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帖自然不能是假的,摄政王的朱印谁敢伪造啊,怕不是嫌王府里的人皮灯不够多了。
守卫虽算不上和颜悦色,但好歹没有继续为难他们,见车内寡淡,也没什么好盘查的,奉承了两句便将他们放行了。
他们才一驶过,后面就叽叽喳喳地交头接耳起来。
那掀了谢晏帘子的守卫挠了挠脸,看着手中御帖:“啧啧,竟是谢晏。”
另一人一脸的讳莫如深:“就是当年调戏……咳,气得王爷提前离宴的……那个南邺国质子,平安候谢晏?”
谢晏六岁入朝为质,但据说此人作风浮泛,贪图富贵,当年整天痴缠皇子,几位皇子被他蛊惑,搅得朝堂乌烟瘴气,唯独那时还是五皇子的摄政王不为所动。
五皇子虽不是最受-宠-的那个,但却是几个皇子里最俊的,谢晏纠-缠了裴钧一阵,都被裴钧的冷脸护卫们给赶出去了。京中有捧着谢晏的,自然有瞧不上谢晏的,这事儿当时京中小贵人们都知晓,私下传得很不好听,说什么谢晏热脸贴人冷屁股,没脸没皮。
谢晏恃美行凶,屡试不爽,人在异国他乡,却混得风生水起,勾得京中富贵子弟们对他予取予求,连天子皇后都被他哄得开开心心,这回儿却偏生栽在一个裴钧手上。
谢晏许是气不过,便借着一次醉酒对小王爷百般戏弄。
这算不上是什么宫闱秘史,毕竟当年在场的人可不少。
那都已是五年前了。
当时谢晏才十五岁,才思敏捷,小小年纪已连中两元。到了殿试,旁人谨小慎微头也不敢抬,唯有他言笑晏晏的。
这倒也是,毕竟他打小在宫里长大,托在长公主膝下抚育,唤天子一声舅舅,上个殿试,也不过就是回了趟家。
谢晏殿试的卷子做的是文采斐然,连吹嘘拍马都比别人优秀,先帝向来-宠-爱他,却又不好当众偏袒,便只给了他一个探花郎。
点殿试三甲的那日,刚刚好是谢晏十六岁生辰。
真真的是——九衢难怪人空巷,才子风流正少年!
如此年轻的探花郎,大虞自建朝以来,加上谢晏,也不过才三个。
前两个都已封侯拜相,名垂青史。
至于谢晏……
众人都知晓,即便他摘了探花,也不过是个虚名,毕竟谢晏的身份……有些尴尬,不大可能入朝做官。大家心知肚明,给他个探花郎,就是天子哄他玩玩。
大虞朝自古以来,就有办探花筵的规矩。
醉酒戏弄五皇子裴钧的事儿,正是出在探花筵上,探花筵时天子从进士之中钦点年轻英俊者为探花使,摘花赋诗,恭贺状元,是一桩美事。
今年进士之中,论相貌,无人能出谢晏其右。
探花使自然非他莫属。
谢晏红袍霞裳,奉命摘了园子里最艳的两朵花,一朵给了状元郎,另一朵却径直绕过榜眼,插在了五皇子裴钧头上。
少年裴钧阴郁着一张脸,配着鬓边的一朵娇艳的红杜鹃。
乐得谢晏捧腹大笑。
年少的谢晏美玉无双,迭荡风流,平安候府上日日车马不歇,几个纨绔天天与他一起厮混,还有下人见过他衣冠不整与什么什么世子同-眠一榻,流言传的到处都是,总之不是什么好名声。
探花筵上他当众调戏五皇子,帝后也不过是笑着斥了一句“胡闹”。
就是仗着天子和皇后-宠-他罢了。
裴钧打小与其他皇子不大一样,许是出生于边疆,母妃去得早,性子格外沉,是几名皇子里最不好相处的。
被冷落的榜眼神色尴尬,裴钧也没什么好颜色。
旁人见五皇子又要发作,怕他暴怒起来殴打探花郎,忙上来敬酒缓解气氛。
裴钧接了酒盅才抿上杯沿,谢晏非但没有眼色,还抢过酒盅自己饮了,饮完将酒盅往裴钧衣襟里一攘,舔了舔嘴角抱怨说:“这酒不行,腻人。”
敬给皇子的酒,被谢晏给喝了,喝完还把空盅掖进皇子衣领,简直就是羞辱。
谢晏戏弄过他,又毫不在意地与其他进士说笑打闹,丝毫不把裴钧放在眼里。裴钧握着那只被他舔过的酒盅,看着谢晏与人勾肩搭背,脸色极不好看,很快就兀自离席了。
第二日,裴钧就自请前往北境练兵,一大早天都没亮就走了。那时还有人说,五皇子放着虞京荣华富贵不享受,跑那么远去,就是被谢晏给气坏了。
谢晏在探花筵上一番招蜂引蝶,大概是喝的太多了,头脑发昏,宴后离宫的路上竟一头栽进了御花园的锦鲤池里。池子不浅,已有年把没清理过淤泥,人跌进去便是想站也站不起来,更别说他还是个醉鬼。
夜风仍然料峭,他那夜又穿的轻薄潇洒,虽说当时被人救起,但喝了一肚子泥水,回去之后就发了高烧,一病不起。等他彻底好时,许是报应不迟,竟被接连多日的高烧给烧坏了脑子。
好端端一个俊才,就这样给烧傻了。
守卫睨了车马背影几眼:“这天底下还能有几个平安候谢晏?他这两年连个动静都没有,京里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人,王爷怎的还把他给叫来了?”
“这怎么好说。”旁人将他拉扯了一下,小声地说,“先帝殡天,幼帝无势,现在大局已定,殿下……只手遮天,该杀的杀净了,该贬了都贬到天边去了,许是没事干了,突然想起来当年被谢晏当众羞辱,遂想报复回来?南邺反正已经灭国了,这谢晏现在无依无靠,还不是被咱们殿下随便拿捏。”
“啊,这也是,咱们那位殿下,也是个睚眦必报的……”
“——交头接耳像什么样子!”
正说着,突然背后一声厉喝。
两人回头一看,只见来者一袭窄袖玄衣,手扶雁翎刀,吓得一个哆嗦,立刻站直了,精神百倍异口同声:“指、指挥使好!指挥使辛苦了!”
来人正是雁翎卫指挥使,纪疏闲,这可是个大大的忠臣,只不过他的“忠”是只对摄政王一人的。说白了,纪疏闲就是摄政王手里一把指哪打哪的利刃。
因此这雁翎卫面子上说是拱卫天子,可谁人不知,天子安危,看的是摄政王的心情。
他要是哪天心情不好,捏死个幼帝比捏蚊子还简单。
“啪嗒”一声,守卫一个失神,没捏住手里的东西,那明黄绸面的御帖便掉在了地上。他背后顿时出了一层冷汗,正思索着要不要弯腰去捡,就见一只手已经伸过去了。
纪疏闲将御帖捡起,抖了抖上头沾落的碎雪。
看这两人神色有异,他低头扫过帖上的名字,微微一顿,皱了下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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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
这是一个·小时候big胆调戏老攻·长大了big胆想被老攻调戏的·小侯爷找太阳(ri)的故事。
这是块可可爱爱的甜饼,就是想写个简简单单不费脑子的恋爱文快乐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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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联:貌美质子榻上睡;
下联:少年竹马变情人;
横批:找日。
有轻微修罗场,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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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按大虞朝的规矩,除夕起会休朝十日,群臣阖家团圆。至元宵这日天子会设下御宴,宴请重臣新贵,以示君臣和睦。
只是若放在以前,御宴自然是要设在宫中,再不济也设在皇家园林,可自打……那位掌了权,随心所欲至极,头两年压根没办,旁人也不敢提。
今年好歹松了口,却无视群臣谏议,将这御宴设到了王府。
私下里说句不好听的……不臣之心可见一斑。
睿王府的大匾上龙飞凤舞,跟睿王本人一样气势凌人。阿言扶着谢晏下车时,王府门前灯火通明,谢晏许久没见过这么多的人,眉眼微微地蹙起,往后退了两小步。
阿言见他扭头要钻回车里去,忙一把将他抓住了:“公子!干什么去?”
“回家……”谢晏躲在马后,贴着温热的马肚子,怕别人看见他似的。
大马哼哧一声,咕噜噜的吓了谢晏一跳,阿言趁机拽住他的袖子,好言劝诱:“不是说好了吗,您都答应我了。过会儿见了摄政王,你就说那一句就行,剩下的我帮衬公子。等事成了,阿言给公子买一整筐的桂花糕。”
“而且公子,御宴上有很多好吃的。”阿言说着随便列举了几种美味,都是这两年谢晏想吃又没吃到的。
见谢晏咬着下唇十分抗拒,阿言又故作严肃道:“公子忘了,做人最重要的是要言而有信!”
谢晏半信半疑地看了看他,回想早上迷迷糊糊确实答应了的,想了想那些好吃的,他为难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儿,郑重地点点头:“好吧。”
阿言偷偷松了一口气,将他红狐狸围脖给捋正了,牵着他进府。
街口雁翎卫盘查他们那一幕不少人都看见了的,这会儿风声早就传进来了,他们一路往里,无数双眼睛往他们身上剐,很不能将这漂亮侯爷的外皮剜下来瞧瞧。
不知道谁说了句什么,远处传来几声哄笑。
谢晏拽着阿言的袖角,一路低着头,自是没看见,阿言气呼呼把他拉到回廊内侧,挡住他大半身子。
元宵宴的座次向来有讲究,有权有势受-宠-的坐在前头,其他凑数的一律往后靠。一朝天子一朝臣,按道理来说,这种大场面,和失宠多年的平安候没什么关系。
是阿言使银子托以前相熟的太监打听到,说这次御宴的名单是礼部拟的,因是新帝登基来的第一次元宵御宴,打算办得格外热闹盛大一些以示皇恩,所以京中的大小王公贵族都在受邀之列。
——但还是没有平安候什么事。
以前京里人捧着谢晏,不过是看他受帝后-宠-爱,如今先帝和皇后先后走了。他的义父驸马牵扯进一桩贪腐大案,被抄了家砍了头,义母长公主因是皇亲未受牵连,但心灰意冷,也俗世不问跑到玉泉寺出家去了。
谢晏身份愈加尴尬,活似个灾星,旁人躲避还不及。
他若还是那副美人姿仪也就算了,不少纨绔子弟也愿意养着他玩儿,可谢晏那面色苍白缠-绵病榻,还呕吐秽物的模样不少人都见了,去探望时都是掩着鼻子走的。
平安侯府一夜之间,就成了京城里的大笑话。
现在……更没人想得起谢晏了,以前的富裕生活自然一去不返。
但谢晏哪里过过苦日子。
六岁以前,他是南邺国天子的嫡长孙,千娇万贵。
南邺国小而势弱,北接大虞,南有三四支蛮族环伺。百十年来与蛮族争战不休,与大虞虽算不上水火不容,但也频有摩擦。
多年的重文轻武让如今的南邺天子这一代深受积弊,百姓受兵戈之苦,民生凋敝,兵马愈加颓疲。早就有意与大虞朝止戈休战。
大虞也深知唇亡齿寒的道理,便顺水推舟,以南邺国内银铜铁矿的十年开采权为条件,并以皇族嫡亲子孙一人为质子,借兵南邺,助南邺抵御南蛮外族。
于是南邺长孙、太子独子——谢晏,携止战缔约,以六岁之躯赴京,换南北两朝十年太平,换南邺百姓休养生息。
然而天不遂人愿,两年后一场瘟疫席卷南邺,南境外族趁机入侵。南邺皇族本就血脉凋零,天灾人祸之下,等大虞援兵赶到时,南邺皇族几乎因瘟疫亡尽,太子带病守城,以身殉国。
身在大虞的谢晏就成了南邺的最后一点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