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还没开始行动,却听见坐在床边的人说道:“世子,您身子不好,这杯便也由我喝吧。”
说完,卫楚抿抿涂着淡薄唇脂的红唇,端起酒杯,仰头将杯中酒液喝得一干二净。
今夜之前,他从未饮过半滴酒,此刻被这从未尝过的接二连三的辛辣味道呛得忍不住咳嗽起来。
“……”
一时间,卫€€突然觉得有些抱歉。
这种无形中给达奚慈带来的伤害,恍惚间让卫€€又一次想起了后山被自己打伤的清瘦死士。
“抱歉啊,阿慈,是我无用。”卫€€低着头,担心卫楚瞧见自己眼睛可以视物的端倪。
无用是假,可道歉确实是真心实意的。
卫楚忙摇摇头,反而宽慰他道:“世子的身体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卫€€手上动作一顿,旋即换了个话题,拍拍身侧柔软厚实的大红喜被,说道:“阿慈,快些躺到榻上歇息吧,累了一天,真是辛苦你了。”
语毕,他默默观察着卫楚的下一步动作,暗自下定了决心。
只要人一躺上来,他就开始吐血,即便今夜将自己送到其他卧房里头,即便……即便是跟那后山的小死士睡在一起,他也绝对不能跟达奚慈洞房。
可令卫€€又一次感到意外的是,卫楚似乎根本没有与他同床共枕的意思。
身着大红喜服的新娘子小声地说了句“好”,然后便径自走到靠近门口的小榻前,单手摘了凤冠后,掀开薄被,连半点犹豫都没有地躺了上去。
卫€€一愣。
这位忠勇侯府的千金这么好说话?非但如此,还能洞察出人的言外之意?
目睹卫楚这一晚上所有中规中矩的行为后,这回终于是轮到卫€€良心不安了。
总不能让姑娘家躺在只容得一人宽窄的坐榻上委屈整整一宿吧。
卫€€缓缓从榻上坐起身,侧头询问道:“阿慈,你怎的不到榻上来睡?”
若两人只是躺在一张榻上,什么都不做,能让劳累了一天的人好好睡个觉,应当也是不要紧的。
卧房里的红烛已经燃尽,在这样的昏暗光线下,视力略差的卫€€实在很难看清与自己只隔几步之遥的坐榻。
卫楚听见动静,发现卫€€要起身,紧忙一骨碌从坐榻上翻身下来,顺手摸过了桌上的火折子照亮,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床边,俯身按住卫€€的肩膀,眉头微皱:“还请世子躺好。”
借着浅淡的火光,卫€€得以看清卫楚带着几分紧张意味的脸庞。
未曾褪去喜服的人似乎是困极累极了,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睡了一觉,墨色的眼瞳仿佛被水洗过般清澈干净,眉心的花钿还未卸去,衬得人在慵懒的氛围里又多了几分惑人心神的妖异。
卫€€担心暴露,不敢随意移动视线,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卫楚身后灰蒙蒙的暗处,装得像模像样。
“世子还是尽快歇息吧,多睡觉对世子的身体恢复有好处。”
卫楚被酒呛得难受,说话的时候仍旧带着点掩盖不住的鼻音。
卫€€还欲待说些什么,可刚一张嘴,便发觉自己竟被人点了穴,整个脊背都僵直得半点动弹不得。
卫楚将手从卫€€背后靠着的软褥中抽出,低声解释道:“抱歉,穴道两个时辰后会自动解开的,世子快些阖眸安睡吧。”
虽有冲破穴道的能力,却无擅自冲破的勇气,卫€€只能借坡下驴,被人扶着躺回了被窝,老老实实地阖上了眼睛。
如此折腾一番,再躺回到坐榻上的卫楚顿时困意全无,他掖了掖被角,望着窗外朦朦胧胧的上弦月,开始漫无目的地神游天外起来。
卫€€眼盲,瞧不见自己的样貌,所以在今后两人共处的生活中,只要交谈时小心着些,便不会轻易露出马脚。
但阅人无数的长公主殿下与镇南侯可就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了。
卫楚的眉间浮上忧色。
车到山前必有路,权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
长期经历着严苛训练的卫楚总是能够在寅时刚过的时候便早早醒来。
担心会吵醒了卫€€,他睁开眼睛后,也只是板板正正地躺在被子里头,抠着手指头发呆。
突然,卫楚仿佛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下意识地从榻上坐直了身子。
凡事宜早不宜迟。
卫楚一向没有拖沓的习惯,轻声叠好坐榻上的被子后,他四处环视了一周,终于在卫€€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边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闭上眼睛,人的听力会变得越发敏锐。
早在卫楚从坐榻上起身的时候,卫€€就已经醒了。
隐约察觉到卫楚似乎凑了过来,卫€€害怕他来探自己的脉,便假意翻了个身,顺势避开了触碰。
卫楚的指尖落了空,不过好在人还好好地活着,他也就放下了心,再次回头确认了一遍床上的人确实睡得正熟,这才小心翼翼地抽出被卫€€压在身下的一块白帕,捏在手中犹豫了好半天。
卫€€的听力极好,丝帛被卫楚从被褥间抽去的动静让他有些疑惑。
什么东西?
他无心娶妻,自然也就不知道喜床上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什么用途,那块白色帕子更是被他嫌颜色碍眼地推到了一边。
卫€€窝在厚厚的棉被里,默不吭声地打量着卫楚接下来的动向。
忽然,一道利刃出鞘的声音传来,卫€€耳朵一立。
难不成达奚慈在夜里被人掉包了?否则怎会在大婚的第二日要对他下手?
卫€€微微眯起眼睛,暗自攥紧了拳头,准备在危险袭来的瞬间,将对方一击毙命。
可等了半天却还是没有动静。
刀尖缓缓剌过皮肉,带起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撕裂声响。
“啪嗒……啪嗒……”
殷红的血液滴落在素白的喜帕上€€€€
一滴、两滴,刺目的颜色肆无忌惮地蔓延。
卫€€微怔,目光静静落在了卫楚面无表情的脸上。
许久,才缓缓移开了视线。
卫楚正专注地盯着手臂上被自己划出的近一寸长的渗血创口,并未察觉到卫€€醒来。
昨夜喜娘在外头对他说的话还犹在耳畔:
“世子妃要仔细着些,千万要让喜帕上沾上您和世子的喜庆,这样长公主殿下看了才会开心。”
说这话的时候,喜娘脸上的表情用挤眉弄眼来形容也不为过。
卫楚瞬间便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指尖在宽大的袍袖中蜷了又蜷,半晌,才红着耳尖点头应下。
估计喜娘是顾忌他嫌弃卫€€,便接着说道:“世子妃今日嫁进府中,一来是为了从前的婚约,这二来呀,便算得上是给世子爷冲喜了呢,所以呀,这落俗不可避免,还望世子妃体谅。”
可怜卫楚永远不会知道,这是喜娘仗着他不懂,擅自给他施加的压力。
卫楚只当是长公主殿下真的吩咐过了,他也只得照办。
毕竟无法有夫妻之实,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完成任务了。
喜娘一早儿便候在了门外,见卫楚递出了喜帕,当场笑得心满意足,一套吉祥话张口就来,说完,又叮嘱卫楚道:“世子妃,洗漱过后,要按规矩,去给长公主殿下和侯爷敬茶了。”
卫楚应下。
.
卫楚原想着这染血喜帕只有长公主殿下一人看到便可,哪成想这整座镇南侯府的人都相处得这般融洽。
甚至长公主殿下竟是个愿意与民同乐的主儿,一看见喜娘手中的那块带血的喜帕,整个人的状态立马变得激动了起来,难以置信地问身边侍女道:“稚秋,这可是真的?我儿出息了?”
稚秋连连点头,看上去也格外高兴:“是真的,夫人,是真的!”
即便有了稚秋的肯定,浮阳长公主也还是不敢相信似的,抓着那喜帕翻来覆去地看,末了,才恍然想起自己应当去清沐阁瞧瞧俩孩子的战况。
卫楚打死也没有想到,堂堂北瑜长公主殿下竟如此平易近人,府中娶了新媳妇,还没等被敬茶,自己倒主动先过来了。
这边卫楚刚扶着卫€€坐上了轮椅,清沐阁的院门便被浮阳长公主一把推开,喜笑颜开地问道:
“阿€€阿慈,昨夜可是累坏了?”
没等卫楚臊红着脸俯身拜见,浮阳长公主便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肚子,转头高声吩咐下人道:“稚秋,快将宫里送来的千年人参找出来给世子和世子妃炖汤喝!”
“母亲,我不……”卫€€想要插嘴。
哪成想浮阳长公主压根儿就不给他这个开口的机会:“一会儿我亲自去后院儿逮只黄母鸡,加上枸杞子,肉苁蓉,还有什么来着……”
卫€€再次尝试:“母亲,我不想……”
“对了,还有淫羊藿……杜仲……还有……还有鹿茸!来人呐!去皇兄的猎场给本宫牵头新鲜的鹿来!”
浮阳长公主一拍手,风风火火地便出了清沐阁的院门,只留下正襟危坐在轮椅上的小世子,和一脸呆若木鸡状的懵逼世子妃。
卫€€、卫楚:“……”
作者有话要说:
卫€€:我不想……
长公主:不,你想。
卡字狂魔真的快累死了,今天要早早睡觉,嘤~
红包包继续。
第07章
喧闹过后,清沐阁的院子里恢复了寂静,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卫€€实在不能明白身边人此举到底意欲何为。
但即便好奇,他也自是不能主动提及染血喜帕,毕竟直到现在还没有人跟他说起过这件事情。
听见浮阳长公主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卫€€才状作不解的样子,朝卫楚所在的方向抬起头:“阿慈,母亲为何会这样讲?”
卫楚还没从骤然见到长公主殿下的惊恐中回过神来,闻言难为情地抿了一下嘴唇,张张嘴,却不知道该从何解释。
他应当说什么?说这是长公主殿下特意吩咐的?这样的回答无异于在朝卫€€的心窝上捅刀子。
明明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却因为对他的同情和怜悯,而被大家当做真实存在的事情并以此来庆祝。
这种事情对一个男人来说,又如何谈得上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