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太爱他了些。
所以,将手抽回去,是因为害羞?
意识到这个严峻的事实后,卫€€本就极为微茫的睡意也彻底消失不见了。
他掀开被子,抱着软枕端坐在床榻上,苦思冥想着自己接下来应当如何规划,又该如何给卫楚以回应。
毕竟大仇未报,他实在难以挤出多余的精力去分给私人的情感。
长期以来,卫€€一直都不是个喜欢将内心情绪外露的人。
幼时失去的部分关于生母的记忆让他时刻都沉浸在深切的怀念之中,只能从戏命的口中得知当年一段又一段并不算得上完整的故事。
永朔元年的那个冬日,是沐皇后第一次为永朔帝诞下龙种的大喜之年。
得到嫡长子的喜悦令永朔帝不知该用何种方式庆祝,只能用大赦天下来昭告臣民,他对这个嫡长子的在意程度。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嫡长子定然会按部就班地成为当朝太子之时,守卫森严的中宫却在沐皇后离殿的工夫走了水。
沐皇后本就会武,她不顾自身安危和宫婢们的阻拦,执意地冲进了火场,将婴孩救出后,却发现那孩子已然是被烟熏得断了气。
幼子夭亡给沐皇后带来的绝望硬是平息了三年,才在永朔五年再次诞下了一名男婴。
永朔帝为了安抚沐皇后的心,特意给这孩子取名为€€,言外之意昭然若揭。
恰恰也正是这个无异于在通告天下的“€€”字,再次给动荡的中宫带来了灭顶之灾。
时值京城晚秋,南境送来了王室的公主,意欲与强大的北瑜求和。
多了个纳税进贡的小小附属国家而已,永朔帝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在坐拥无数美人的永朔帝眼中,已生两子的沐皇后自是无法与年轻貌美的异域公主作比较。
故而,自打那南境公主入了后宫,永朔帝便再也不曾在中宫渡过哪怕一个完整的夜晚,甚至连已经逝去的皇贵妃留下的皇三子都送到了被封为云贵妃的南境公主膝下抚养。
既为异族公主,北瑜皇族自当不会让她诞下卫氏的血脉。
与青梅竹马、恣意飞扬的沐皇后不同,起初的云贵妃极为听话,永朔帝吩咐什么便应下什么,完完全全地满足了男人的征服欲,受尽了恩宠。
可待在皇城中的人又岂会没有野心,渐渐地,云贵妃便不再甘心于做一个没有孩子、没有权势的宠妃,她想要得到权力,想要让自己的孩子坐在那个王位之上,俯首众生。
而那个时候,她也可以自然而然地成为这北瑜的主人。
抱着这个贪婪的想法,云贵妃开始了她的周密计划。
虽说永朔帝如今对她十分沉迷,可坐在凤位上的,始终都是那个碍眼的沐皇后,而最为致命的,是那个咿呀学语的嫡皇子。
毕竟就算弄死了沐皇后,只要那个嫡子活在世上一日,她便也永无出头之日。
恰逢此时,仗着本国公主在北瑜朝中受宠,便屡次放任大军越境烧杀掳掠北瑜百姓钱财性命的南境太子云惠阳,被赶至边关、毫不留情的忠勇侯达奚腾一剑斩于马下,自此,原本已经休战的两国终于再次兵戈相向。
但这次的下场却与上次不大相同,达奚腾完全不给南境求和的机会,一举灭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南境,使得云贵妃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永朔帝对忠勇侯先斩后奏的行为大为不满,却又碍于这朝中忠勇侯的拥趸实在太多,竟连他这个做帝王的都不好说什么,因此对云贵妃也怀着些内疚的情意,在素日里便越发地宠爱于她。
由于南境已然灭国,永朔帝便也不再担心云贵妃所生的孩子会与南境勾结、牟图北瑜,可当云贵妃真正被允许生子时,却被前来诊脉的太医诊出由于她平日里的吃食中始终有避子药的成分,如今已无法再受孕。
得知这件事的云贵妃只当是沐皇后猜到自己要害她的孩子,所以心生报复,多年来便一直命人在自己身边设计陷害,否则除了中宫皇后之外,还有谁敢生出这熊心豹子胆来对皇贵妃下药。
至此,云贵妃彻底对沐皇后结下了不可逆转的仇恨,加之灭国之痛让云贵妃变得越发阴狠毒辣,她开始疯狂地报复这后宫里降生的每一个孩子。
除去身边亲手养大的皇三子卫骁,仍在襁褓中的小皇子几乎没有活到周岁之外的。
只有卫€€。
只有那个生来便什么都有的卫€€,仍旧安然无恙地成长着。
云贵妃仿佛一条躲藏在阴冷角落里的毒蛇,猩红的信子不住地伸缩,想要弄死小皇子的心从未有过一刻的止歇。
沐皇后的地位也随着永朔帝的变心而岌岌可危。
云贵妃不能再受孕的事情,被她用了灭口的方式私自按下,另外寻了个愿意配合她的,以服用药物的形式来制造假孕的情况。
永朔帝自然十分高兴。
云贵妃见永朔帝甚是在意自己腹中并不存在的孩子,只觉得胜券在握,成竹在胸,立刻着手于执行自己的计划。
结局显而易见,云贵妃靠着永朔帝的独宠,以一己之力让沐皇后失去了天子对她的信任。
两个再相爱的人,也终究会有倦怠的那一天,而云贵妃刚好补足了永朔帝的这稍显疲惫的感情缺口。
沐皇后是个顶通透的性子,当云贵妃捂着肚子,满身血迹地躺倒在她脚边时,沐皇后便已经明白了这一切事情的始末。
她生来骄傲,从不会主动为自己申辩,也自认为无需申辩,因为她知道自己是清白的,也笃定永朔帝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可沐皇后终究是错信了。
她到死都没能让曾经的挚爱之人相信她,弥留之际,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连路都走不稳的稚儿。
浮阳长公主便是那时将卫€€从宫中接了出来,毫不畏惧地抗衡着整个皇室与镇南侯府,硬是坚持着将卫€€立为镇南侯府的世子。
她独自一人抱着烧得昏厥的稚童,站在武成殿外,声音里透着浓重的失望:“皇兄,沐姐姐薨逝,于你而言,便算是彻底抹杀了这个孩子的存在,今日过后,你再也没有嫡子阿€€了,祝皇兄和那贱人偕老百年,无子无孙。”
若说永朔帝没有后悔,自是绝无可能,但事已至此,他只能听凭着幼妹的怨怼,将愧疚与缅怀深藏在心。
而其中对卫€€的真实身份有所了解的人,更是被浮阳长公主送到了北瑜境内的各个城池,以重金与重罪的方式恩威并施,命他们永远不可再回京都。
那些细节,卫€€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但一个人死后,最大的得利者是谁,凶手便是谁。
该算在心中的账,卫€€自是一笔不少地都给他们记着,只等有朝一日,连同着他那个有眼无珠的昏庸父皇,一举掀翻,让他们永堕地狱。
月影偏移,将卫€€的忧闷吞进夜色,恍然间,他似乎瞧见了卫楚遗落在桌案上的小小包袱。
里面鼓囊囊的,似乎装着柔软的衣裳。
和他方才握住的那只手一样,虽然冷冰冰的,却仿佛覆在了他的心上,温暖潮湿。
更深露重,卫€€忍不住低头咳嗽了两声,正想着下地倒杯水喝,卧房门却突然被敲响,是卫楚的声音,听上去似乎很不放心的样子,“世子?”
卫€€顿住手上的动作:“阿慈?你还没睡下?”
确认卫€€真的没有歇下后,卫楚推门走了进来,虽明白卫€€看不见,但还是指了指桌案,“包袱忘了拿,实在抱歉,打扰世子休息了。”
两个包袱,只带走了一个回房。
“不妨事,我并无困意。”卫€€宽慰他道。
听到这句话后,卫楚的脚步顿在了原地。
是该回到自己的卧房里去,还是留在这里陪世子闲聊几句?
犹豫间,卫€€那边已经开始同他讲话了。
“两个房间来回走的时候,要注意多穿些衣裳,莫要染了风寒。”
卫楚听话地点点头,力道还挺重。
可想起他眼睛看不见,又道:“嗯。”
卫€€半阖着眸子,半晌才叹道:“尤其今日……冷得厉害。”
卫楚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之前时常在外,蹲守在屋顶和树上的时候,虽觉得冷,但时间一长便也习惯了,因此照如今的这个天气,对卫楚来说实在算不得冷。
卫楚努力回想着自己执行任务期间,觉得天冷时的感受,突然,他仿佛想起了什么,转身走到桌案边拿起了那个软乎乎的小包袱,朝卫€€轻笑道:“世子,我有猫饼。”
卫€€正在靠着软枕沉思,闻言不禁愣了一下。
这是哪个州城的方言?
左思右想了一番后,卫€€仍旧感到疑惑不解:“……什么猫饼?”
卫楚忍不住晃了晃手中小猫形状的酥饼,轻笑着拉长了音解释给他听:“猫€€€€饼。”
若是放在平时,卫楚是决计不会对卫€€这样笑的,只因为此时是夜里,在卫楚的意识里,黑夜才能够让他产生放松的情绪。
再加上卫€€今日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迷,故而卫楚便也硬着头皮想要寻个方法逗他开心。
卫€€无奈地笑笑,伸手接过。
说起来,他还真的有些饿了。
早在卫楚回来之前,他便已经趁着戏命帮他吸引了清沐阁周围影卫注意的间歇,独自一人潜行到了杨安达的书房内,再次翻了一遍他与吴德之间生意往来的信件。
因此晚膳的时间错过去了,饭菜也被假装成他的戏命给吃了。
此时已是亥时过半,为了他的身子,阿黛是决计不会再给他弄些吃食过来了。
而卫楚递给他的这个猫饼,恰恰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卫€€将猫饼放到嘴边咬了一口,原想着饱腹就好,结果却意外地点点头,“嗯,好吃,不过同小狗糕相比还是要差了些。”
他自然知道猫饼是外面买的,而小狗糕才是卫楚亲手做出来的。
况且,小狗糕也确确实实要比猫饼的味道美好些。
和做糕点的人一样。
***
不知杨安茹是从哪里听说了卫楚会做糕点的事情,一大早便扯着卫楚要去恪静阁,声称让嫂嫂给母亲好好露一手。
不过卫楚一向没什么自信,因此在答应杨安茹的要求后,特意让她提前在清沐阁中的膳堂里尝了尝他今日做好的小狗糕,以及照着模具做出来的甜猫饼。
恪静阁。
杨安茹捧着卫楚递给她的小狗糕爱不释手地欣赏着,一口都舍不得吃,见到卫€€竟三口一只糕地吃了小半盘,顿时就不高兴了。
“五哥!那般可爱的小狗,你怎的忍心吃啊?!还吃得那么快!”
卫€€笑了一声,转过头来对杨安茹说道:“半夜的时候,小狗糕就会趴在你耳边说,多谢您啊女菩萨。”
“母亲,您看五哥他欺负我!”
杨安茹作势便要去打卫€€,被浮阳长公主捏着脸颊扯到了身边,“离你五哥远点,莫要碰伤了他。”
“是呢,每次都伤到五哥,”卫€€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逗姑母笑,“五哥的心真的好受伤。”
“就是,以后可如何嫁人?又如何相夫教子,做一个贤妻良母?我若是其他人家的少爷,定然不会娶你这样的疯丫头。”
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卫楚瞥了一眼那个窝在角落里的碍事鬼,视若无睹地移开了目光。
他们进来的时候,伤了腿的杨安达就已经躺在了恪静阁的厅堂里,见是卫€€,忙哼哼唧唧地吸引母亲的注意力,不让她去关心卫€€。
听见杨安达自视甚高的话,卫€€微微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