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惊春:“……”
柳存剑:?
他听出了意有所指,即刻当做刚才他没问出那句屁话,恭恭敬敬地说道:“陛下,有眉目了。”
公冶启的眼睛依旧黏在莫惊春身上,“说。”
反正柳存剑是低着头,他压根不去管那两位是在打什么哑谜,自顾自地说道:“国舅爷自查张家上下,抓出了一十三个奸细,全部都交给了臣。透过臣的追查,发现这十三人,与之前臣抓住的那一批互有来往,却不是同一批。”
也便是国舅府上,至少埋着两拨人。
但是这两拨人,或许是互相知道,知根知底的。
公冶启的神色渐冷,面无表情地看着莫惊春:“张哲身边有几个?”
“五个。”
“三个是第一波的,两个是第二波的。”
公冶启露出个森冷的笑容,“寡人知道关于宿疾的传闻是从哪里来的。”
张哲身边都成筛子了。
他当年确实烧得一塌糊涂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全部都忘记,可是发生过的事情并不会因此而变更。先帝杀光了东宫的侍从,张家却是留给他们自己处置,如果当时真的处置得当的话,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
所以消息是从张家泄露出去的。
但要说两位国舅想害正始帝却是不能够,如今公冶启已经是帝王至尊,张家早就吓破了胆,甭管是大国舅还是二国舅,待正始帝勉强算得上忠心。
除了糟心的小国舅。
所以张老夫人毅然将他关在府中。
柳存剑勤勤恳恳忙活了小两个月,自然不会只有这么点东西。
当初陛下说要两日内就查出来,他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找到根源,却还是打草惊蛇。不过他们更像是因为京城的气氛而自行撤走,抓住的活口还挺倔,费了些功夫才撬开他们的嘴巴,不过知道的东西不多。
因为就连他们也不知道主家究竟是谁。
只是知道自己的任务。
这还真步步为营。
柳存剑将查到的东西娓娓道来,听得莫惊春入神。
这是哪个皇子?
大皇子废弃后,其他皇子里有几个不是很安分,但在正始帝咬死不放人的时候,他们很快也不得不变了态度。
这事至今还拖着呢。
公冶启既不给他们去封地,也不让他们接母妃赡养。
从他们的看法来说着实气人,所以有人想狗急跳墙也不是没可能。但是这手笔必须是很久前就埋下的棋子,会是哪个?
莫惊春对几个皇子都不太熟,暂时没有定论。
柳存剑口干舌燥说完后,眼巴巴地跟公冶启讨杯茶吃,皇帝不耐烦地将茶壶抛了过去,柳存剑笑嘻嘻地凌空接住,抱着就告退了。
莫惊春:“……”等下,能带带他吗?
他忧愁地看着柳存剑又跑了。
这太子侍读忒没半点良心,好歹从前也得称他一声太傅呢。
“他小子是最没良心的,看着温温和和,比他长兄柳长宁更阴狠些,”公冶启的声音骤然响起,擦破屋内诡谲的气氛,“如果夫子与他一起出事,他会毫不犹豫地将夫子踩在脚下往上爬。”
莫惊春:“……您是在警告臣?”
不要和柳存剑走得太近?
公冶启摇了摇手指,“寡人是因为他危险,才不让夫子与他靠近;而不是不愿你与他相交,方才阻止你。”这是两码子事。
莫惊春默然。
不如此,柳存剑如何能够配得上帝王的刀呢?
“然后,寡人花了方才两刻钟的时间,想明白一桩事情。”莫惊春就见公冶启从原位起身,朝着他踱步走来,“譬如,方才夫子说,你身上一切怪异,都因我而起?”
莫惊春下意识往后倒退一步,却又坚定站住。
他双手交叉行了大礼,“是。”
公冶启走的速度并不快,他更像是在边走边思考,以至于他慢悠悠步至莫惊春面前时,他已经浑身紧绷,仿佛时刻都准备逃跑。
果然如同脱兔。
他叹息。
“真好。”
公冶启喟叹。
他将莫惊春的苦难视作欢愉,并为之快活起来。公冶启的性情喜怒无常,在过来前的一瞬仍旧是阴沉的面孔,转瞬却化作极致的快意。
他伸手去碰莫惊春,眼底的赞叹仿若是第一次看见莫惊春,第一次看透莫惊春,手指带着狂喜的愉悦触碰掩藏在衣襟底下的伤痕,一下又一下地摩擦着。
古怪却温情的反应让习惯了正始帝粗暴的莫惊春有些茫然。
当然不是他乐意承受,可是陛下这转变,又是为何?
指尖按在早就愈合的伤口,公冶启仿佛重新回到了人间。
好像在这么一刻,他突然再度意识到自己是行走在大地上,双脚之下,便是坚硬的土壤。是父皇曾经带着他一寸寸辨认过的,属于他的地方。
这里是东宫劝学殿。
眼前是莫惊春。
指尖抵着的,是突突跳动的血脉。
更是无形间勾住公冶启的锁链。
原来他早就在不经意间,自己做出了选择。
就在他无意的追逐里。
公冶启轻叹,他给自己寻到了另外一个束缚,却是一只瘦弱的兔子。
凶兽窝在他身旁,就跟要吞了他似的。
这极致的反差,却激起了公冶启更深的兴奋。
他望着一无所知的莫惊春,也同样望着他这具瘦削的身躯,“夫子,”他轻声叫着,尾音的摇动仿若可怜的轻颤。
可公冶启的神情半点都不可怜,反而如同嗜血的怪物被激起浓烈的趣味。
一头,寻到猎物的兽。
无耻又无赖地侵占莫惊春的周身 ,目视着他的步步后退。
每退一步,便往深渊再进一寸。
他就趴在底下望着。
望着莫惊春什么时候跌下来。
第三十章
正始帝踩着旧年的最后几天将革除宗室的事情给办了。
他和许首辅在朝野来回耍了好几套花槍, 将一件事情搅得风生水起,先是抛出一个极难完成的要求,而后才在许首辅的强硬反驳下逐渐退到三千七百余人这个缺口上。
朝野中不乏宗室出身, 其实就连几个皇子也有参与朝政,只是他们这小半年从来不出声罢了。朝臣在面对正始帝不要命散发的冷气下,终于不得不认。
他们心里自我安慰,已经将之前正始帝的狮子大开口驳了回去,至少不算那么失败。
却不料那本就是正始帝最开始的目的。
路要一步步走。
一下子动太多的人也不简单,这三千多个宗室处理下来,这个年不会太好过。
宗室里谁没一个两个沾亲带故的?
正始帝大笔一挥过年去了,唯独莫惊春带着宗正寺忙活到了那天深夜, 踩着昏暗的星光回了家。
家里头, 莫广生备了酒席在等他。
距离除夕还有几日,可是对莫府来说最近一直都跟过年了似的, 家里的人没这么齐全过。莫飞河老大不小地抱着莫沅泽这个小孙子整日顽,累得莫沅泽的功课不如往日好, 一起在老夫人面前受训。莫广生这个狗德性就在旁边偷笑, 一点都不想着一个是自己阿耶, 一个是自己儿。
莫惊春回来听到也哭笑不得。
“来来来,你现在是咱家最忙的一个, 今儿沅泽还在问你难道不过年,连除夕也不回吗?”莫广生是个糙的, 大手一抓,就把莫惊春扯过来一起坐下,席面上摆着好几坛酒, 看起来是要不醉不休, “我说陛下也忒不是人, 将你撇去宗正寺,那能是什么好地方?”
莫惊春笑,“宗正寺如此清贵,怎么就不是好地方了?”
莫广生拍开酒坛,给自己灌了几口,等了好些会,桌上的菜肴都是热过一回。他也不嫌弃,在军中吃过的苦还多吗?
回家这就相当于享受了。
莫广生:“对宗室姻亲就是好去处,对你,哼,陛下是拿你做刀吧?”
他的眼睛贼毒,百步穿杨不是空谈。
莫惊春淡淡说道:“君为臣纲,陛下所愿,不正是臣子该做的吗?”更何况,正始帝要做的,也不是什么坏事。
莫广生沉默了半晌,自己哐哐吃完一坛子。
然后又开了一坛。
莫惊春微蹙眉,伸手拦住他,“你作甚?吃酒也没这么着急的。”
这菜就夹了一筷子,酒都灌下去多少?
都没垫肚子。
容易醉。
莫广生叹了口气,把着酒坛没让,“是阿耶和我对不住你。”
莫惊春一听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冷着说道:“我不爱听。”
“不爱听就算了,不过就冲着这点,我对陛下可要忠心耿耿。”莫广生摆了摆手,依着莫惊春的意思再吃些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