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君如故的身影,倒是御风之兽出现在了枕边。见子夜来睁开眼睛,青色狮猊立刻就亲昵地往他怀里扑去,将脑袋抵在他胸前蹭了好几下才罢休。
摸了摸它的脑袋,子夜来道:“既然你已认我为主了,那我是不是也该给你起个名字了?叫什么比较好呢......”
恍惚忆起之前他还是灵兽模样时,常少辛曾经叫他小青。
“啧,虽然常师弟的品味不怎么样,但一时半会儿我也想不出别的名字,就还是叫你小青吧。”
似乎对主人的安排格外满意,御风之兽依偎在他怀中,又从喉咙里发出了阵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子夜来忽然觉得自己运气还挺好的,用一时的灵力缺失换这么一只只存在于古籍中的稀有灵兽,委实不亏。
“对了,那天你没受伤吧?”
听到这话,青色狮猊似乎是想让他检查,直接大剌剌翻出了自己的肚皮。见状,子夜来脸上忍不住浮出笑意,正准备替它梳理一下皮毛,门扉便在此时吱呀响了一声。
来的人是君如故,一进门就开口道:“岳珍心准备和我一起复原那天周宴被杀害的场景。”
复原场景...?子夜来有些茫然:“但她想怎么做?”
君如故道:“她说她曾经听孟西翁提起过,有一件法器可以帮助回溯过去,但存放法器的地方被孟西翁下了封印,她一个人破不了,所以需要我的帮助。等拿到法器,用在你身上后就能弄清楚那日所发生之事。”
看样子岳珍心是不会罢休的了,她对于周宴的突然死亡执念深重。子夜来能理解这份心情,只是有一点他觉得略显奇怪:“可听她后来质问梅欺雪的语气,她好像依然没能得知真相,若是这样的话,不就证明她与梅欺雪的行动最后还是失败了吗?”
点点头,君如故忽然又道:“那会是什么造成了行动失败的原因?譬如沈移春也察觉了这两人的计划,所以才能趁乱拿到冶玉卷后逃走。”
闻言,子夜来顿时眼前一亮,“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可以借这个机会离开了。”
“她准备明晚就过去那里,到时候你跟在我们身后便可。”
两人商量好后,子夜来思绪万千,莫名联想到了这三人日后对峙的画面,不禁一时有些感慨,“......梅欺雪受了孟西翁的影响所以怀疑沈移春这点不提,岳珍心为何也不信任自己的师兄?既是这样她后来干嘛又要随沈移春远走他乡呢?”
沉默了一下,君如故的目光闪了闪:“也许是因为那份愧疚吧。”
见子夜来不解地望向了自己,青年才低声道:“岳珍心并非完全不信任沈移春,但她的行为也确实伤害了自家师兄,故而我猜测她之所以愿意隐姓埋名跟着沈移春离开,便是为了抚平自己心底深处隐秘的愧疚。”
正因觉得不安,才会想要做出补偿。
子夜来听罢,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师弟,你......果然变了很多。”
没想到他竟然也开始学着剖析起别人的内心了。
然而君如故却只是垂下眼,什么也没有解释。
第二天晚上很快就到了,趁着夜色,君如故遂避开了耳目出发去找岳珍心。子夜来则靠着君如故设下的藏身结界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只要结界不被破坏,旁人就看不出任何端倪。
岳珍心已在房内等候了许久,听到门扉终于被敲响,她一下子就跳起来去开门:“......阿雪,你来了。”
君如故点了点头,“那地方到底在哪?还有,你确定自己能认出那件法器吗?”
咬了咬唇,少女这才犹豫道:“其实......阿雪,有关于这件法器的事,还是前几天我在劝说师尊的时候他透漏给我的。”
此言一出,不仅结界中的子夜来无比震惊,就连君如故也微微皱起了眉,“你说什么?这件事是师尊亲口告诉你的?”
“没错。”岳珍心仿佛下了决心,还是将一切都坦白了,“师尊最近的精神状态一直不稳定,我一开始听他在那里自言自语还以为只是在念叨阿宴,但后来我无意中听清了师尊重复的字眼,出于好奇便试探地问了几句,没想到师尊就这样全部说出来了。”
一瞬间,子夜来隐隐有种违和感。
孟西翁都能告诉梅欺雪是沈移春杀了周宴,又怎么会突然如实告诉岳珍心自己存放法器的地方呢?
除非此事其实有诈,而这样的话,是否就与君如故的推测吻合了?
想通之后,子夜来顿时一阵激动。
如果沈移春就是在这时候逃出了竞锻台的话,那他们也一定要把握住这次机会,毕竟成败就在此一举。
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君如故也没再询问岳珍心什么,两人赶紧往存放法器之地赶去。所幸这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什么人,而当他们抵达的时候才发现,孟西翁所言的地点便是那已经处于半荒废状态的藏书阁。
竞锻台修缮的藏书阁不止一处,这里早在很久以前就不怎么使用了,堆放着的都是一些价值不高且又较为晦涩难懂的古籍,而依大部分弟子的程度都无法读懂,自然冷清了下来。
进入破败的藏书阁后,君如故只感应了片刻,便已然找到阵法痕迹,他立刻果断出手,随即就在岳珍心诧异的眼神注视下将孟西翁所设的术法成功破解了。
很快,在那一片灰尘遍布的书架之间,便出现了一抹淡淡的微光。
“阿雪,应该就是那里了!”岳珍心深呼吸了一口气,声音都有些颤抖,“只要拿到那件法器,就可以知道阿宴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她往前迈出了一大步,可是就在手指几乎触碰到那团光芒的时候,身旁却忽然间刮过了一阵诡异的风,少女的动作也因此而被打断。
趁着岳珍心还没回过神,子夜来已赶在她面前将手伸了进去。
摸到那东西的一刹那,他冷笑了一声。
孟西翁藏在这里面的果然就是冶玉卷,而并非所谓的能够回溯过去的法器。
那么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大概就如同沈移春所讲述的一般了。
于是在冶玉卷被取走的同时,封印结界也感应到了来自生人的破坏,顿时猛然爆发出一阵耀目到极致的强光,伴随着轰鸣,整座藏书阁也开始响起了危险即将来临的前奏。
“阿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岳珍心睁大了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已被君如故一掌推出藏书阁,而在她滚落到地面后没多久,急促的脚步声也由远至近传来。
“有人擅闯禁地!”
岳珍心刚刚爬起来,颈边就与灵刃亲密相贴了。
无视少女苍白的面容,匆忙赶来此地的弟子瞪着她厉声问道:“你为何擅闯禁地?说!”
第一次感受到百口莫辩的感觉,岳珍心连忙道:“我想你们误会了,这里不是藏书阁么?什么时候变成禁地了?”
她根本就从未听说过这件事啊?
未曾想那弟子却道:“就在前不久孟上师刚刚宣布的。”
师尊宣布的......?岳珍心彻底傻眼了,还没等她想清楚,身后另一道熟悉声音便语气平平地吐出了两个字。
“闪开。”
面对那迅速将灵刃对准了自己的弟子,子夜来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第88章
不过片刻,感应到封印结界被破的弟子们皆已悉数前来将藏书阁团团围住了,发现闯入者竟然就是孟西翁的徒弟后,他们一开始还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当看清了眼前之人的动作,气氛一时变得剑拔弩张。
方才封印结界破除的刹那,君如故便被孟西翁提前设下的术法困在其中,他虽很快就挣脱,但想到梅欺雪那时应该是没有成功脱身的,便顺势隐蔽了起来。
于是子夜来便独自现身,手中已凝出了灵刃,这几日他的灵力恢复了不少,再加上还有君如故的暗中助力,对付这几人应该不成问题。
趁着他们还在对峙,岳珍心赶紧起身站到了子夜来身旁,语气仍然不可置信,“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师妹......如今的竞锻台已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叹了一声,子夜来直直望向不远之外那群手持兵刃、警惕地盯着他们的弟子,忽然觉得此情此景莫名熟悉,“师弟不信任我,你也是,阿宴死了,我再留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岳珍心愣了愣,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浓浓的愧疚,声音都带上了颤抖的哭腔,“我......师兄,师兄你相信我,我并非不信任你,我只是太想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师尊还有你和阿雪都不肯告诉我,我迫不得已,只能自己想办法。”
没有看她一眼,子夜来的目光黯了黯,“真相往往是残酷的,但你现在还有机会躲避,所以不要一错再错了。”
少女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满脸,“对不起,师兄,我这就去和他们解释清楚......”
子夜来却摇摇头,伸出一臂拦住了她,“已经来不及了,师妹,我意已决。”
说罢,他灵刃一挥,遂直接出招。突如其来的狠戾攻势让围攻的弟子们措手不及,反应过来后才难以置信地喊道:“沈移春!你难道当真要与整个竞锻台为敌吗?!”
回答他们的却只有子夜来那一次比一次强悍的攻击。
见状,岳珍心显然也不敢相信,“师兄...!不可啊!到时候若是师尊责怪与你那该怎么办?!”
可身前之人根本就不理会,反而还紧紧攥住了她的手。
刚才还在藏书阁里的时候,子夜来就与君如故计划好了,只要他们带着岳珍心闯出,大概率就能冲破竞锻台这一处禁锢。
如果这个阵法真的是因为沈移春的记忆而制造出来的话,那么此时两人经历的这段记忆应该属于他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也就是所谓最深层次的地方了。
只要离开这里,出口一定也不远。
想到这子夜来眸色一暗,剑势更是一刻不停,很快就打得那几个修为并不高的弟子节节败退。他没有解释,也一直没有松开过岳珍心,但少女似乎是被吓呆了,全程也没有任何反抗。
“沈移春...!我劝你不要再一意孤行了!你愿意束手就擒的话,还能继续留在竞锻台!”
说话的是领头的弟子,他虽已逐渐力不从心,但勉强还能抵挡住子夜来的攻击。
乍然听见这句话,子夜来的动作有一瞬滞涩。
只因很久很久以前,他已听过有人对自己这样说。
“子夜来,我劝你不要一意孤行,现在回头,你还有退路。”
那时候他刚刚堕为魔修,一心要离开延天宗,准备等自己修炼到足以和薛明夜对抗时再杀回来为至亲报仇,但没想到,第一个发现他这份心思的却是往常连正眼也不瞧他的师弟君如故。
亦是君如故第一个察觉到了他的叛逃。深夜的延天宗,白衣胜雪、容色殊艳的青年负手而立,站在那里就如同仙人下凡,他的眼眸也仿佛庙间神像般无悲无喜。
两人之间隔着不远的一段距离,君如故也没有走过来,而是就这样注视着他,随后便冷冷吐出了那句话。
这幅画面哪怕隔了两辈子也如此清晰,几乎是一瞬间,子夜来心里便不由自主地翻涌起了怨恨,他虽然能隐约察觉到体内灵力的波动也在产生变化,却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了。
模糊的视线里,眼前那名竞锻台弟子的面容已在一点点扭曲幻化成了君如故的模样。
“......师兄!”
最终还是岳珍心的惊呼唤醒了他的神智。
明白自己险些因为幻阵里的一句话心生魔障,子夜来反应过来后才发现早已是一身冷汗,他赶紧定了定神,握紧剑柄,毫不犹豫就将那个还在顽强抵抗的弟子击晕了过去。
眼睁睁看着那些弟子们躺了遍地,岳珍心恍惚了半晌,忽然紧张地松开了手里攥着的袖子,“......师兄,你快走,这件事我会承担责任的,否则如果师尊来了你就解释不清了。”
子夜来嘲讽地看着她,“你想怎么承担责任?这里所有弟子都看到是我弄伤他们的。”
岳珍心无言地张了张嘴,隔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此事毕竟是因我而起,若非因为我,师兄你也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了......”
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子夜来道:“师妹,多说无益,你要随我一起走吗?”
走......?少女怔了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后仍有些震惊:“师兄,你想去哪里?你......你是想叛逃竞锻台吗?!”
无所谓地笑了笑,子夜来也不再等待她回答,而是即刻便转身就走。
此时君如故也已自藏书阁中出来了,不过为了暂时不让岳珍心察觉,他依然在自己身上施加了能够藏身的结界。
“师妹,我要离开了,好好保重。”
发现子夜来当真铁了心要走,岳珍心反而犹豫了,“师兄......”
仿佛是在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子夜来将手伸了过去。
眼看不远之外已隐隐有身影朝这边追赶而来,两人随即往竞锻台大门而去,有了夜色这层保护,出逃也变得顺利了不少。
与岳珍心一同离开竞锻台这片地界的那一刻,子夜来和君如故都能明显感觉到周围环境的变化,像是终于从一片凝固的水里脱身、呼吸到新鲜空气一般。
就算已经离开很远了,岳珍心依然不住地回头望向竞锻台的方向,“师兄,我们难道就这样一走了之了吗?阿雪......要不要告诉阿雪我们走了的事?万一师尊责罚他的话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