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之俞自认为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诚恳之极,凭着这些日子的情分,宁远承应该不至于就会对他断下杀手,至于以后该怎么圆回来,以后再说。
但他不知道的是,听了这番话的秦知亦,一颗鲜活跳动的心慢慢沉了下来,陷入到了前所未有的死寂当中。
原来所谓的缘分天注定,注定的不是他,而是别人。
原来也没有什么一见钟情,两心相悦,有的只是阴差阳错,貌合神离。
原来自始至终,他都是在错误中动情,在欺骗中动心,他以为找到了那个可以等他回家的人,却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等的根本就不是他,一旦发现了整件事不过是场可笑的误会,是不是就要大失所望的离开他了呢?
“宁郎?”
乐之俞见秦知亦周身的气势越来越冷,不由的咽了口口水,忐忑不安的问。
“我,我是又说错了什么吗?”
“别再叫我宁郎!”
秦知亦徒然的提高了声音,带着些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凌厉,让乐之俞吓的浑身一抖,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仓皇要从他怀中逃走。
“去哪儿?”
短短的三个字,却饱含着快要压抑不住的怒意,是乐之俞以前从未听过的语气。
他早已习惯了秦知亦对他的温柔细致,哪里见识过这样陌生的架势,慌乱中只当是宁远承生气发火要翻脸,一时间紧张的舌头打了结,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困了,我想去吃饭,不是,我累了,想回去睡,睡觉······”
秦知亦看着他颤抖的嘴唇和吓的发白的脸色,怔了下,心中暴涨的怒火和戾气忽的消散无踪,缓缓的冷静了下来。
何必呢,乐之俞也不知道自己认错了人,若是知道,当初在客栈就不会故意撞过来了。
以前为了黏住他,乐之俞使的那些小手段小把戏秦知亦都心知肚明,他从未拆穿过,还觉得挺有意思,这个人傻乎乎的连戏都演的这么拙劣,能骗的了谁?
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越看越觉得乐之俞有趣可爱,越相处越觉得乐之俞天真纯粹,有一颗赤子之心,是世间难寻的瑰宝。
而这块瑰宝喜欢他,为了同他在一起,什么苦都愿意吃,什么危险都不怕,既如此,爱演戏便演吧,他愿意陪着他演,并且乐在其中。
如今惊锣敲响,秦知亦才猛然发现原来傻乎乎的那个人竟然是他自己,连上错了戏台,演错了戏本都不知道。
更可笑的是,他现在连一句“你认错人了”都说不出口。
因为说了,大概就真的要戏终人散了。
秦知亦的眼神依旧晦暗低沉,像是一汪看不到底的深潭,令人望而生畏,可语气却是变的平静了不少。
“好,是有点晚了,我抱你回屋去吧。”
乐之俞听着这熟悉的温声语调,心中却还是余悸未消,挣扎着想要从他怀里离开。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的。”
秦知亦的手臂紧紧的箍住他,没有给半分溜走的机会,直接横抱着人就站了起来。
“你不是说累了吗?”
他垂眸看着怀中如惊弓之鸟胡乱扑腾的乐之俞,语气放得更加的松缓了些。
“刚才是我心情不好,失态了,你不用放在心上,也不用害怕,我只想让你记住一件事,无论发生什么,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的。”
乐之俞愣愣的望着秦知亦,不自觉的就停下了挣扎,僵硬的后背也软和了下来,像泄了气似的瘫在了秦知亦的胸前。
“你刚才真的有点可怕,我都快要被你吓死了。”
他小小声的抱怨着,眼里有泪花冒出来,又赶紧自己拿袖子擦掉,明明委屈得不行,却又在强忍着。
“对不起。”
秦知亦向他道了歉,眉眼低敛着,冷冷清清如月下银霜一般,沉静却淡漠。
“以后,我会注意的,你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乐之俞侥幸试探的心思被全部打消,现在一点也不想去考虑什么以后,秦知亦对他而言,就像是最美好迤逦的一个梦,哪怕终有一天梦境会破碎,他也不想这么早就清醒过来。
“有······既然你不喜欢宁郎这个称呼,那我还是叫你秦哥哥吧。”
脚步停顿了片刻,又重新向前,秦知亦对乐之俞的话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淡淡的“嗯”了声。
“还有一件事,我也想让秦哥哥你记住······”
乐之俞仰起头,眼睛里雾蒙蒙的透着层水汽,衬着那微红的鼻尖,无辜又惹人怜爱。
“不管开始我说过多少假话,但现在我说喜欢你,是真的。”
秦知亦久久的没出声,在夜色中,他似乎将自己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都掩藏了起来,让乐之俞猜不出半点端倪。
但他最终还是妥协似的在乐之俞的额头上亲了亲,轻声应道:“嗯,我记住了。”
乐之俞藏着一肚子的心事,原本以为今天会彻夜难眠的,但当他躺进那张柔软舒适的床榻里,和以前一样被秦知亦拥着入睡的时候,就把什么烦恼都给忘了,眼皮子耷拉着,不过须臾功夫就进入了梦乡。
彻夜难眠的,另有其人。
窗外洒进来的朦胧月光让昏暗的屋子里增添了一丝淡淡的亮色,也让秦知亦眼底的情绪不再那么暗沉。
他无声凝视着乐之俞安静的睡颜,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但直到漫漫长夜过去,天光破晓,他也未发一语,只是眉宇间不再有郁结低落,而是慢慢的变得越来越坚定。
错误又如何,欺骗又如何,他想要乐之俞,乐之俞就只能是他的,而且,乐之俞不是说喜欢他吗?
只要他当真了,就算喜欢是假的,以后也必须要变成真的。
第35章
乐之俞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他醒来的时候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咋那么心大呢?昨晚发生了那么多变故,冒失冲动之下差点把所有的事都搞砸了,你居然还睡得着?
转头望去,身边空荡荡,屋子里静悄悄,秦知亦又不在,枕边还是放着那张“有事外出,晚归勿念,秦”的纸条,仿佛什么都没变过,若不是纸条上头落笔的深浅同昨天略有不同,乐之俞都要怀疑昨天的一切是不是都是个梦了。
他看着这张纸条出了会神。
与昨天担忧和甜蜜混杂的心情不同,今天再重新看到秦知亦的留书,他忽然就有了另一种的感受。
秦哥哥如果想走,他是根本留不住的,而且,连去哪儿找人都不知道。
他自以为掌握了所有,但其实,他才是那个被人掌握在手心里的人,就像他热血上头去主动坦白心意,换来的不是他想象中的感动和欣喜,却是怀疑和怒火。
到底是哪儿出问题了呢?
真的是他自作多情,错估了自己的份量,宁远承不过是对他有些好感,根本就没把他看的那么重?
乐之俞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想不通,干脆也不想了,起床慢吞吞的梳洗完,踱步到书房去练字。
“公子,公子?”
耳边传来了好几声的呼唤,让站在书案前拿着笔发呆的乐之俞惊醒了过来,他这才发现面前铺着的白纸上除了几个滴落下来的墨点,竟是一个字都没写。
苏二端着食盒已是在外间花厅里摆了一桌子的饭菜,担忧的朝他看了过来。
“公子,该吃午饭了,你早上就没吃,小心饿坏了身体呀。”
乐之俞本来想说没胃口吃不下,但鼻子一动,闻到那边传来的诱人香味儿,空空如也的肚子立刻很不争气的“咕噜噜”叫了起来。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犹豫了没多久,就扔下笔擦了手去吃饭了。
寝食难安,茶饭不思听起来是很痴情的字眼,但其实作践的是自己,伤害的也是自己,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爱惜的人,又凭什么来要求别人来爱惜你?
乐之俞用一番大道理安慰了自己,吃起饭来也格外的卖力,把以往那些挑挑拣拣嫌东嫌西的毛病都抛了不要,衣袖一挽,拿起筷子只管大快朵颐。
吃完了还意犹未尽的指了指桌上的那碗见底的淮山鲈鱼汤道:“不是说买不到鲈鱼的吗?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是秦公子早上拿过来的。”
苏二一边给乐之俞沏了盏花茶递过去,一边说道:“按理说这个时节确实是没有鲈鱼卖的,何况还是这么大这么肥的一尾活鲈鱼,秦公子倒是挺有门路的。”
乐之俞愣了下,没说什么,低头啜了口清香的茶水。
自己前天不过是随口一句想喝鲈鱼汤,没想到秦知亦还当真记在了心里,今天就让他如愿以偿了。
“公子,你脖子上带的是什么?”
苏二眼见的发现了从乐之俞衣领间滑落出来的小半块翡翠,好奇的凑近了瞧了瞧。
“这不像是公子你的东西啊?难不成,是宁······秦公子送给你的?”
乐之俞摸了摸翡翠,想起秦知亦给他挂上脖子时,那温柔专注的深邃眼神,耳尖就微微有些发红。
“是啊,据说这是他幼时,母亲送给他的,昨天我生辰,他就转赠给我了。”
苏二闻言立刻面带喜色的挑高了眉毛。
“他母亲送给他的东西?那如今给了你不就是认定了你的意思,这是最有意义的定情信物了呀,公子,你的计策果真有效,这么快就让他对你动真心了,看来大功告成指日可待啊。”
乐之俞听了这话只觉得刺耳。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要是真会用什么有效的计策,也不至于会坐在这儿烦恼了,至于什么大功告成,他更是没考虑过,如今他只希望秦知亦能继续留在他身边就好了。
“怎么了,公子?”
苏二见他脸色不对,琢磨了一下问道:“你们昨晚不会是吵架了吧?秦公子做了什么事得罪你了?”
“没有。”
提到昨晚,乐之俞就叹了口气。
“是我在他面前犯了回蠢,很丢脸。”
“哦,就这啊?”
苏二很是不以为然。
“公子你犯蠢的时候多了,也不差这一回,秦公子他应该已经习惯了,想必不会在意······”
话没说完就看见乐之俞朝他瞪起了漂亮的眸子,咻咻的冒寒光,赶紧又改了口。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嘛,公子你这么聪明,下回肯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下回?不知道还有没有下回了。”
乐之俞又叹了口气,神色有些沮丧。
“我现在都有点看不懂他了,好像很喜欢我,又好像,也没有那么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