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边小国对西狄,不过是小打小闹,只有大虞有了动静,西狄才会乱得彻底。西狄朝中,在他暗中的游走下,主战的呼声日渐强盛。却没想到西狄王早已安于享乐,根本不想再起兵戈,反而欲与大虞和亲。
若谈和真的谈成了,他多年心机,岂不全都落了空!
——他是靠着那种不光彩的手段,才逼迫西狄王承认他的身份。但也仅此而已。倘若他就此满足,什么也不做,那他永远只能是那个身份低贱、耻于被提起、见不得人的九皇子。
他只得用计让其他皇子将出使大虞这份苦差事推给九皇子,自己便顺势扮做使臣进入虞京,本是打算找机会破坏和谈,却没想到……反而让他窥见了一个更铤而走险,更好的机会。
一个就算西狄不愿起兵,也能让大虞撕毁和约,率先起兵的绝佳机会!
而这个机会,就始于“谢晏”。
裴钧如此看重谢晏,倘若谢晏死在西狄,死在西狄人手中……以大虞摄政王的暴戾手段,他难道还能忍住不起兵复仇?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至于此战结果如何,吐伏卢屾根本无所谓。即便此战西狄惨败,哪怕西狄因此国灭,吐伏卢屾也不在乎。
成则王,败则寇。
他得不到的,其他人也休想得到!
不过是大家一起死罢了,好过他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烂在泥里!
……
谢晏看他脸色愈加惨白,还在等他说话。
没想到他回神后,就闭嘴不再说了,还突然将谢晏一把揪起,扔回了车里:“剩下的你不该知道,吃完了,赶紧赶路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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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穿山越林地行了不知道多少时日,走得都是人迹罕至的小路。
便是大虞设下层层关卡,也不可能封尽所有山脉。
吐伏卢屾潜伏多年,改换过无数身份,早已摸清一条不可能被轻易搜到的西行之路。
这一路上,吐伏卢屾也不会做别的,要么烤鸡、要么烤兔子,偶尔的能从地里刨出某种植物根茎来烤,但是吃起来比馒头还噎人,又或者就随手摘几个野果子喂他。
谢晏被裴钧养出了一身娇惯毛病,哪里还能吃这个苦,没几天下巴就尖了下去,都不必吐伏卢屾再刻意用肤泥伪造。
出了山后,不知到了什么地界,天气忽的阴了下来,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谢晏就算想跑身体条件也不允许,多是窝在小马车里昏睡。
吐伏卢屾本不想经过城镇,但他每次打开车门时,谢晏都比前一次病得更重,还会断断续续地低烧。他纵有药丸,也经不起被谢晏这样挥霍,而且这药不能治本,很快,吐伏卢屾的药也空了。
他不得不找个药铺,备些药草。
否则谢晏撑不到伦溧。
虽说要尸体也行,但是天气渐热,等到了伦溧,尸体早就腐坏了,脸都未必看得清。
这日谢晏昏昏沉沉的,一边低烧,一边还咕哝着不想吃鸡了,正抱着唯一一条薄被睡觉,就觉车停了下来。
与往日寂静风拂虫鸣的声响不同,车外隐隐有了嘈杂,像是人语声或者驴马车队。
“下来。”吐伏卢屾将门打开,有用粗绳将他捆住,嘴也勒上,并将一顶垂了黑纱的帽子盖在他头上。
谢晏气得要踹他,但因黑纱遮面,什么也看不清,连踢了两脚软绵绵没力气不说,还都撞在了硬物上,疼得直吸气。
他被人拽着走,看到脚下由硬沙地面变成了木质的地板,听见耳边窸窣收拾杯盘的动静,有人懒散地上来询问是吃东西还是住店,这才意识到这是进到了一家酒楼,或者客栈。
但这里人说话的口音谢晏听不大懂,大概已经离京城很远了。
而且脚下地板又旧又脏,不像是什么好地方。
吐伏卢屾抠抠搜搜地掏出一把子铜板:“住店,一间房就行,僻静点的。”他看小二探头打量身后蒙着黑纱、捆着手的人,“……我媳妇,新买的。”他说着拽了拽绳子,“春红!叫人。”
谁是春红!
谢晏气郁,但最多只能哼唧两声。
吐伏卢屾讪讪道:“脾气大,才买没几天,跑了两回了,这才绑着。”
此地荒僻,就这么一间破客栈,没有旅人途经时,常给人租去办红白事。附近村子不少女人都是买回来的,也是这样打打闹闹发脾气,办喜宴的时候还摔锅砸碗的不老实,当众挨打的都有。
小二见怪不怪,上下将谢晏丈量了一遍,啧了一声,这个新媳妇个头高挑、脚又大,恐怕不怎么值钱。
收了钱后,他随手往后一指:“后面院子,都没人,自己挑一间就是。”
吐伏卢屾谢过小二,扯着媳妇往后走。
小二又看了他们两眼。
这客栈说是客栈,不过是门面上挂了个匾,后头跟农舍似的,是一圈联排小瓦房隔出的房间,都空着,有的门前甚至结了蛛网,院子里还有小鸡小鸭四处乱跑。
他选了最远的一间,将谢晏往里一推,把门关上。
谢晏晃了晃,栽在床上,但因为病热了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也没有像样的食物充实身体,一倒下来,他就似被抽去筋骨丝般瘫软下去,觉得浑身发冷,但鼻前呼出的气流却是热的。
吐伏卢屾正要将他锁在屋内,去药铺买些药草,回头见他瑟瑟发抖,唇色惨淡。
一张俊俏的脸蛋都褪了华光。
念及他这段时日十分乖巧老实,除了偶尔对他烤肉的水平提出异议外,叫吃饭就吃饭,叫睡觉就睡觉,也算是个听话的俘虏。又想,等到了伦溧之日,便是他死期,这般风姿俊秀的人儿,就要如春花逝去。
真如他卖身所用的闺名,太匆匆。
吐伏卢屾冷硬的心腔里难得浮起片刻温情,想给他盖上件被子。
“五郎……”谢晏病糊涂了,以为给他盖被子的人是裴钧,便伸手想去抱一抱他。
吐伏卢屾被他沙哑的嗓音唤的心窝有些发软,去迎合他伸出的手时,看到他指腹内侧,忽的一顿,拧起眉头将他手指全部展开,细细一看,当即勃然大怒:“……谢、晏!”
他指腹上全是伤痕,尤其是前三根手指,一看就是硬物石片划伤,深处都见了血丝。
这种痕迹非一般动作所能导致。
——而是用力刻物才能留下。
吐伏卢屾端是观他神智似乎有损,说话颠三倒四,形容幼稚,心里提防本就不重;加之在人牙子的车上时,他那副不识字的模样不像作假——便当真以为他痴傻。
都被他温顺老实的一面给蒙骗了!
他根本不痴!
他沿路放风时刻了记号!
若是如此,裴钧的人马不知何时就会追踪到此。那他怎么可能还能顺顺利利将谢晏掳到伦溧祭旗!
吐伏卢屾想到这,就气得七窍生烟,一把将他揪起来,往地上一掼,谢晏倒抽一气,眼前就黑了大半。袖中寒刃尖芒几乎落在他脸上时,吐伏卢屾于纷杂怒火之中突然又找回一丝清明。
……不,还有机会。
谢晏还不必死,谢晏活着,裴钧就有忌惮。
他不仅要谢晏好好活着,还要谢晏听自己的命令。
吐伏卢屾逐渐冷静,心中浮起另一种快意,他收起寒刃,转而从行囊中取出一只袖珍锦盒。盒子打开,是一枚雪色的药丸,上有道道细丝似的纹路,似虫爬蛛绞过一般。
虽然这药还在调配中,只喂给过猫狗兔子,尚未拿人做过试验,连吐伏卢屾也不能确定效果。
但能给大虞添堵的事,吐伏卢屾不啻多做几件。
他捏住半昏半醒的谢晏的脸颊,将药丸塞了进去,沿着喉颈一推,便迫使他咽了下去。
药丸吞下很快就开始起效,谢晏呼吸愈重,眉心拧成一团。吐伏卢屾将他抱起,放回床上,静静观察了一会,拨弄着他更显苍白的脸颊,轻轻嗤笑道:“你坏我事,我就让你亲手……告别你亲爱的殿下。”
等了片刻,他揭开谢晏的衣领,没有在他皮肤上看到应有的变化,不由皱了皱眉:“怎么这么慢?”
吐伏卢屾等不下去了,从锦盒底部拔-出一根特制的银针,刺破了谢晏太阳穴处的皮肤,引出一点血来。
他凝视着血珠的变化,忽的起身,脸色大变:“你之前就——”
话音未落,窗外“砰”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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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燕燕进化兽-进度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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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老汉:春红!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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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吐伏卢屾将头一偏, 避过了一支射窗而入的利箭。
看到箭羽上刻着独属于雁翎卫的标记,他神色骤凝,一把握出了暗藏的寒刃。
思索片刻后, 又自行囊中取出一把袖箭, 打开底部的袖箭簧机, 将淬了毒的箭针一枚枚地填入箭筒中。每装入一针, 簧机便咔哒一响,他慢慢调整着:“一国之王, 为了个娈-宠-孤身至此,真是感人肺腑。”
隔窗一静, 须臾,窗外便响起一道微哑而饱含怒气的嗓音:“他不是娈-宠-。”
正是循记号带人赶至的裴钧。
此时裴钧的脸色与吐伏卢屾不相上下, 亦是连日未眠,神情疲惫,眼下青沉,下巴上冒出了短短的胡茬, 虽衣上略有多日未换的褶痕, 但并不显得很狼狈,一双眼反而如战场上空盘旋的鹰鹫, 似要将屋内的人撕咬殆尽。
透过窗,只能模糊看到吐伏卢屾身后床上有一人影, 但看不真切, 裴钧想到那些沿路的标记,是一个个缺胳膊少腿的字, 字缝里偶尔凝着血色, 面色不由阴鸷,攥得腕部皮革护套咯咯作响:“他人如何, 把他交出来。”
吐伏卢屾抬头看去,与他隔窗对峙。
吐伏卢屾带着谢晏日夜前行,而裴钧若想将他们追上,需得轻装快马,此时恐怕来的人并不算多。
但他原本计划是到了伦溧附近,与西狄边境军中自己的人接上头后,再与裴钧交锋。
那都是些好战分子,恨大虞、恨裴钧入骨,他们若知道谢晏是大虞摄政王心尖上的人,必定快意折磨,说不定还要让裴钧亲眼看着谢晏被折磨而死。当然,若裴钧肯为谢晏死,吐伏卢屾也不无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