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太傅说他不答应 第67章

  地宫内燃着长明不灭的灯火,映照着石壁都是灿黄,隐隐绰绰的光影藏于角落,越过窄长的甬道,他们才真正抵达了地宫的内部。一道高大的石碑立在殿宇中间,而在墓碑之后,才是先帝的棺床。

  先帝的棺椁就停在上头。

  莫惊春吸了吸鼻子,有种熟悉又别样的味道扑入鼻尖肺腑,让他脸色微变。

  他抬起胳膊拦住刘昊,低声说道:“血味。“

  他们身后跟进来的十几个殿前侍卫脸色肃然,显然他们也都闻到了。

  莫惊春和刘昊同时想起来的,也正是最令他们担忧的事情,他们对视了一眼,莫惊春沉声说道:“我先进去看看。”

  刘昊面上流露出淡淡的惊讶,像是想到了别处去。

  莫惊春声音淡淡:“只要他还是一日帝王,我便会行忠君之举。”倒也不必担忧他气急败坏将人一剑杀了。

  刘昊苦笑一声,却不是为了这个。

  他摇了摇头没说话,让开路让莫惊春进去。同时让侍卫警惕,万一生出来任何变故,就要以最快的速度赶进去。

  莫惊春话不多说,人已经到了殿宇内。

  这面高大的石碑上刻写的是永宁帝过往的功绩,莫惊春迎着这面石碑步过去,仿佛也回味了永宁帝曾经的过往。他虽然待莫惊春稍显刻薄,可在百姓心中,这确实是个好皇帝。而他,对公冶启而言,也是一个好父亲。

  血味更浓。

  莫惊春驻足。

  公冶启靠坐在石碑的另一面,一只腿屈起,胳膊正搭在上面。

  浓重的血味,正是从此而来。

  公冶启的冕服蘸饱了猩红的血,以至于衣袖上红得更艳红,黑的愈发幽深。大片血泊染开,与渐渐滴落的血珠一齐,冲击着莫惊春的视野。

  他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在养好了身体后,他本不会反应这么大。

  可这么浓郁的血味无不刺激着他的味蕾,让他险些在这里吐出来。

  他下意识抚住小腹,“陛下?”

  “你最好出去。”

  公冶启的声音冷硬,宛如压抑着恐怖的情绪。

  他抬手在胳膊上又割开一道血痕,血肉绽开之下,更多的血蜿蜒爬了出来,与各色衣裳混在一处,再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陛下!”

  莫惊春扬声,透着几分惊怒。

  公冶启一手撑地,整个人跃然而起,冰冷淡漠的视线贯穿莫惊春,“没听见寡人的话吗?滚出去!”

  莫惊春反倒是镇定下来,笔直地看着帝王。

  “陛下,臣可不是您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品。”

  他看向公冶启负伤的手,声音又低了下来,“若是先帝看到您如此自残,想必他也……”

  血味猛地窜了过来,一下子钻进莫惊春的周身,血手捏住他的下颚强迫他抬头,公冶启的声音冰冷,仿若每时每刻都在压抑着暴虐的声线,“你知道寡人现在想做什么?寡人想让外头的士兵自相残杀,让他们屠戮干净带来的一干朝臣,寡人想烧了整座皇陵,想亲手将守在外头的废人公冶明抽筋拔骨,挖出他的心肝丢在父皇墓前……”

  他的语速又快又狠,恐怖至极。

  “寡人要见你,将你压在这地宫石碑上进入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即便你再哭求,都要强迫你吞下。让你的腹中除了寡人之物再无旁物!”公冶启的眼中分明闪烁着恐怖诡谲的扭曲,“想将你锁在长乐宫,让锁链缠住你的脚踝,永远只能看着寡人,注视着寡人!”

  他的声音或是尖锐,或是阴森。

  那双猩红可怖的眼,都昭示着一切当真是他心中所念。

  公冶启阴冷偏执地盯着莫惊春,撒开手,复在胳膊上划开又一道伤口。

  莫惊春蓦然留意到,公冶启手里拿着的,便是当日他亲手塞给莫惊春的匕首,削铁如泥的利器快意地痛饮着主人的血液。

  莫惊春脸色都变了。

  公冶启在这地宫待了一个多时辰,流了这么多的血,若是不及早救治,怕是命都要没了。

  公冶启的脸上扭曲又狰狞,剧烈的头痛与失血过多让他晃了晃身体,却在莫惊春靠近一步时猛地退后,踩进血泊之中。

  癫狂压抑的眸子重新睁开,帝王眼底彷如燃烧着无尽的恶念。

  “出去。”

  他压抑地说道。

  莫惊春不退反进,他的脸色恢复了平静,“臣为何要听陛下的话?”

  公冶启阴鸷地看着他。

  莫惊春冲着他笑,那笑容淡淡。

  “陛下,把匕首给我。”

  说话的同时,莫惊春已然出手。

  两人本有武艺在身,在这石碑棺椁间交起手来,衣袖猎猎在半空卷过。

  莫惊春本意不是为了袭击公冶启,而是为了夺下他右手的匕首。

  想必公冶启从踏足地宫,不,是在步下祭坛的那一刻便已然处在半疯半癫的状态,他悄无声息地步入地宫,立在先帝的棺椁前。

  那时他在想什么?

  可不管他在想什么,那都阻止了帝王那一刻的疯狂。

  帝王没有下令,也没有杀人,他只是将自己封闭在先帝的地宫,划下一道道伤口。

  莫惊春从来没有真正与谁动过手。

  不管是从前在武场的锤炼,还是后来在东华围场,甚至几次三番和公冶启交手,都不过是儿戏。这一回真真切切和公冶启交手,他方才发觉陛下的力气远比他之前正常状态时还要大得多。

  公冶启的胳膊渗着血,猩红的眼底却远比之更甚。

  他抓住莫惊春的臂膀将之甩飞砸在石壁上,痛得他脸色一白。他踉跄着站起身来,公冶启的嘴角也被莫惊春砸得开裂。莫惊春闪身避开公冶启的攻势,趁机绕到他的后背去,接连几下重击都砸在他手腕上。

  匕首一朝落地,莫惊春旋即将匕首踢开,远远丢进角落里。

  而他为了多做这两个动作,已经失却了先机,被公冶启猛地压进血泊里。那浓重的血味染遍了莫惊春的衣服头发,几乎都辨不出他原有的气息。

  帝王猛地掐住他的脖子,莫惊春沉重地呼吸了一瞬。

  却不知为何公冶启的动作停了停。

  他抓住机会抬脚在公冶启下腹狠踹了几下,却只听到闷哼声,而公冶启却压得更低,完全不顾崩裂的伤口。莫惊春被热血浇灌了满脸,挣扎着侧过头去干呕了几下,整个人狼狈不堪。这血味有公冶启的气息,既安抚着他,却也刺激着他。

  公冶启掌心下突突跳动的脖颈,就仿佛按在莫惊春的血脉上。

  他的眼底有着可怖幽深的细碎暗光,然在最后,还是勉强着压制下去,不知是因为莫惊春咳嗽的可怜模样,还是此时此刻处于地宫的诡异环境。

  “……寡人让你走。”

  公冶启的声音还透着狂躁的暴戾,他坐在莫惊春的腰腹上,颤抖着手扒拉过胡乱的墨发,也不在乎那血色糊到哪边去。

  他颤抖,是因为忍耐压抑的暴烈无处可走,只能强行压在皮肉下。

  莫惊春:“……您能从臣身上下来吗?”

  公冶启恐怖的目光盯着莫惊春的脸,莫惊春惊恐的眼神盯着自己的小腹。公冶启顿了顿,也意识到那地方的不同寻常,微鼓的弧度……

  噢,他们的假孩子。

  在意识到这点时,恐怖的猩红退了退。

  一直浑噩疯癫的脑袋清明了一瞬,公冶启打量着眼下浑身都染满了他血液的莫惊春,看起来确实狼狈至极,可从头到尾都是他的味道。

  他的心底骤然翻涌着可怕的欲念,公冶启缓缓侧头去看方才丢失的匕首,如若将热血从头到尾浇下,让莫惊春的皮肉骨髓都泡在他的血液里,那该是怎样一种……

  公冶启的身体颤栗起来。

  莫惊春却是再忍不住那种诡异的感觉,眼瞅着陛下似乎恢复了一点点理智,连忙腰部一扭,将公冶启掀了下来,然后身体一弓坐了起来,双手无意识地停留在腹部。

  他仍然下意识地保护着这个不存在的东西。

  莫惊春的身影刚好挡住了公冶启看向匕首的视线,于是帝王便顺势看向他,眼神狂暴而幽深,仿佛无尽狱火藏在他眼底。

  “你还在生寡人的气。”公冶启说话的速度很慢,他的额角青筋暴起,并未平息,剧痛在脑袋里翻滚,闹得他气息愈发狂躁,“为何还要进来?”

  莫惊春平静说道:“与您意识到自己发狂便将自己锁在地宫一般,您这份责任,臣也有。”

  公冶启低低笑了笑。

  “错了,夫子。”

  公冶启森然地露出个狰狞的笑,“如果不是在地宫,不是在父皇棺椁前……”他没有说完,烦躁地摁住额角。

  莫惊春却是无法再说个不字。

  他看过陛下几次发疯,知道那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而今日今时,让他在无比剧痛里仍然要强行束缚的缘由……只在于这里。

  这是先帝的地宫。

  所以他靠坐在刻画着先帝一生功绩的石碑背后,盯着先帝的棺椁一道道地划开皮肉,肉体的剧痛与脑袋的翻滚相抗,让他迟迟没有迈出那步。

  半晌,血手从额角挪开,公冶启坐倒在血泊里,怔怔地看着莫惊春。

  他眼底燃烧的那片烈火已经渐渐消退,暴戾隐隐蛰伏在公冶启的皮肉下,随时都在蠢蠢欲动。可他始终没动,只是安静地打量着莫惊春的眉眼,又落在他的小腹,而后便是那染红的衣袖。

  公冶启温吞地抬起手,莫惊春谨慎地看着他,因着他之前的暴烈,他并没有表露出太多抗拒,而是任由公冶启抚上侧脸。

  公冶启摩挲了片刻,又微蹙眉头。

  似乎对莫惊春脸上的血红不满,他这脾气阴晴不定,在身上翻了一会,居然还能再找出来一条勉强没被血染红的手帕。公冶启捏着一角细细擦拭,将莫惊春脸上沾到的猩红悉数擦去,露出干净的面容来。

  半晌,公冶启喟叹一声。

  “好看。”

  莫惊春微顿,心头仿佛被轻轻敲了一下。

  手帕抛在血泊里,公冶启的情绪仿佛悉数沉淀下来,越过莫惊春看向他身后的棺椁,极其难得的透出几分破碎的苦痛。

  他的语气却有点轻快,“是寡人对不住夫子。”

  公冶启侧过头去,指尖抵在额角,“昨夜父皇入梦,训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思来想去,也唯独夫子一事。”

  莫惊春早被公冶启突如其来的道歉弄得有点迷惑。

  公冶启并非第一次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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