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画什么呢,都画了好几天了。”纪疏闲放下食碟,凑上去看了一眼,眉头拧起,“这是……侯爷?”
画上只有张脸,隐约能看出眉眼与谢晏相似。
纪疏闲啧舌:“外面喊声震天,您就躲在小屋里画心上人。不过,您这个……”
摄政王的画工不比谢才子。
谢晏的字画,纪疏闲是见过的,风骨卓绝,工笔写意都是极致,听说当年他的字画在京中就备受文人追捧。相比之下,殿下的画……实在难能称得上是佳作。
纪疏闲委婉评价道:“神态倒是有个五分像了,就是柔媚气重了点,年纪也画的有点小了……您难道是画了侯爷少年时的样貌?”
裴钧问道:“你觉得凭这个,海捕寻人的话能不能找到谢晏?”
纪疏闲想了下,说不好:“六七成吧。”
这样的眉眼容貌,便是只画个五分像,也能称得上是出众了,想找个相似的都难得,若是当海捕画像发下去,下头官差们见了类似的人,肯定一个不落地捉回来供主子辨认。
裴钧将画轴卷起,交给他:“既如此,你去安排人手,去探查有没有人见过一个与这张画像上人相似的女人。别太明显,若能提供消息者,可赐赏钱。”
“女人?”纪疏闲困惑片刻,才突然想起来,平安侯似乎说过,他有一个流落民间的妹妹可能被拐到了西边。不过一路走来,一直没有打听到消息。
邰城这个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因为地处枢纽,所以城中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且西狄还没有废止奴隶买卖,城里买人卖人甚至都发展成了一样生意兴隆的行当,在这里,奴隶与猫狗货物一样,是能随意打杀的。
就像当初的狸奴,就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被人牙卖到西狄王都为奴,后来又因生得玉雪可爱,被选入宫廷幻戏班。
杀死几个奴隶,对西狄人来说,就像杀鸡宰羊一样简单。而这在大虞,即便是签了死契的仆从,被随意打杀也是要论罪处刑的。
当年的人贩明知拐了一位身份可能不低的女孩儿,定是想卖出个好价钱,可是越往西走越不富裕,能出的起高价的人也就越少。除非一直往西,过了国境,进西狄。
素年来,大虞有贵族喜欢风姿绰约的西狄少女,府上好养些西狄舞女。那西狄自然也有人钟爱虞人的温婉清丽,听说近几年,西狄流行养大虞来的茶奴琴奴,互相攀比。
如此说来,那位“小公主”被拐到奴隶盛行的西狄再卖掉……也不是不可能。
“是。”纪疏闲领命。
刚接下画轴,裴钧又开口了,这回却是终于提到了正事。
“如罗哲虽年轻,却是西狄将领里少见有勇有谋、能耐得住性子的。只是吐伏卢冲骤失邰城,有在地动里身负重伤,一定心急如焚,见如罗哲扎营城外,却一直不攻,迟早会疑心他没有尽力,只怕这两日便会下令如罗哲强攻城门。”
纪疏闲早就想痛打他们了,闻言神情一奋:“那殿下的意思是……可以迎战了?”
“你与蒋大将军率军迎战,小心应对,以保邰城不破为上,若能活捉如罗哲最好。不能也不强求。”裴钧嗯了一声,端起他带来的馄饨夜宵,“……此战孤就不去了。”
纪疏闲惊奇:“罕见啊殿下,您也有不亲身上阵的时候?”
毕竟他跟了殿下多年,裴钧这人,向来是只要没有断手断脚,大小战役都是身先士卒,从不畏缩。有殿下厮杀在前,军队士气豪壮,无人能挡。凶得很。
也因此,他年纪轻轻,就成了北境关外闻之骇然的罗刹煞神。
裴钧垂下眼眸,摸了摸身上纱布,眼神躲闪:“咳,孤若再上阵被他们写进军报里,等回了虞京,只怕他三年都不再让孤进屋睡……”
纪疏闲自然了然殿下口中那个“他”是谁,不禁低笑:“您也有害怕的人……”
被裴钧没好气地瞪了一眼,纪疏闲立刻敛起嬉皮笑脸,清了清嗓,郑重道:“殿下放心罢,我等必拿下皇庭!撬下他们龙椅上的夜明珠,给咱们王妃带回去做生辰贺礼!”
听说西狄皇庭大殿的龙椅上,镶嵌了一颗世所罕见的大夜明珠,足足两手才能托起,其光华如银似雪,若皎洁明月,能令满室盈辉。
裴钧狠狠地心动了。
谢晏最喜爱那些漂亮闪耀的稀奇物件儿。而且他信奉玄女,是最敬仰月亮的。那硕大的夜明珠,要是悬在树梢檐下,岂不是真如月华一般?
那无论一年四季、风雨霜雪,他便都能看到月光了。
裴钧心道,如果为他摘一颗“小月亮”回去,不知道他会不会少生一点气,让他少睡两天院子……
一顿,裴钧道:“你刚才说什么?”
纪疏闲:“我等必拿下皇庭——”
裴钧抬了抬眼:“不是这句,后面一句。”
纪疏闲愣了下:“撬了他们的夜明珠……”
裴钧还是摇头。
纪疏闲拧紧眉头,仔细回忆:“给王妃做生辰贺礼?”
裴钧勾唇:“这称呼着实不错,孤以前怎么没想到呢……等回去了,孤就……”
纪疏闲:“……”
看殿下嘀嘀咕咕,自言自语,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纪疏闲犹豫了一会,试探道:“殿下的想法着实妙,不过依属下之见,咱们这位南邺小皇孙、天子太傅、谢探花、谢侯爷,恐怕会更喜欢别的……”
裴钧挑眉:“什么?还有比这更好的?”
难道是皇后?
“更好倒是谈不上。”纪疏闲讪讪道,“就是得翻个面儿……比如,侯夫人。”
裴钧一瞬间没明白,待沉吟思考了片刻,恍然大悟翻个面儿的意思,抄起桌上镇尺要揍人时,纪疏闲早已风似的溜出门外了。
“算你跑得快。”他冷哼一声放下镇尺,视线扫及旁边画废的一张谢晏画像。
纸上人眉眼温和地望着自己。
裴钧手指压在纸面上,动作愈显轻和,仿佛是在温柔抚摸他的脸颊。
如果谢晏真的喜欢,他倒也不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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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没跑路,更了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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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又过了三日, 裴钧在邰城军署研究军情沙盘,亲卫统领便带来了两个消息。
一是如罗哲强攻邰城不成,反被蒋大将军与纪疏闲联手围剿, 虞军追出城外七十里, 终在罗赫河边将其截杀。
二是之前派出去按画像寻的人有了回音。
是一名老鸨上门领赏, 说两年前在一次奴隶交易会上, 见过与画像上极为相似的一名少女,那少女生得闭月羞花, 且会得一手好琴,温婉知礼, 比之大家闺秀也是不差的。
其前主人急需用钱,才忍痛割爱将其拿出拍卖, 奈何这少女身价极高,老鸨虽也看上了她,但财力不足,未能拍下。此种遗憾, 叫老鸨一直惦记了两年都没忘。
最终拍得的那人, 身穿贡缎,出手阔绰, 连那交易会的老板都对他毕恭毕敬的,想来并非西狄一般豪族。听说, 那人四处搜集擅弹虞音的琴姬歌姬, 事后有人看见他们一行人的马车往王都的方向去了。
老鸨偷偷瞄了上位人一眼,搓了搓手:“大人, 小的就知道这么多了。您看……”
裴钧听罢皱了皱眉头, 指尖一点:“赏。”
旁边人拿了一袋金,扔给老鸨, 待那喜笑颜开的老鸨离开军署,裴钧沉吟:“……去了王都。”
正巧纪疏闲打了胜仗回来,虽负了些轻伤,脸上尽是血污,但笑容满面的,正提着敌将人头来复命,便听说了此事。
他思索一会,低声道:“殿下,身着贡缎还有此财力的,极有可能是受-宠-的王室宗亲。老西狄王有十几个儿子,大半都是风-流孽债,他恐怕连姓名模样都分不清,剩下的,还喜好附庸风雅的,左右也不过那几人。之前逼宫之变时,都死的差不多了。不过……”
裴钧问:“不过什么?”
纪疏闲道:“倒是听说,老三是最喜爱大虞风物的,还专门修葺了一所曲水流觞的虞风园林,用来养一班清音歌女,这是他的得意之作,常常在兄弟们间炫耀。”
“老三。”裴钧拨弄着桌上熏炉,嗤道,“吐伏卢冲。”
如今吐伏卢冲已入主皇庭,如果那群歌女未被遣散,或许也被带入了皇庭中。
裴钧焚了一大把香,还是觉得屋中气味怪异,他抬头一看,见一双血红的死人眼珠瞪着自己,愣了一瞬,一言难尽道:“你抱着个头干什么,跟孤邀功?”
今日一来击溃了如罗哲部,二来寻获美人踪迹,这可是双喜临门。
如今虞军陈兵罗赫河边,攻破王都指日可待。
纪疏闲把头扔了出去,观察了摄政王一会,面露悲伤道:“属下战马受了伤……”
他早就瞧上那几匹从西狄人手里缴来的宝马了,只是那些宝马价值千金,一直没好机会开口。纪疏闲叹了口气:“骑着伤马,不知来日到皇庭里为殿下抢美人时,跑不跑得过那群西狄蛮子……”
“……”裴钧扫他一眼,但嘴角的弧度可见心情不错,“没出息。马厩里有几匹西狄纯血赤骥,自己去挑。”
纪疏闲喜不自禁,顶着满脸血痕笑开了。
“既如此,择日不如撞日。”裴钧将一柄红色旗插进沙盘上的皇庭里,抄起剑来,“走,跟孤去抢人!”
纪疏闲单膝跪地,抱拳颔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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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中旬,天气已冷到骨子里了。
谢晏坐在窗边做灯笼,手边是一盏热气腾腾的茶。
他目光定定看着手中的竹条,脑海里都是裴钧的事,想那人在西狄是否穿得暖,有没有好好养伤。裴钧有头痛,常常在冬日发作,西狄的风那么大,盔甲冰凉,他懂不懂得在头盔内裹一层绒布以御寒,省得勾起病根。
听说前线又打起来了,已经攻过了罗赫河,信件就更难往回传。
上一封信,还是裴钧就骗了他一事的道歉。
谢晏气得差点吃了信封。
等茶凉透,谢晏鼻尖手指也都没了温度,动作都变得僵硬起来,他不得不放下冰凉的匕首,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阿言,给我温一壶酒吧。”
话音刚落,刚呵了口热气到掌心,肩上就被搭上一件狐裘。
他一回头,却是宁喜,良言不知又和狸奴他们到哪里玩去了。
宁喜看了眼他桌上的竹条、蒙纸和一些画好的花样,将窗掩上,往他手中塞了手炉,这才往小火炉上热起一壶清酒:“爷,您怎么又在做灯笼,您看,这藤下树梢都挂不下了。”
谢晏随着他的手指看出去,葡萄藤已经蛰冬,光秃秃的架子下挂着大大小小许多灯笼。院中的树也未能幸免,正有下人搬来梯子,攀到高处去挂他昨日新做的那盏。
宁喜道:“天快黑了,您若是受累伤了眼睛,殿下回来要责罚我们的。”
谢晏收回视线,暖和了一会继续削着竹条:“做个灯笼而已,哪里用得着多少眼力。都是功夫活儿,等真落雪了再做就来不及了……这些灯笼,等皑皑白雪时全部点起来,好看。”
这还不到腊月呢,虞京哪有那么快落雪。但宁喜没说出来,默默斟来一杯温好的酒:“侯爷您身体一向畏寒,还是多穿点,别染了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