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纪疏闲不明白,吐伏卢屾大费周章,为了什么?
且他刚才留意了西狄使团一行人,似乎就连公主都不知道面前的这个九皇子是假的。说明从很早开始,或许是少年时,吐伏卢屾就叫人在宫中假扮自己,又因他不受-宠-,平日所接触的人不多,多年下来,无人起疑,甚至将这个假皇子都认作是真皇子。
所以线报中所言,九皇子胆小畏事、无能懦弱,皆是真的,因这就是这个假九皇子的性格。
而真正的吐伏卢屾恐怕早就不在西狄宫中了。
吐伏卢屾狸猫换皇子,布局多年,一定是有深谋大虑,肯定不是为了潜入大虞,绑个与他素未谋面、无冤无仇的谢晏。
他图什么呢?
裴钧突然想到一件事,问道:“狸奴说,吐伏卢屾幼时一直在幻戏班?”
纪疏闲点头:“确是这么说的。”
裴钧蹙眉:“宫里恐怕搜不出人了。吐伏卢屾精通幻戏术,以幻戏机巧之法藏个人,骗过侍卫将人带出宫去,轻而易举。”
纪疏闲汗颜:“……臣没有想到这节,那……”
沉吟间,又有侍卫跑过来,是那批押送九皇子和公主回福景宫的一人,他近到摄政王身前,单膝跪地禀报道:“殿下,西狄一行人已全部押回福景宫了,只是……”他顿了顿,“我们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他们使团中的那个悉罗云,不见了。”
纪疏闲责问道:“走丢个使臣也要来报!去找啊,什么叫不见了,那么大个人怎么会不见了?”
侍卫战战答:“找、找过了,他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有人看见他称醉酒到衍庆殿外散步,随后就不见了……宫里到处都找了,也没有找见。宫门也没见到悉罗云出去。”
悉罗云样貌出众,若是宫门见了,定会认出。
纪疏闲才想追问,忽的一顿,回过神来,惊声道:“……臣还以为他会扮做个不起眼的小吏混进宫中,没想到他好大的胆子,竟大摇大摆地扮做使臣,怪不得那九皇子如此倚仗他,事事都向他请问。……原来‘悉罗云’就是吐伏卢屾!”
裴钧被他吵得一阵头疼。
吐伏卢屾特意给四季穿上谢晏的衣服,即便此法能一时蒙骗住人,但尸体一旦被打捞上来,必定败露。所以吐伏卢屾此举并不是为了遮掩罪行。
而是……
拖延时间!
裴钧沉默了片刻,对纪疏闲道:“封闭所有城门,许进不许出!另派人把守住进出京城的各个要道,尤其是往西去的。一旦发现可疑车马,立即拦截,所有商队物资必须开箱检查。京中能藏人的酒窖、米仓、青楼楚馆,一个不落,全部给孤查一遍!”
“是。”纪疏闲便明白他的意思,当即率了一队雁翎卫,召集京中所有总旗小旗,分散去搜。
吐伏卢屾如此狡诈的人,掳走谢晏后,却在四季尸首上留下西狄手刃的伤口。
此举轻则导致吐伏卢屾身份暴露,重则裴钧一怒之下斩尽西狄来使,大虞、西狄两国就会愈加交恶,谈和只能沦为空谈。
这若不是吐伏卢屾一时疏忽,那就只能是……
——这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他多年想要的结果已经达到了,如今已不在乎身份是否会暴露,更不在乎宫中西狄使团诸人的死活。
裴钧望着手中的辟邪牌,突然一抬眸,朝身边侍卫道:“……给孤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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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晏再次有知觉的时候,是迷迷糊糊的,感到身下一直在晃,轱辘辘的响,他试着动了一下,颈后就传来一阵剧痛,手脚也很沉。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像是稻草、馊坏的馒头,还有……一股腥咸的气味。
他浑身没有力气,自觉是很努力在挣扎,实际上只是轻微地挪动。
“醒了?”
有人注意到他醒了,将他扶着坐了起来,紧接着鼻下便飘来一阵清爽的药味,谢晏不自觉吸了两口,渐渐觉得生出些许力气,至少能够睁开眼了。
睁开的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只手,很白,指尖因捏着药瓶,所以离得很近。
谢晏闻到一种与瓶中药不一样的苦气,也像是某种药味。
他顺着这只手缓缓看上去,看到一个女子打扮的人,斜靠在一团稻草上,腰细腿长,脸庞比之其他娇柔的女子来说,多了几分英气,眼下缀着一颗小痣。
谢晏还愣着,身上就被扔来一个馒头,硬邦邦的,但好歹没有长毛。
他才在宫宴上吃了很多,眼下并不饿,因两手被粗绳层层捆着,他要拿这馒头,就只能用两手指尖去夹。他夹起来拿到眼前看了看,一闻:“呸!”
把馒头扔了回去。
虽然没长毛,但也是馊的。
女子一偏头,躲开了飞来的馒头,她手中亦拿着一只馒头,毫不在意地啃了一口,笑道:“哎呀,还挺挑食。这都吃不了,之后风餐露宿,你可怎么办?”
“……”谢晏没说话,只盯着他看。
女子发丝微蜷,她吃了一口那馒头,似乎也觉不太顺口,便将其放下,转而扯开胸-前衣襟,刚露出白-花-花一小片胸脯,谢晏立刻闭上了眼,扭开了头。
“还知道非礼勿视。”女子声音清润,但显然不是女孩子的声线了,“你有的我也有,你可以看……你睁眼吧。”
谢晏摇头,女子嗓音一沉,带上几分命令的意味:“睁眼。”
“……”谢晏没办法,慢慢眯开了一条线,待看清面前事物时,他吓了一跳,不由得两脚蹬着往后退了退。
那是、是……
是人,一些女子。
不是,是躺在那里大睁着眼,一动不动的,身下已凝结了厚厚血垢的……少女们。
谢晏不知为何,明知那可能是死人,却并不感到十分害怕,只是感到一瞬间的惊慌,他缓缓呼吸了几下后,丈量起四周的景象。似乎是辆遮蔽严密的马车,没有窗,木板很厚,从一块朽旧的木板间的缝隙里,能看到车外一直有树木向后滚动。
……他们是在不知道去哪里的路上。
他想到自己之前是跟着四季去净房,出来时掌灯的小太监没了,四季站在一片黢黑里,他纳闷地往四季走了几步,旁边房角就突然闪出个人影,捂住了他的口鼻,紧接着便后颈一疼,失去了意识。
谢晏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但他知道,此时身边没有殿下,也没有宁喜和良言。
他没有人可以撒娇,只能尽量让自己忘记背后那些少女们。
那女子见他不吵不闹,反而异常安静,不免多了几分兴致,一边褪去身上女子衣物,一边道:“别看了,都已经出京了。你的……殿下,恐怕此时还在水里捞你的尸体呢。”
谢晏看着她,良久才出声:“……她们都死了吗?”
女子没想到他不关心旁的,倒先关心起那些尸体来,脸上浮起一抹可怖的微笑:“死了,死透了。你若不听话,也会变得与她们一样。”
不多时,谢晏就看到他将手放在脸颊下方,用力一揉,竟搓下一块块肉色的脸皮来,他瞪大眼睛,瘆道:“你为什么要把脸撕掉……你不要脸了吗?”
“……”女子一跄,“这是肤泥!用来改换容貌的,你脸上也有。”
谢晏听到自己脸上也有,便想抬手摸一下,但还没摸到,见女子拿起脱下来的裙子在脸上抹了两把,泥一样的东西纷纷撕落:于是那尖尖的下巴平了,肉肉的腮也瘦削了下去,扁平的鼻头一下子高挺起来……
他就亲眼看着一个漂亮女子,眨眼间变成了男人。
也不是完全改换了容貌,仍有几分相像,那痣就还在,没被搓掉,因他原本相貌姣好昳丽,肤白唇翘,做女子时只觉英气,变回男子时,便觉得太过阴柔。
谢晏看着他,半晌道:“……我不认识你。”
男子,或者说是真正的西狄九皇子,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说:“你在宴会上才认识了,不记得也没事,你可以现在重新认识。”
谢晏皱了皱眉,回想宴会上认识了谁。
便见他行了个似曾相识的西狄礼节,道:“我是西狄的九皇子,叫吐伏卢屾。”
谢晏更加糊涂:“你也叫土参……难道有两个土参吗?”
“不过你可以叫我别的名字,我有很多名字,比如……”吐伏卢屾只当没有听见,一边整理着自己头发,从衣物中翻出两张凭证,抖了抖给谢晏看,“你可以叫我卢月柔。”
谢晏眯着眼睛瞄了一下,严肃认真地看了一会。
这是两张卖身契的副书凭据,吐伏卢屾敢在大虞京城掳走谢晏,虽是一时兴起,但也不是没有后手,他多年游-走在各国,三教九流认识不少人,早年就勾搭上过一伙人牙子,也曾给他们送些姑娘。
所以知道他们每日固定出城的时间。
这伙人与这个时间在值的城门守卒交往匪浅,收过大笔贿赂的守卒见到他们贩人的车马,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宫里裴钧下水捞人,再阖宫封锁搜查,免不了要浪费一些时间。
就这些时间,足够吐伏卢屾将自己和谢晏打包卖了。
……不错,是卖了,有钱有款,有契为证。
编了一番悲惨怜人的身世,说自己姊妹两个不忍继父殴打侵犯,与其被继父打死,不如卖身为奴为婢,活条命在。
好在谢晏本身样貌绝佳,加上他的手艺,乔装起来也不难。再平添伪造些青紫伤痕,那些人贩子很快就信了,美滋滋签了凭书。
虽然两人看起来年纪大了些,但这伙人牙只要有钱赚,才不管这些,只要生得有几分姿色,一倒手,都是好买卖。
吐伏卢屾当真卖了自己,人牙才不会起疑。
而且贩卖京城少女,本就是罪过,若遇城门盘查,人牙不想被抓,只能细心应对掩饰,如此便不劳吐伏卢屾自己操心,还能免去各种节外生枝,只等着顺顺利利被卖出虞京就行。
即便之后裴钧下令封城门,消息层层递出,从宫里传到南城门,一来一往的,人牙的马车早就出了城了。
出了城,吐伏卢屾自有办法。
吐伏卢屾向来胆大,这套事情行下来,不慌不忙的,杀了那群同样被贩卖的聒噪碍事的少女后,便静等着谢晏苏醒。
当吐伏卢屾以为谢晏看到卖身凭证会说些什么、或者大惊小怪时。
谢晏眨了眨眼道:“看不懂,我不认识……上面的字好复杂。”他现下一头雾水,“你到底叫什么啊,卤……卤肉?”
吐伏卢屾:“……”
“卢月柔!不重要。”吐伏卢屾深吸一口气,将凭据随手一撕,“你也有新名字了。”
谢晏茫然:“我也有?”
马车慢慢地减了速度,似乎是驾车的人听到了车厢中的声音,便下来查看。
外面封门的铁索被人骂骂咧咧地解开,人牙子一边唾骂他们不老实,一边推开半面木质的门板——一条缝隙渐渐打开。
说时迟那时快,谢晏只觉眼前闪过一道人影。
两名雄壮的人牙都没反应过来,就捂着脖颈倒了下去。
吐伏卢屾将一柄闪着寒光的小刃收入袖中,先行下车理了理头发衣物,又一脚踹开了挡道的尸体,才回过头,款款地朝谢晏伸手。
“手给我,谢春红。”
谢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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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裴裴:小红!俺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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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个新地图,并不是靠魔法打败魔法,但是也快了,马上,最晚三章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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