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太傅说他不答应 第30章

  莫惊春正在沉默的死寂里慢吞吞地摸索衣裳,想要将凌乱的衣物套上,闻言僵住。

  公冶启:“怕了?”

  他好似总是喜欢这么问,带着漫不经心的意味。

  莫惊春坐了起来,低头将衣服盖好,“陛下昏迷这些时日,朝廷内外约有些争议。”他避而不谈,却也回答了公冶启的问题。

  皇位交替时,如何不惊颤?

  “父皇若驾崩,顺理成章登基的人会是孤,”公冶启眼神幽深,看着莫惊春光滑的背脊被素白衣服盖住,“有什么争议?”

  莫惊春:“您是太子,自然是您登基。但是眼下宫内朝外稍显混乱,雍州又有灾情,连年打仗,消息传到疆域对我军士气也是个打击。”

  他顿了顿,才又说道,“年长皇子里,觊觎皇位的也不在少数,届时会发生什么,谁也不可得知。”

  其实眼下莫惊春整个人都被揉木了,太子问什么就说什么。

  他一直试图将腰带阖上,却三两次都滑开手。

  莫惊春心里气急,却不知在气什么。

  蓦然,一双胳膊从身后围过来,强硬从他手里拽走腰带,然后漫不经心地在他腰间合拢。炙热气息吞吐在耳边,惊得莫惊春大气都不敢出。

  旋即,公冶启越过他下了寝床,赤脚走到窗前推开,窗外的寒凉水汽扑了进来,浇打在他单薄的中衣上,半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发尾有些毛躁,是被莫惊春粗暴擦拭过的痕迹。

  莫惊春痛恨自己看得那么清楚,立刻别开了眼。

  “他们都怕孤发疯。”公冶启冰冷地说道。

  莫惊春抿唇,没想到太子会主动提起此事。

  殿下的疯疾似乎是从娘胎里带出来,药石无医。若是可以医治,不会拖到今日。

  他坐在床边,头因为刚才的闹剧隐隐作痛,但太子所说的话又不能忽视。

  他闷声说道:“殿下为何与臣说这个?”

  这不当是隐秘?

  即使莫惊春看过他险些发疯杀人的模样,可毕竟没有成行。

  身为大臣,最是擅长的就是打马虎眼,不该知道的不该说的事情,不必嘱咐就知道该闭嘴。

  谁敢拿命开玩笑?

  “夫子很特别,”公冶启慢吞吞转身,视线若有所指从胸前瞥到腰部,“也很诚实。”

  他露出一个温和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希望夫子能一直这么坦诚下去。”

  莫惊春语塞,想不出要回答什么,在这纠结的当口,有人连滚带爬地扑在门边上,磕磕巴巴地说道:“殿下,殿下——”

  是刘昊的声音。

  一时间殿内还算祥和的气氛被打破,莫惊春亲眼看到太子眉间浮现隐去不久的暴虐,立刻扬声说道:“刘公公?”

  刘昊听到莫惊春的声音,好像没出什么事,咽了咽口水说道:“殿下,陛下醒来一小会——”

  他的话音未完,一道身影已经跨了出来,穿着中衣的太子冷硬地盯着刘昊片刻,就要这么出去。在后面的莫惊春匆匆赶来,连忙将衣服与靴子递给刘昊,“公公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快给太子殿下穿衣?”

  刘昊下意识就接了过来,头一回在殿门口做这样古怪的事情。

  但太子显然不耐这般,夺过来自己套上,看都不看靴子一眼就赤脚闯入雨幕,压根没想过要带上刘昊。

  好在正殿外的卫兵们看到太子出来,全都紧跟上去。

  肃穆森严。

  莫惊春倚在门边,逃过一劫。

  藏在袖子里的手指还在抖,他强压声音,力求平静地与刘昊说话,“公公还是快些赶上为妙,殿下他方才……脾气有些暴躁。”

  他的声音又轻又快,若不是刘昊距离很近,都听不到他的话。

  刘昊耸然一惊,急忙要走,但看莫惊春这看着整齐实则凌乱不堪的衣物忍不住压低了声音,“殿下对你……”

  “公公,”莫惊春冷静打断了刘昊的话,“不是你想的那般,快去吧。”

  刘昊也不敢再拖,立刻拔腿跟上。

  在他的身影也消失在殿前后,整个劝学殿彻底死寂,就连伺候的宫人也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莫惊春倚靠在门边上的力气彻底消失,整个人滑坐下来。

  额头抵着膝盖,胸腔发出一声长长的抽噎,然后猛地断了尾音,宛如死亡前咽下的最后一口气。

  再抬头,莫惊春的眼角红红,鼻头也红红。

  他撑着膝盖站起来,重新将朝服整理到完美,尤其是脖颈旁的伤痕处更是一次次抚平,神经质地确认了好几遍。

  再无人能看出来任何一处问题。

  等太子再重新想起劝学殿的莫惊春时,他已经出了宫。

  …

  莫惊春晚间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几口就不动了。

  他在饭后陪着莫老夫人说话。

  他很少有这么累的时候,就像是整个人被掏空一般倦怠,莫老夫人原是在和徐素梅说话,不知不觉就转头看他。

  莫惊春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老夫人在叫他。

  “子卿呀,”老夫人是江南水乡的儿女,念着莫惊春的表字都有种软糯的乡音,拖得长长的,软软的,“我的乖乖子卿是不是闹脾气了?”

  莫惊春蓦然红了脸,无奈地说道,“祖母,我都多大岁数了?”怎还拿他年幼时的话还哄他。

  尤其大嫂和小侄子都在,莫沅泽正捂着嘴偷偷笑,被大嫂拍了一记,不敢动了。

  老夫人理直气壮地说道:“多大年纪了都是我孙儿。”

  莫惊春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徐素梅弯了弯眉眼,许是觉得现在气氛正好,想了想还是将之前一直盘旋的事情拿出来说话,“……你意下如何?”

  莫惊春微愣,没想到大嫂在给他说亲。

  身份都正相当,就是年纪小了点,才十七八岁,不过对还未出嫁的女郎来说也算大了。那人家里头就一个女儿,养得太过精心,不知不觉拖延了出嫁的岁数,反倒难了些。

  愿意与莫家说亲,也是看中了莫家身份不错,人口简单。且莫惊春前头那个就没纳妾,人品风评也是不错。

  当然这些都是私下隐秘的交谈,没留下半句口风,这些贵人家的夫人们说话都不露声色,靠着三分揣测。

  徐素梅清楚老夫人一直都希望莫惊春再娶,别的不说,膝下一儿半女都没有,再有莫沅泽的对比下确实空了些。她本也不想揽事,却又觉得这次的人选着实不错,心里存了好些天,才在这时候拿出来说了说。

  莫惊春沉默。

  他待姻缘子女都只有平常态度,若是往日,看在老夫人的面上,应了也便应了。可如今他这般模样,要如何好生对待嫁进来的妻子?

  精怪在身,随时都有诡异要命的惩罚。

  就只说身后这兔尾,就是无论如何都瞒不过枕边人。

  在这一切的事情都还未解决之前,莫惊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应下这些事情。

  徐素梅听着莫惊春强打精神温和回绝的话,也知道有些道理,此刻上头……若是变天,谁也没有心思想这些。

  莫惊春是太子太傅,这真是一个有些微妙的身份。

  不仅微妙在太子,还微妙在他是莫家人。

  掌握了莫家,就相当于握住了边疆的数十万大军,不管是哪一方都不会随意开罪了莫惊春,却又会戒备万分。

  除非太子继位。

  太子自然会继位,只是之后一切,就看个人心思了。

  莫惊春晚间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去,连沐浴都提不起劲,只匆匆擦洗了一遍就在寝床躺了下来。屋内并无人,他任由兔尾肆意地露出来。

  兔尾软绵绵地趴在尾骨上,透着一股有气无力。

  每一根毛上下都带着绝望疲倦的气息。

  兔尾麻。

  兔尾痛还胀。

  太子日渐过分的紧逼让莫惊春喘不过气,蓦然升起一种辞官走人的念头,却在当下不可能成行而强自压下。

  他闭了闭眼,很累。

  厌恶憎恨太子的情绪其实没多少,如果东宫当真对他有那种亵玩的心思,就不会每次都纠缠在那些古怪的地方,尤其是这条尾巴……莫惊春伸手撸了一把,莫名觉得好像肿胀了一倍有余。

  兔尾不甘地在他掌心跳了跳。

  兔兔不喜。

  强撸要不得。

  他和精怪说了几句,得知了眼下的数字。

  【兔尾消失所需满足感:40/100】

  莫惊春冷酷无情地撤走手,这兔尾是面上不喜心下狂欢吗?

  都被揉得那么可怜了,这满足感还蹭蹭上涨。

  不值得同情。

  还不如同情他自个儿。

  他吐了口气,揉着眉心艰难翻了个身,今日如果他没有应下太子……会发生什么?莫惊春不期然想起那数十个精锐的士兵,再想起太子脸上的残暴阴冷,难不成真的会……?那身杀意做不得假。

  莫惊春莫名有种感觉,永宁帝亲自抚养太子这么多年,必定知之甚详,又用心良苦。

  不然好端端一个小疯子不会那么顺利地长成。

  夜深了少许,莫惊春在迷迷糊糊间睡了过去,没有盖住被褥的身子缩了缩,像是有些发冷。

  他好像在做梦。

  仿佛惊恐地踩在冰凉的大殿石板上,躲在某处隐蔽的地方。从这里宫室内的人看不到他,他却能看到里面的场景。

  一阵阵惶恐畏惧爬上心头,满眼都是血色。

  偌大的殿内躺着好些具尸体,无不是带着搏斗与毙命的伤痕,蜿蜒湿冷的血液溅满台阶,再一点点滑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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