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移春。”子夜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声道,“我们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在那个阵法里能够看到一切。”
沈移春微微睁大了眼睛,表情很快又沉淀回了死寂。
听到这话,岳珍心却愣了愣,“什么叫已经都知道了?你们、你们到底看见什么了?”
少女急切的询问不禁让子夜来回想起了幻阵中的一幕幕情形,如果告诉她真相的话,岳珍心又是否能接受这一切?
也许是害怕他说出来,沈移春纵使有口难言,依旧一边咳嗽着血水一边挤出声音试图阻止他,“不......不行......我承认,之前的我是想拿你们的命代替,但现在我赌输了,也即将赔上自己的性命,所以求你......什么也不要说。”
叹了一声,子夜来明白他们只不过是旁观者,便将询问的视线投向了君如故。
青年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依旧没有言语。
于是子夜来问道:“那么之前你说的‘没有时间了’、‘他已经来了’,这个他指的是不是就是孟......就是给你下了禁言咒的那个人?”
虚弱地眨了眨眼表示肯定,沈移春气若游丝地说:“他要取我们的命,用我们的魂识去完成这个法阵,我不愿师妹和师弟遭遇不测,因此才想出了让你们代替的计划。”
果然如此,只是沈移春明明已拿到了冶玉卷,为何却没有将其毁去?那样不就可以直接断绝掉孟西翁的希望了吗?
仿佛是知道他想问什么,沈移春又继续道:“这个法阵过于庞大,我也没有能力将其毁去,但我知道只要冶玉卷存在一天,他就不会放弃追杀我。”
说到这,他忽然看向了谢题,“前辈,我知晓您实力强悍,所以我希望我死后您能带走冶玉卷,随便您怎么处理都行,只要别再让这东西......害死更多人。”
将死之际,他终于能将埋在心里许久的东西吐出来一部分,就算仍未能如愿,到底也无遗憾。
只是......他们师兄妹四人,终究无法再团聚了。
“对不起,师妹。”沈移春眼里的光彩正在逐渐消失,“你不要恨我,我只是想保护你,可我还是做不到......但至少,只有我一个人承受这种痛苦就行了。”
他已决心要将那个秘密永远带入坟墓。
不等岳珍心说话,他又重重喘了一口气,“......师妹,这里很危险,你记得、快些离开。”
最后一句话说完,沈移春像是再也支撑不住,慢慢地合上了双眼。
虽然他还有别的事没告诉岳珍心,但那些......也不重要了。
直至真切感受到怀里沈移春的身体已然失去了温度,岳珍心好似仍不可置信,颤抖着手还想摇醒自家师兄,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没能成功,此时的少女才终于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见岳珍心的眼神已几近涣散,谢题皱了皱眉,还是出手让她暂时陷入沉睡。
“师伯,您是特意赶来救我们的吗?”因不清楚谢题的来意,子夜来便鼓起勇气问了一句。
男人没有否认,“当他开启了那件法器里的阵法时,我便再度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气息。”
熟悉的气息......莫非是指孟西翁?子夜来还想再问,眼前却忽然凭空闪烁起了另一道光芒,而后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却是楚苍。
刚一落地,青年就叹了口气,“哎呀,没想到我竟然也有被困住的时候。”
谢题没有理会他,只是将岳珍心带进了屋里。
“咦?沈道友这是怎么了?”
实在看不下去楚苍那一副故作惊讶的样子,子夜来没声好气地说:“很明显,他已经死了,你也入了那个阵法吗?”
阵法二字让楚苍挑了挑眉,“不,他只是将我关在了一个结界里,费了我不少工夫才破除障碍。夜来,听你的意思,你和君师弟是被他送进了一个阵法吗?”
懒得和他细说,子夜来只道:“差不多。现在沈移春死了,岳珍心又受了这么大打击,想必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为你打造法器,不如还是先离开吧。”
未曾想楚苍却道:“沈道友是死了没错,但我和他之间还有交易没完成。”
君如故则已拧起眉,对子夜来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
子夜来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那看起来状态并不稳定的孟西翁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杀过来,他们本就是局外人,没必要再惹一身腥臊。
恰好这时谢题也安顿好岳珍心从里屋出来了,子夜来遂开口道:“师伯,我们是否要让沈道友他入土为安?”
谢题微一颔首,“此事我来处理便可,没什么事的话你们还是尽快回返宗门。”
想了想,子夜来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在经过不慎吸纳了御风之兽元神一事后,似乎再也未曾产生过魔气,也许是因为上古灵兽拥有某种净化之能或者什么别的原因,那么此时他顺势回延天宗看来也并无不妥。
子夜来又看了眼君如故,见对方没说什么,遂恭敬地答应了。
于是和谢题告辞后,两人便欲离开,谁知他们还没迈出小院,一道冷冽到极致的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谁准许你们走了?!”
几乎是瞬间,子夜来和君如故都认出了来者。
不过短短片刻,寒冰霜雪随即蔓延一地,执剑而来的白发青年如同刚从地狱爬上来的修罗恶鬼,呼吸急促,一双眼眸泛着不正常的红,紧紧盯住了在场四人。
他的目光落在了沈移春的尸身上,手一颤抖,险些就握不住剑。
瞥了这不速之客一眼,谢题淡淡地开口道:“需不需要我再提醒一遍,你已时日无多。”
梅欺雪闻言却只是嘲讽地勾了勾唇角,语气更透着古怪,“......继续这样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话音落下,他反手挽了个剑花,那抹冰冷银光遂裹挟着无匹霜意直往子夜来袭去!
明白是他看出来这里面只有自己的修为最低,子夜来咬了咬牙,正欲出手挡住他这一剑,谁知那御风之兽猛然窜了出来。
青色狮猊张嘴一吼,便于半空中聚起了密密麻麻的风灵之刃,顿时就将梅欺雪整个人都包裹在了里面。
双眸微眯,梅欺雪全身也在同一时刻爆发出了足以将周围环境冰冻三尺的凛冽寒气,大部分风刃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停滞不前,来不及击出便被冻结而后碎裂。
然而仍有几道风刃不依不饶地穿破冰霜风雪,狠戾地直指向青年心口。
闷哼一声,梅欺雪的肩膀还是被风刃刺穿了,他万万没想到这只突然出现的灵兽实力如此强悍,神情犹有些难以置信。
见他暂时失去了反抗的力量,子夜来才松了口气,“你师兄的死与我们无关,且人死不能复生,梅道友,你不如关心一下你师妹的情况,比如说,带着她尽快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梅欺雪抬眼看他,嘴角仍有讽意,“这里为何会危险?”
君如故平静地开口道:“因为你的师尊马上就要来了。”
梅欺雪微微一愣,还未说话,又听见眼前青年继续道:“若我没有猜错,你身上的死咒应也是他所下的吧?在他告诉你周宴是被沈移春杀死之时,你就已落入了他布置好的陷阱。”
至此,梅欺雪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颓废地跪坐在了地上,脸上是少见的茫然,“可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你不必知晓了。”君如故看着他,一字一句将那丑恶的真相说了出来,“这一切都是你师尊筹谋许久的计划,周宴的死,还有你们三人之间的猜忌与别离。现在沈移春也身亡了,接下来便是你和岳珍心。”
他的声音就如同一柄利剑,将本就腐烂不堪的伤口再度划开。
沉默半晌,梅欺雪这才痛苦地闭了闭眼,心如死灰地开口道:“那就让他把我也杀死吧。”
第91章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整座小院都覆满了冰雪,草木也因灵兽的风刃攻击而尽数凋零,只余一地萧瑟。
风刃带来的那一击也引动体内咒术起了反应,梅欺雪强忍住喉间腥意,一步步靠近沈移春几乎要被霜雪掩埋起来的身体,当指尖触到那人冰凉的脸颊时,他似是再也承受不住巨大的悲伤,终于迸出了一声颤抖的哽咽。
长久以来他一直恨着沈移春,恨他害死周宴,恨他带走岳珍心,恨他导致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四散分离,更恨他一声不出离开竞锻台远走他乡,徒留自己一人每日承受着无边的痛苦与绝望。
有时候他甚至会怨毒地想,也许沈移春与师妹原本就是情投意合两情相悦,那么在这样一出才子佳人的戏里,根本不可能有他的位置,他永远只是在痴心妄想。
可当真正看到那个人的尸体时,他才明白一切都不重要了,爱也好,恨也罢,沈移春什么都不会知道了。
他埋在心底的话,也永远失去了出口的机会。
此时沈移春的喉骨开始发出断断续续的哀鸣,反应过来后,梅欺雪才发现是自己伸手掐住了对方已然变得干冷苍白的脖颈。
“......你还在恨着你师兄吗?”
或许是因为触景生情,子夜来只觉自己的胸口也像是堵着一大团棉絮,不由自主地就冷冷说道:“造成这一切的人明明是你师尊,你若是想要报仇的话也该换个对象。”
然而梅欺雪却只是惨淡又嘲讽地笑了一下,“我做不到。”
他垂眼望向自己染上血的手,声音如在梦中:“你们说得对,在我身上确有一道必死咒术,但我从来不知道那是师尊种下的,现在......我已经什么都明白了,我无法反抗师尊,便是因为咒术禁制,我不过是他手里用完就丢的傀儡罢了。”
看着他,子夜来忽然觉得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他收你们为徒,想来为的就是这一天吧。”
梅欺雪眼神黯然,“就算如此......没有师尊,就不会有我们,我与师兄师妹便不会相遇,不会一起长大,而且就算拼尽全力,我们谁都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事到如今我只是不明白,师尊为何能够狠心至此。”
哪怕最后知晓了亲手毁去这一切的人是谁,也只能呆立在原地,看着那副代表着昔日美好回忆的画卷被无情烈焰焚烧殆尽、化为飞灰。
子夜来喉头动了动,“......或许是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根本不在乎你们,他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受恩惠又怎样?打不过又如何?他身为人师,欺骗你们、还让你们付出性命的代价,这份仇恨你放得下?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他的声音略显尖锐,连谢题也看了过来。
闻言,梅欺雪的嘴唇颤抖着,但还没来得及说话,白发青年忽然猛地睁大了眼睛,只因他的后心处开始缓慢浮现出了一个图腾印记,让人只要看一眼就能感知到那种诡异的气息。
离他最近的谢题反应很快,立刻运掌试图阻断那图腾的流转,然而他的速度竟然比印记还要慢了一刻,几乎只在瞬间,梅欺雪的双眼便失了光彩,头也沉重地垂了下来。
“......”
谢题冷下眉眼,显然是罕见地动了怒。
看来那孟西翁当真就在附近了,说不定也知道了沈移春已身亡。
一片寂静中,唯有楚苍突兀地轻笑了一声,“谢前辈,事已至此,我想进去看看岳道友,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随即,不等谢题出声他便迈步入房内,子夜来与君如故对视一眼,立刻也跟在了他身后。
房里,岳珍心的面容还未恢复血色,她仍然在谢题的眠咒下昏沉睡着,只是双眉紧紧蹙起,眼角犹带泪痕。
默默观察了半晌,楚苍叹了一声,到底还是举起手平放在了少女头部的上方。随着嘴唇的开合,他无声念出了一段咒语,每一个字眼皆灌满灵力,往岳珍心的额心处徐徐注入。
见状,君如故皱起眉,遂厉声问道:“你在干什么?”
随手挡开他的阻止,楚苍却只笑了笑,“我说了,我与沈道友之间还有交易没完成。”
待他终于停下来时,两人便看见岳珍心的神色平静了许多。少女仿佛从噩梦中脱身而出又被好好安抚过一般,没过多久,就连一直紧锁着的双眉也缓缓松开了。
楚苍这才收回手,声音平静无波,“其实在沈道友将我关入结界中时就同我商议过了,很早之前我与他做过一桩交易,他愿意继续完成,也希望我能够履行承诺,所以我便同意了。”
说罢,他又从袖中摸出一个白瓷瓶递到子夜来手上,“这里面装着的是沈道友用灵力炼制出来的丹药,他体质特殊,因此这药说不定能解开你体内那个魔修封印。而作为交换,我替他抹去了岳道友有关竞锻台的所有记忆。”
握着那个瓷瓶,子夜来的心情有些复杂,“那抹掉记忆之后呢,岳珍心接下来又该何去何从?她那个师尊总有找过来的时候。”
“这你就放心吧,”楚苍闲闲道,“我既然已答应了沈道友,便会替他安排好师妹,我准备先将岳道友带回千仞山避一避风头,等他们的师尊离开后再将她安全送回水界。”
沈移春还要让岳珍心回水界?子夜来疑惑道:“可是回水界的话,不怕被他们的师尊找到吗?”
然而楚苍却道:“岳道友又不是孤家寡人,她在水界是有家人的,我会送她回家。”
此时,门扉被轻轻敲了几下,三人一走出去,便看到沈移春与梅欺雪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大概已被稳妥掩埋,而谢题手里则握着一件眼熟的法器,看上去仿佛玉简。
那就是......冶玉卷。子夜来眼神一动,便听谢题沉声道:“楚宗主,沈道友死前交代我要将此物毁去,我便带走了。”
楚苍不置可否,“这东西非比寻常,又牵扯到一连好几条人命,前辈最好多加小心,可不要惹祸上身。”
淡淡看了他一眼,谢题没有言语,很快又转向君如故与子夜来:“走吧,我带你们一起回宗门。”
子夜来虽然有些不太放心让没了记忆的岳珍心独自一人跟着楚苍回去,但此事他也无能为力。
似是看出了他内心所想,楚苍微微一笑道:“夜来,别摆出那副表情看着我好吗?我可是正人君子。”
青年面上的笑容太过暧昧,这话也听得子夜来很想翻白眼,但在谢题面前他到底忍住了,只是没声好气地说:“你想做什么都与我无关,只要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