑了出来,被属下抓了个正着。”
十方早就听说过这小郡王的凶蛮之名,听说二皇子府,包括不限于二皇子这个亲爹,二皇子妃这个嫡母,二皇子侧妃这个亲娘,以及兰贵妃那个亲奶奶,都被这天生神力,凶残暴力的小郡王打伤过。
兰贵妃更是险些被打断鼻梁骨。
隋衡皱眉,瞥了丑侄儿一眼:“找孤作甚?”
隋璋捏着小拳拳,气势如虎,气吞山河:“殿下,我要当先锋官,去打江国,打暮云关!”
隋衡回了一个字。
“滚。”
隋璋:“……”
隋璋一副人格受到侮辱的表情,眼泪都快憋出来了,但他憋着两包泪,坚强地道:“我可以向殿下立下军令状,不取暮云关,誓不回来!”
“你不回来,孤还等着吃饭呢。”
隋衡吩咐十方:“带下去,他再敢胡闹,就直接用绳子捆起来。”
十方忍笑应是,把嗷嗷大叫的小郡王给夹到胳膊底下,抱了出去。
江蕴也站在帐中看地形图。
左右两列坐着所有暮云关的守将和职事官,洛国国主洛长卿和云国国主云昊也在其中。洛长卿回到洛国后,被自己的王妃指着鼻子臭骂一通,再加上实在放心不下儿子,匆匆拜祭了一下先人宗祠,就又灰溜溜折返了江都,并主动请命北上。
他算是看出来了,如今的江国太子今非昔比,与其消极懒怠,还不如积极侍奉主君,争取个立功的机会,也好为自己和儿子谋条出路。洛长卿不是陈国国主那样的昏庸之辈,能坐上一国之君的位置,自然是有些本事的,洛国城关构建和暮云关有些相似,洛长卿来到暮云关之后,在布防上给江蕴提出许多切实可靠的建议。
至于云昊,因为云国昔日江南第一粮仓之名,十分擅长粮仓管理,云国在粮食种植方面,也有很多独到的技术与技巧。
江蕴让云昊帮着一道管理暮云关的粮仓,云昊如今也死心塌地,别无他想,见江蕴不计前嫌地启用他,心中感动,主动贡献了许多关于垦荒方面的建议。江蕴让职事官记下,迅速在百姓间推广下去。
隋军铁蹄压境,人心难免惶惶,此举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稳定人心的作用。
洛长卿与云昊终于有机会一睹太子真颜,他们才惊讶的发现,江国太子,并非如传言中貌丑虚伪,反而风采照人,犹如天人。
过去一年半时间,江蕴亲自坐镇关中,重整暮云关布防,暮云关如今说是铜墙铁壁都不为过,隋军想要正面强攻并不容易,即使有即墨家墨骑相助,江蕴也提前让公孙羊挑选了许多同样武艺高强,神出鬼没的游侠队伍,来抵抗墨骑侵扰。
双方现在算是陷入了短暂的僵持状态,但隋衡战功赫赫,且心狠手辣,并非什么良善之辈,青狼营又威名在外,战绩卓著,威扬江北,还有个可怕的血屠称号,即使暮云关如铜墙铁壁,诸将也不敢有丝毫放松。
江蕴每日都要升帐议事,了解对面隋军情况,所有人都在等江蕴意见。
江蕴已盯着地形图看了将近一刻功夫,在众人期待目光下,终于转过身,嘴角轻扬道:“不急,先等两日,闭关坚守。”
众人露出惊诧色,但见太子神色笃定,且神色松快,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便也都齐声领命应是。
议完事,侍从在外禀孟神医到了。
江蕴道:“请孟神医进来。”
孟辉于昨夜抵达暮云关,得知紫龙骨突然被禁绝后,立刻连夜研制出了另一种消炎镇痛的膏药,虽然效果比不上紫龙骨,但至少能帮助江蕴缓解伤痛,不影响正常处理军务。
若说整个暮云关里,眼下最糟心的恐怕就属洛凤君了。
虽然洛长卿主动回了江都,但江国太子依旧耗费重金,请洛凤君入宫传授小皇孙琴艺,此次小皇孙跟着太子一道北上,洛凤君也被迫北上。
洛凤君如今都没有见过江蕴的面,日日只听他爹洛长卿在耳边吹嘘江国太子如何风仪过人。洛凤君内心平静,毫无波澜,他是个乐痴,对除了乐曲之位的外物毫无兴趣,江国太子是美是丑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他只是有些不满江蕴的行事做派,让他入宫传授琴艺也就罢了,还让他教授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琴艺。
于是侍从们日日都能看到这样一副诡异画面,传闻中的乐公子独坐案后,面无表情的弹奏着那张举世闻名的昆山古琴。坐在下首席上的小皇孙两眼冷冰冰,面无表情地听,两人眼神一个比一个冷。
空气都能结冰,比外面飘的大雪还冷。
公孙羊每日亲自送小皇孙来学琴,他不懂乐曲,但想,既然是洛凤君弹的,那肯定不会差,公孙羊乐呵呵问江诺:“小殿下喜欢学琴么?”
江诺小小年纪,虽然还不会说话,但已经知道,这个答案是要给谁听的。
他乖乖点头,等扭过小脸,两只乌黑如宝石一般漂亮的眼睛就又立刻变成冷冰冰的高冷之色。
公孙羊感叹。
“小殿下真乖。”
洛凤君瞧得清晰,忍不住抬头,一言难尽看他一眼。
洛凤君也有些好奇打量着对面的小崽子,小崽子生得玉雪可爱,雪团子一般,乌发比同龄的婴孩要浓密,个头也高,头上扎着两只小角,盘腿坐在席上,像年画里的神仙娃娃。
洛凤君虽然不理外物,但长着眼睛,将小崽子每一个小动作都看在眼里,打量着这小崽子善变的两副面孔,他实打实怀疑,这小崽子是成精了。
一曲毕,洛凤君抱琴施施然起身,和公孙羊道:“我要见你们殿下。”
洛凤君丝毫没兴趣和小崽子在这里演戏,他打定主意,一定要当面向江蕴发出抗议,维护自己的尊严。
但公孙羊遗憾地说,殿下忙于军务,没有时间。
江蕴的中军大帐,洛凤君又闯不进去,洛凤君瞅了眼那又秒变回乖顺之色的小崽子,气结而去。
公孙羊把江诺捞起来,放在自己脖子上骑着:“走,叔叔带你喝鹿角汤去!”
如此平静了两日。
两日后的清晨,江蕴正照例升帐议事。
一名亲卫忽急急进帐报:“殿下,不好,隋军派了一支精锐过来,如今正在城外叫骂!”
有烽火台拦着,暮云关正面关门距离战场仍有一段距离。
亲卫怒道:“对方言语粗俗下作,十分流氓!”
众将脸色微变,江蕴也从案后站了起来,问:“领兵者何人?”
亲卫道:“隋国大将,樊七。”
“樊七?!”
这两年,樊七迅速成长,因为勇猛善战,已经正式升为将军。
暮云关不少守将都听过其悍勇之名。
众将齐看向江蕴。
江蕴慢慢坐了回去,道:“不急,告诉云怀,坚守不出。”
第88章 兵戎相见6
云怀严格遵守江蕴命令,任樊七在外如何叫骂,言语如何粗俗不堪,都紧闭城门,坚守不出。樊七连骂了三天,还给云怀起了个“云乌龟”的称号,讽刺云怀胆小怯战,愧对江国第一猛将的名号。
连驻守在城门楼上的士兵都听不下去了,俱面红耳赤,替主帅愤怒。
云怀道:“敌人便是要用这种方式来刺激我们,让我们失去冷静判断,贸然出战。若是因为几句辱骂,便开门应战,将殿下辛苦筑建起的门户打开,才是中了对方诡计。无妨,由他骂去。”
第四日,樊七直接让人弄了一只大海龟,横城在战车上,龟背上用朱墨写着醒目的“云怀”两个大字。樊七领着麾下士兵,在城门下往龟背上射箭玩耍,还设了彩头,让士兵解了裤子,往乌龟头上撒尿。
樊七还放言,如果云怀再不开城门迎战,明日就把龟背上的字换成“江容与”。
即使知道对方有意激怒,守城士兵也抑制不住地愤怒。
“将军,此人粗蛮无礼,行事下流,实在可恶至极!”
云怀皱眉,他倒是无所谓,怕对方真无赖地用这种方式侮辱殿下,让士兵放话,若对方真敢如此无底线,他们便以牙还牙,将隋国太子的名字写到狗身上,日日用马尿浇灌。
樊七便继续戏弄那只乌龟玩儿,副将照着龟背射出一箭,道:“这云怀恩莫非真是王八转世,被将军戏弄羞辱成这样,都能缩在王八壳里不出来。”
樊七舔了下干裂的唇角,道:“不管他,殿下说了,让咱们敞开了怀骂,骂云怀恩不管用,咱们就骂他江容与去!”
傍晚时,樊七突然领兵发起了几次小规模的骚扰,试探城防虚实,皆被云怀用云弩击退。烽火台上架设的云弩不是普通云弩,而是一种可连续发箭的连云弩,这恰好是骑兵的克星。樊七不敢恋战,免得造成麾下士兵伤亡,见烽火台布防果然严密如铁桶,不好击破,便迅速鸣金收兵。
整整七日过去,双方仍处于僵持状态,隋军没能从江蕴手里讨到一份便宜,隋衡倒松快悠闲,成竹在胸,但隋军中部分将领渐渐开始沉不住气。
“殿下,江容与闭关不出,摆明了是要打防御战,他死守暮云关,想用守的办法将咱们拖垮。他们耗得起,咱们却耗不起,末将跟着殿下这么久,何曾打过这般憋屈的仗!末将请命,明日率兵出战,强攻城门,夺下暮云关!”
“末将亦请命出战!”
一时间,七八名将领齐齐跪了下去。
隋衡背手立在帐中,依旧在盯着那张水系图看,闻言,他睨了眼那领头的将领,眉间冷沉如霜,道:“让你们领兵打仗,不是让你们拿将士们的性命当儿戏,退下。”
从正面强攻的确是最常用的办法,但有连云弩在,隋军势必要付出极惨重的代价,才能夺下城门。
隋衡在领兵打仗有绝对的自己想法,虽说战争免不了白骨累累,但身为主帅,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选择这种伤亡惨重用将士尸骨堆出的笨方法。
隋衡又冷笑添了句:“下次再有这种愚蠢想法,直接自己领军棍去,别来孤面前现眼。”
隋衡治军甚严,有时可称得上冷血无情,便是营中再桀骜难驯的大将,也被他用各种刁钻手段整治收拾过,青狼营上下无不畏惧他威严。
在军中的青狼营主帅,和在朝堂中与人谈笑风生的太子,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一到军中,隋衡会变得冷静,锐利,同时势不可挡,如同藏在鞘中的寒剑,耐心蛰伏等待最好时机,一击必杀。
隋衡不想贸然攻城,一是不想多伤亡,二是不敢轻视江蕴。如果之前此人屡屡阻挠他南征大计,有运气与手下谋士鼎力协助的成分在,经去岁江上会晤,他便知道,江蕴堪称劲敌。他不能再犯上一次的错误,低估这个伪君子。
隋衡抱臂沉吟须臾,长眉一挑,叫了陆济世、陆安民兄弟来。
接下来几日,隋兵虽然没有正面猛攻,但也没有放弃试探,樊七因悍勇,依旧打头阵,这回他弄来了一排专门用来攻城的巨大战车,让士兵推着,往城墙上猛撞,然而城墙上的砖石只是略有松动而已。
隋军战车上安装着侧翼重甲掩护着士兵,隋兵又头顶盾牌,连云弩没能发挥太多作用,云怀将这一情况告知江蕴。
云怀担忧:“若隋军坚持用这个方法,至多再过半月,烽火台的墙体恐怕就撑不住了。”
江蕴道:“无妨,坚守即可,若实在支撑不住,就退回关内。”
烽火台只是第一道防线,且是经一年半时间匆忙建起,城墙坚硬度虽也不错,但远比不上再三加固后的暮云关城墙。能拖延隋军这么多时日,挫一挫隋军锐气,在江蕴这边,目的已经达到。
江蕴想的是隋衡此刻会在做什么。
对面隋兵虽然没有放弃侵扰,但都是小规模试探性的侵扰,并没有发起猛烈的正面强攻。三十万隋国铁骑,若真从正面猛攻,即使有连云弩在,烽火台也撑不过七日。但这样一来,隋军的伤亡将不可估量,若他是主帅,也不会在最开始就选择这样的笨方法。
何况烽火台只是第一道关卡,并非暮云关正门,即使真采用猛攻的战术,隋衡也不会用在这个地方。
江蕴了解隋衡,隋衡不是性格保守之人,在战术布置上绝不会选择保守战术,隋军迟迟没有打的动静,一定是在等待一个好的时机。
江蕴不敢有一丝松懈,每日让麾下众将轮番检查各处布防,若发现有疏漏处,哪怕只是一块墙砖不够坚固,也要第一时间上报于他。
除此外,江蕴还想探一探樊七的虚实。
江蕴叫来云怀,吩咐一番。
次日,樊七再次带领隋军来城前叫骂,云怀罕见地露了面,他高声道:“天寒地冻,我们殿下怜樊将军辛苦,怕樊将军骂坏了嗓子,特备薄酒十坛,犒劳樊将军及诸位将士。”
云怀命士兵攀墙而下,将酒送到敌军阵前。
樊七警惕,不明白对方要搞什么鬼,用眼神示意副将。副将会意,立刻翻身下马,将酒坛打开。
一股浓烈的骚臭味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