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马车已经停下。
帝王平静地看了外面一眼,重新将药捡起来,“夫子可要来与我赌一赌,究竟这大营里的人,是认,还是不认?”
还是说需得等到莫惊春出面,方才能有个结果。
莫惊春额间细细密密地冒着一层汗,却是平静地说道:“臣赌,他们不会这么蠢。”
…
“当真是太蠢。”
殿宇之上,贤太妃风韵犹存的脸上透着狰狞的凶意,她冷脸看着太后,无畏无惧地说道:“若不是先帝看中他,你以为你能坐稳后位吗?”
张家虽然是从太祖至今就一直延续而在的权贵,却已经远远不如往昔。
当年永宁帝之所以会挑中太后,纯粹是因为不想要一个外戚势力太强,但是身份地位又要足够的人,挑来挑去,便选中了太后。
便是俗称的表面光,中看不中用。
而张家是凭借着太后的威势一飞冲天,才在这京城内横着走。
贤太妃的出身高贵,自来是看不起太后。
可永宁帝待后宫并无特殊,除了太后,她既为后位,先帝对她也就宽厚几分。尤其是在太子出生后,更是如此。
然那时在前,已经有贤太妃接连生下两个皇子,正是风头无两之时,甚至常有风言风语说要陛下废后。
毕竟后位无所出,他们的目光,便都放在了贤太妃身上。
贤太妃是真真以为能够更进一步,可这一切都随着公冶启的出生销声匿迹。
太后怀里的小皇子早就在夜间被女官带了下去,却是在偏殿内被抱着哄弄。她的模样秀美,神色镇定,丝毫不为外面的冲杀而动容,“就算你生出两个小皇子又能如何?他们一个两个,都比你要蠢上十倍,百倍。有你这么聪慧的娘亲,却屡屡做出蠢笨不堪的举动……你以为,这么多个皇子里,为何独独陛下,对他们的态度总是要严苛上几分?”
贤太妃抓紧了手帕,纤长的指甲断裂,可她好像半点都感觉不到。
“陛下,这是在为公冶启铺路!”
她竟然直呼陛下的名讳。
太后淡淡说道:“是他们自己造下的孽障。哀家问你,广润县一事,虽然牵一发而动全身,可实际上在查到苏杭刺史后,就没有继续再往上查,你可知为何?”
她森森笑了笑。
同一个人,在一桩事上,往往不会栽倒两次。可四皇子却踩了一次不够,仍是要再来第二回 。
便是愚不可及!
…
“四哥!”
宫城外,四皇子身披戎装,站在宫门外面无表情。
他们的人手已攻进宫内,如今正是要一举拿下皇城,再与城防军里应外合,固守京城,只等援军抵达之时。可如今他站在宫门外,却是后背汗津津,不知为何心中打鼓,手脚冰寒。
五皇子见四皇子不答,用力拍了他一下,“四哥!”
四皇子猛地回过神来,面露烦躁,“何事?”
五皇子也不恼他的情绪,压低声音说道:“庆华公主的私兵……并没有如约而来。”
这便是让四皇子着恼的第一桩事情。
皇帝出城,在城外袭杀公冶启,即便不成也要将其重伤,然后在当夜夺下京城,以京师为基扎根,再图图徐之。
这是他们的谋划。
他在城外还有数千人马,即便庆华公主没有出手,却还是协助他换上了城防军,这点就足够他立于不败之地。
可是四皇子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来回踱步,眼底满是血丝,他立在宫城之外,看着呼啸的风雪。
如果按照计划,他们现在已经拿下了皇城。
可是现在已经是旭日东升,他们却还仅仅只是攻下了第一道宫门,这皇城中的宿卫,什么时候有着如此精密的行兵布阵。
又是什么时候有了如此强悍的力量,居然能够抵御如此之久?
“五弟,你说我们会不会踏入了什么陷阱?”
四皇子面沉如水。
“四哥,你这在说笑吧,皇帝难道会为了引你入局而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吗?”五皇子赫然是不信,“昨夜已经传来消息,说是已经重伤了皇帝。虽然不能够一举将他们歼灭,可是这也足够打击他的气焰。难道这还能有假?”
是啊,四皇子安慰自己。
如今整个皇城都在他的掌控之下,而即便晨光微熹,阳光洒在宫道之上,却也没有一个百姓,一个大臣敢于探头,仿佛都在等待着这个结果。只要他能够冲进宫中夺得玉玺,他便有了主动权,再将虎符寻找出来,便能够名正言顺地操控京郊大营。
是,会是这般。
四皇子自我安慰,将那些敏锐的提醒抛之脑后。
他大步朝着宫门内走去,仿佛想要亲眼见证这个时刻。
只是他方才迈出第一步,却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箭矢,径直穿过他的肩头。四皇子整个人被冲势带倒下去,在地上滚了一圈,让那伤势更加严重,疼得连连惨叫。
箭头深深扎入他的皮肉里,撕开细密的豁口。
五皇子大吃一惊,连连叫道:“敌袭——敌袭——”
这是又从哪里出来的一拨人?
只见在宽敞的城门正对的大街尽头,一队精锐的士兵逐渐露出了身影,为首的是个骑马的女子。她身披戎装背对着阳光,有些看不清楚她的面容。那整齐划一的步伐,远比四皇子麾下的那些士兵还要震撼,仿若带着淋漓尽致的杀气。
守在城门的属于四皇子的人马,纷纷围在他们面前,仿若是要划下道来,拦住那些精锐的士兵。
五皇子搀扶起四皇子,只见他额头满是大汗,疼得唇色苍白。
他们两人一齐看向那骤然出现的人马,尤其是四皇子脸色极其难看,脱口而出:“姑母!”
尽管他们看不清楚那女子的面容,可是那身姿,那精锐的士兵……此时此刻在京城里,谁又能够拿出这些人马?
如果是在半刻钟前,庆华公主突然带兵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自然高兴不已。可是如今四皇子背上的那一支箭,却让一切成为泡影。
庆华公主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
为了促他们一臂之力?
还是要为杀了他们?
他们突然想起这位公主的年岁,其实与他们的父皇不相上下,可她骑在马背上仍然是飒爽英姿,毫无半点颓势。庆华公主握着红穗长槍,言辞淡淡,“四皇子,五皇子,袭宫乃是大罪,还是退去吧。”
四皇子骤然听到这话,脸色极尽扭曲。
他几乎要发狂。
这样的话,如今由庆华公主说起来不觉得可笑吗?
当初,他们这位姑母,又是怎么答应他们的!
…
莫惊春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觉得腰背酸痛不已。但是他半点都没有流露出来,而是平静镇定的挺直腰背坐着,仿佛完全忽视了坐在他对面的公冶启。
在这辆马车之外,无数精锐士兵拱卫在外,正快速朝着京城的方向赶。
京郊大营镇分布在京城之外,全速赶往京城要一个时辰左右。再带上这辆有着皇帝所在的马车,倒是拖慢了些许时间。
公冶启目光灼灼,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莫惊春是真真没想到,有人居然能够这样死死盯上半个多时辰,动也不动。在感觉到眼神越来越灼热之时,莫惊春没得办法,还是睁开了眼,无奈地看着帝王,“您到底在看些什么?”
“寡人在猜,夫子是怎么猜的?”
现在又变成“寡人”了,莫惊春不经意想到,敛眉,“臣只不过对父兄有信心。即便先前京郊大营有过异动,但是既然已被父兄锤炼过一年,就必然不能再升起这样的妄念。”
莫惊春的职责并未涉及到兵事,只是在家里父兄的耳濡目染之下,多少是懂得一些。之所以皇帝要带他过去,便是为了这份根源。
假若京郊大营真的有过异心,佯装不认皇帝,但是有莫惊春在,此举确实不能。
他是莫家人。
虽然不一定能调得动,却也会增添几分可信。
为何会出现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事情?
除了确实是战事吃紧,帝王鞭长莫及之外,当然,更是由将军亲手带出来的士兵,更为听从这位将军的缘故。不同人带出来的兵,便会染着不同人的色彩。
这是必然的事实。
莫惊春在意识到正始帝的谋略后,除了震惊其胆大之外,却也不经意间有了少许担忧。
陛下的计谋或许只是依着世事而动,却未尝没有怀疑莫家两将的可能。
毕竟……
这一年在管的,正也是莫家。
即便莫家忠心耿耿,可是京郊大营出事,那莫飞河和莫广生岂不也是要吃挂落?莫惊春是无论如何,都只能赌京郊大营不会妄动。
正始帝方才的问话,也不知是否是故意垂问。
公冶启扬眉,听着莫惊春的回答,也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半晌,他低低笑了出来,摇着头说道:“夫子,你先前还嫌过寡人想得太过长远,可是在夫子心中,不也正是如此吗?”
莫惊春何尝不是在猜忌正始帝?
他的脸色平静,“你可知现在,你的父亲正在何处?”
莫惊春微愣,猛地看向帝王。
公冶启的手指搭在膝盖上,声音微冷,“皇宫。”
…
“咳咳——”
莫飞河沉闷地摆了摆手,将眼前的灰雾扫了开去。在交战的时候,有宫人不小心打翻了烛台,将宫墙烧灰了一面。大将军刚刚才命人将其打扫干净,灭了火势,免得再惹起别的风波。
他跨过好几具尸体,声音冷静,“外头的动静停下了?”
“是。”
跟在他身边的却是柳长宁的副手。
柳长宁则是在最前线,与叛军交战。如今外面的动静停了下来,也不知道是柳长宁全军覆灭,还是四皇子的叛军成功得手?
莫飞河摇了摇头,这两者都不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