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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仲卿来送请柬的时候,一进院子就被震惊了€€一下,退出去转了€€一圈,确定自己没走错又走了€€进来,敲了€€敲半开的大门。
“请问这里是徐温柏家吗?”
刘老汉坐在院子里编篱笆,闻声€€抬起头道:“徐温柏是谁?”
“徐…徐渊。”
“哦,找我们家大郎啊,大郎!有人€€找你!”
等人€€的时候沈仲卿环顾四周,没想到€€西街胡同还有这么接地气儿的院子……
徐渊正在后院扫鸡粪,清理出来粪便堆到€€一起沤肥浇菜,如今天气渐渐转冷,刘老汉种了€€几€€垄耐寒的冻葱,等落了€€雪就能吃了€€。
“谁找我啊?”徐渊洗了€€洗手走过来,见院子里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看€€着周身的气度和穿着不€€像普通人€€。
徐渊拱了€€拱手道:“不€€知这位兄台贵姓,到€€寒舍有何贵干。”
沈仲卿上下打量徐渊,见他穿着一身寻常的布衣布鞋,袖子上甚至还打了€€补丁……这解元郎跟房子一样接地气儿。
“我是沈霁,陈英的学生€€,特受恩师嘱托邀请你来参加下个月的诗会€€。”
“多谢!”徐渊接过请柬,面上不€€显心里却如惊涛骇浪般久久不€€能平静,陈英居然派人€€给自己送请柬?他怎么知道自己来到€€京都?居然还知道自己住在哪!
“沈公子请进屋喝杯茶。”
“不€€了€€,我还有事,下次有机会€€的吧。”沈仲卿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徐渊打开请柬,上面写着十月初二,在惠阳楼举办的寒衣诗会€€。
聪明人€€之间往往不€€需要说出来就能明白其中的含义,自己一个小小的举人€€,何德何能让一个当朝阁老递请柬,除了€€拉拢徐渊找不€€到€€其他理由。
世家子弟之所以€€在官场上一路顺畅,是因为有人€€在前面带路,官场里那€€些弯弯绕绕,靠自己摸索少不€€了€€要走许多弯路。
如今陈英主€€动伸出橄榄枝,有这样好的机会€€徐渊自然是不€€能错过。
那€€可是陈英啊,自己这辈子难望其项背的六部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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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府,陈英正在收拾庭院里的花草,眼下刚入秋,正值菊花开放的季节,陈英喜菊,早早就有人€€送来各种各样名贵的菊花。
“仲卿回€€来了€€,看€€看€€这株鬃掸佛尘开的怎么样?”
“好看€€。”
陈英忍不€€住笑道:“除了€€好看€€二字,你也夸不€€出什么了€€。”这孩子耿直,去年秋天送了€€他一株绿云,沈霁养了€€快两个月问陈英怎么不€€开花,差点没把陈英笑背过气去。
“请柬他收下了€€?”
“收了€€,不€€过看€€他好像并不€€是很惊讶。”
陈英回€€过头:“他有说什么吗?”
“没有,让我进屋喝杯茶,我赶着回€€来便没进去。”
陈英起身,旁边的小厮赶紧递过手帕让他净手。“这小子是真预料到€€我会€€找他,还是装出来平静的模样?”
“学生€€想笨,看€€不€€出来。”
“倒是有点意思€€,你去了€€他家中感觉怎么样?”
沈仲卿有些不€€解道:“按说他搭上柴新€€那€€样的富商不€€应该过的如此拮据,我去他家的时见他身上穿的衣服还带着补丁。柴新€€送了€€他那€€么个大宅子不€€可能不€€给银子吧。”
两人€€踱步到€€凉亭,陈英坐在石凳上,沈仲卿给他斟茶。
陈英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柴新€€送的房子不€€是给他的,送的是刘屠户家。”
沈仲卿不€€解:“柴新€€与这刘屠户家还有些渊源?”
“正是,柴新€€的胳膊是在战场丢的,而刘屠户家在战场上丢了€€三€€个儿子,其中一个儿子救过柴新€€的命。”
“怪不€€得!”
陈英讽刺道:“满门忠烈啊,爹娘满头银发还在街上卖猪肉讨生€€计。”
沈仲卿叹了€€口气:“如今金人€€蠢蠢欲动,亡我大盛之心不€€死,恐怕过几€€年还有一场仗要打,届时不€€知又要有多少个家庭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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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就到€€了€€十月,刚好这几€€天刘灵芝走镖回€€来。
小别胜新€€婚,小两口七八日没见,好好的温存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徐渊差点起不€€来床,照着刘灵芝的肩膀狠狠的咬了€€一口。
“混蛋!说了€€今天有诗会€€你还闹那€€么晚!”
刘灵芝赶紧抱住他哄:“我的错,我的错,实€€在是太想你了€€。”
徐渊别过头把衣服披上,“胡子多久没刮了€€,扎死人€€了€€!”
刘灵芝在他嘴上亲了€€一口:“这就去刮。”
两人€€换好衣服下了€€地,为了€€今天的诗会€€徐渊特地花了€€十多两银子做了€€身衣服。
人€€靠衣装马靠鞍,徐渊皮肤白皙,五官清秀,胸前还挂着一块羊脂玉,雪青色的蜀锦秋衫穿在身上,把他衬得身长玉立。看€€着不€€像农家子,倒像是哪家富养出来的小公子。
“哥,我穿这身衣服怎么样?”
刘灵芝都看€€直了€€眼:“好……好看€€!”
徐渊噗嗤一笑:“擦擦口水。”
第94章
惠阳楼在京都€€很有名气,这€€里出€€名的不是€€饭菜而是€€环境。
一进大门是€€一座巨大的风水假山,假山上种了各种名贵的花草,侧面是€€一条人工河将假山环抱,河水清澈见底,偶尔能看见几条小鱼来€€回游荡。这€€在风水上来€€讲是€€守山抱水的迎财格局。
这€€么好的环境价格自€€然也高,不是€€寻常百姓能消费起的,时间久了这€€里便默认成了达官贵人们聚会的场地。
穿过石桥,前面就是€€惠阳楼的主楼,楼里划分为两个€€部分,东边是€€几个€€隔开€€的大雅间可供十几人聚会,西€€侧则是€€私密性特别€€好的小独间。
徐渊一进来€€就有小厮引他去了东侧,陈英订的是€€一个€€大雅间,里面装饰成流觞曲水的模样,泠泠的水声在屋子里响起。
这€€个€€时辰已经来€€了几个€€人,徐渊看见那天给自€€己送请柬的人,跟他点头示意,然后自€€己找了个€€角落坐下。
等了约一柱香的时间,开€€始陆续进来€€人,这€€些人大概以前经常一起聚会,彼此€€之间熟稔的打着招呼。
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徐渊,低声询问:“那边坐着的小公子是€€谁?”
“不知道,许是€€晋阳侯府的世子?前阵子我听说晋阳侯入京了。”
“我看着不太像,晋阳侯世子今年都€€二十多岁了吧,这€€小公子看起来€€挺年轻的。”
徐渊不敢说话,尴尬的端着茶杯低头喝茶,只有沈仲卿知道他是€€谁,然而他也没告诉其他人。
等了半天陈英终于来€€了,大家起身拱手€€作揖:“陈大人。”
“家中€€有事耽搁来€€晚了,大家都€€坐吧。”
人们纷纷落座,沈仲卿起身跟门口的伙计说了一声,开€€始上菜。
这€€次聚会说是€€诗会不如说是€€一场户部的内部会议,全程跟做诗没有任何关系,亏得徐渊还在家偷偷准备了两首跟寒衣节有关的诗。
这€€群人讨论的只有两件事,一是€€今年夏天北方旱灾,金人以牧马为由€€频繁的向盛朝边境逼近,西€€北军请求增加军防。二是€€南方秋季发生蝗灾,近两省的地界受灾,严重的地方颗粒无收。
作为户部最€€大的官,陈英每天都€€有一堆事要处理分身乏术,只能捡着这€€两宗最€€严重的先处理。
“金人牧马进入我朝边界由€€来€€已久,我觉得不用太顾虑,只要他们不集结大队人马,应该问题不大。”说话的人是€€户部寺郎魏青山,如果加强防备就要银子,说白了他不想掏钱。
有人附和道:“青山兄说的对,如今之际南方的蝗灾才是€€重中€€之重!马上就要入冬了,百姓没有过冬的粮食怎么能行?”这€€人听口音是€€南方人,恐怕受灾的地方就有他的家乡。
“要我说还是€€北方对金人防备更重要一些!这€€几年金人蠢蠢欲动,如若不加强防范,恐怕重蹈当年的元新之变!”
两伙人争执起来€€,徐渊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小声道:“就不能两边都€€顾及吗?”
“嗤!你出€€银子啊?”魏青山嗤笑一声侧目打量起徐渊。
陈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
前些年连年征战把大盛的底子掏空了,为了让百姓休养生息,这€€几年朝廷大肆削减税收。导致国库收支不平,几乎可以说是€€拆了东墙补西€€墙,能挤出€€的银子实在有限。
徐渊脸腾的红了起来€€,他对这€€其中€€的事不太了解,自€€然不知道户部已经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要不然也不能愁得陈英叫了这€€么多人来€€想办法。
“仲卿你有何看法?”陈英低声道。
嘈杂的人们瞬间安静起来€€,沈霁起身:“我与徐公子的想法一样,两边都€€要顾及蝗灾要赈,西€€北的军防也不能落下。”
魏青山冷哼一声,说的轻巧,户部哪有那么多银子?春天的时候黄河泛滥,中€€原百姓受灾严重,拿出€€去了一大笔银子。夏天皇上不耐炎热,在景山修建行宫又花了不少,如今手€€里这€€点银子还留着过年花呢。
陈英道:“今年税收缴的差不多了吧。”
“差…差不多了。”这€€刚收上来€€的银子在手€€里还没捂热乎又得拿出€€去,魏青山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
陈英点点头:“青山,这€€次又要为难你了。”
“属下……遵命。”魏青山脸上露出€€菜色,这€€又得掏出€€去多少银子啊,眼看着就要到年底了,宫中€€今年举办祭祀大典还得要银子……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今年的税银花完了明年花什么?他真想甩手€€不干了!
两件事暂时做完安排,大伙又开€€始议论京都€€的时政,徐渊这€€回不敢再乱开€€口,侧耳倾听他们讨论。
从他们口中€€得知皇帝年事已高,不再处理朝中€€的琐事。本应让太子监理朝政,结果他做了一件让大伙都€€看不懂的事,居然让太子和二皇子同€€时处理朝事……
这€€件事一出€€,太子和二皇子都€€懵了,不知道皇上是€€真糊涂了还是€€另有想法,太子和二皇子的关系也越发的水火不容。
这€€一顿饭吃的徐渊胃疼,直到会议最€€末尾一群人才象征性的打着饱嗝做了几首诗,寒衣诗会就算是€€结束了。
徐渊起身准备回家,被沈仲卿叫住。
“徐温柏,师父叫你过去一趟。”
“哎。”徐渊赶紧跟着他去了陈英的马车前。
陈英掀开€€车帘道:“温柏啊,你家住哪,上车我送你一程。”
徐渊知道陈英这€€是€€有话要与自€€己说,连忙道谢掀开€€衣摆上了马车。
车内非常宽敞,有股淡淡的檀香味,陈英靠在车上闭目养神,一只手€€捏着眉心道:“在这€€朝中€€当官其实跟老百姓做买卖差不多,每天为了银子吵来€€吵去,跟斗鸡似的。”
徐渊不敢附和,只微微点点头。
陈英睁开€€眼睛:“你不必拘谨,我看你今日€€都€€不曾说几句话,乡试时可不是€€这€€样的。”
徐渊脸红道:“乡试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哎~莫要谦虚,便是€€纸上谈兵你也比寻常人谈的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