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太傅说他不答应 第100章

  起初世家是看不上科举的。

  即便他们饱读诗书,可是有着更便捷的道路,他们何必去和这些普通百姓争执那半点名利?那在他们看来显得低俗。

  到了数代之前,科举出来的官员在朝中已经能够和世家官员分庭抗礼,再加上印刷技术的改进,书籍的普及远超前代,尽管读书仍旧需要巨额花费,却已经不再是镜花水月,而是触手可及。

  直到这时候,这些庞然大物才意识到科举的可怕性,它在于为原本的贫寒子弟提供了上升的渠道,皇室不再只是倚靠着地方豪强送来的人才,而是来自于四海八方的学子。这些贫寒学子没有血缘束缚,没有名姓压迫,全部皆是天子门生。

  他们的出身都非常干净,而曾经备受推崇的各世家家学,已经在各州郡的府学和大儒开创的私学里逐步落在下方。

  有远见之人,自然能够预见其可怕的程度。

  在早两百年前,世家甚至能够毫不犹豫地拒绝皇室的联姻,认为其血脉低劣不容污染,而在如今当下,却已经再不能如此肆意嚣张。

  若是世家安分,如永宁帝这般的帝王,其实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对正始帝来说,却是远远不够,那几处所谓千年世家盘踞之地,便是一个个管辖的空洞,朝廷的手伸不过去,也收不上来税,更是不清内中情况。

  这对正始帝的性情而言,乃是无法容忍之事。

  【任务五完成】

  精怪似乎真的只是让莫惊春去和许尚德见一面,却也足够让莫惊春洞察陛下的想法。

  莫惊春:“……”总有种精怪在嫌弃他不主动的意味。

  尽管莫惊春语焉不详,但是张千钊和袁鹤鸣多少感觉到其中的晦涩,一拍即合决定不再过问,带着莫惊春出去吃酒了。

  因着这件事毕竟是通过袁鹤鸣的帮助,莫惊春即便推拒,但是也小小吃了几口。

  只是几口,倒也无伤大雅。

  反倒是袁鹤鸣高兴得不知跟什么似的,自己高高兴兴地把自己吃得半醉,最后被张千钊抢过酒壶,一个暴栗敲在他的脑门上,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都一把年纪了,也不成家立业,见天就泡在酒水里,难道你这辈子要与酒相伴为生吗?”

  袁鹤鸣抱着另一坛还没开封的酒哼哼唧唧地说道:“我才不结婚,我都,我都应过她了……”

  莫惊春吃着茶解酒,一下子听进那话,有些诧异地看过去。

  张千钊倒是知道点内情,低声说道:“他曾经有个青梅竹马的女郎,两家已经说亲了,但是后来出了点事,人没了。”袁鹤鸣的年纪比莫惊春小了一点,这世道虽然对儿郎不太刻薄,可到底二十多岁还未成婚,便是古怪之人。

  袁鹤鸣蹉跎到现在,未必过得去心中那坎。

  莫惊春叹息了声,然后倒出来一杯温茶泼到袁鹤鸣脸上,“没醉,就别装醉,起来。”

  袁鹤鸣用袖子擦了擦脸,哀嚎地说道:“再让我吃两口,就两口——”

  张千钊一个冷笑,让人直接进来将所有的酒都撤走了,酒鬼眼巴巴地看着美味离自己远去,最后焉巴了抱着茶盏小口小口地吃着浓茶。

  好半晌,袁鹤鸣叹息了一声,“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他吞完最后一口,看向莫惊春。

  莫惊春微怔,也看着他。

  袁鹤鸣笑了笑,“说你呢,你可是我们三个里头,最是过分正经的。”

  莫惊春摩挲着酒盏,淡淡说道:“那怕是不成。”

  他这性格,早就定性了。

  月色冰凉如水,莫惊春牵着马回到了府上,正是灯火通明时。阍室有人看到莫惊春,一下子就跟看到了主心骨一般,“二郎,二郎,不好了,大夫人方才不小心滑倒,如今正是发作的时候!”

  莫惊春一惊,连忙将缰绳抛开,大步进了府。

  他一边走一边快速说道:“秦大夫和刘大夫请来了吗?没有快去,还有之前的两个稳婆呢?不是已经叫了人请到府内了吗?叫厨房准备热水和参汤,快!”

  这些都是当年从老夫人身上学到的经验。

  莫惊春小跑着进正院时,稳婆刚好到了。莫沅泽和桃娘两小儿要哭不哭地站在院子里,尽管有二三下人在安抚他们,可是在这阖府的人乱糟糟,下人跑进跑出的时候,这样的安抚无济于事。

  莫惊春让两个稳婆赶紧进去时,屋内正好一声尖锐的惨叫。

  两小儿脸色微变,当即就哭出来。

  莫惊春只能带着他们到外面,边哄着他们,边听着里面的动静。

  或许是有了稳婆在,也或者是徐老夫人在里面安抚下来,逐渐的,那种尖锐的声音变得少了些,只剩下间或的抽噎,还有稳婆说话的声音。

  莫惊春摸着莫沅泽的小脸,那脸色苍白得发凉,“小叔,阿娘会不会死?”

  莫惊春拍了拍抱着他腰的小侄子,“不会,以后要好好孝敬你娘。”其实也是因为徐素梅发动得太快,不然她是绝对不会让这两小儿看到这场面。

  意外发生得无声无息,只是屋外没有洒扫干净的水,一不留神踩上去便摔倒了。

  好在徐素梅身边的两个侍女扑过去垫在下面,好悬没摔个结实。

  桃娘默不作声地,也在另一边抱着莫惊春的腿,两小儿比往常安静了许多。而徐素梅这一次发作,直到天明,才生下一个女儿。

  小小的,红红的,皱巴巴的小东西,连眼睛都睁不开。

  被徐老夫人喜气洋洋地抱在怀里,说是徐素梅已经喝了参汤睡着了。

  小家伙被徐老夫人抱着给两小儿垫着脚看了一眼,然后就抱回去屋内养着。

  毕竟刚出生,特别容易受惊。

  莫沅泽和桃娘头一次熬夜,已经困得东倒西歪,但仍然撑着精神说话,“妹妹好小,好红……”桃娘小声说。

  莫沅泽就大咧咧了,“有点丑。”

  他眨了眨眼,又笑得高高兴兴,“丑也是我妹,我会保护好两个妹妹的!”

  莫沅泽一时豪气冲天,有了莫名的责任感。

  他们两个还想趁着莫惊春不注意的时候偷溜进去看徐素梅,只是被稳婆拦住了,说是夫人要好好休息,这才作罢,被莫惊春提着去睡觉。

  然后又给他们两个的先生告假,免得今日没去被训。

  至于莫惊春自己,则是用冷水洗了好几次脸,多少压住那沉沉的困意。

  然后去大朝。

  今日大朝,除了确定百越迁移的人口外,还有边关传来的捷报。

  莫广生带着三万兵马一路闯到异族老巢去了,不仅将人家的皇帐烧了个净光,还抢了不少牛羊马回来。前者已经是莫广生第二回 做,后者倒是让朝臣大喜。牲畜也便罢了,最要紧的还是马,莫惊春知道莫广生眼馋异族的马种太多年了,一有机会就带着将士疯狂劫掠,实在是过分行为。

  当然,这个过分是对异族来说,朝野上下可是高兴得很。

  尽管之前百官对正始帝不依不饶的打法有些担忧,可是打了胜仗,怎么会不高兴?

  在这两件大事之外,便是有几地闹了洪灾。

  今年夏日的雨水实在连绵不断,有些地方的堤坝再拦不住,便闹了水灾。好在去岁除了雍州外,其余地方无病无灾,收成还算不错,国库又经过正始帝这几波收割,即便拨出去军费,应对灾情也是绰绰有余。

  就是户部尚书的脸色有点难看,就跟从他家里搂钱一般。

  莫惊春敛眉,想起袁鹤鸣曾经说过这位,肚子里倒不是没容量,可惜的是特别爱财,在算钱非常斤斤计较,分毫不让的那种。

  大朝期间,莫惊春实在困得睁不开眼。他站在殿宇上还有些晃悠悠,为了不让自己打瞌睡,莫惊春咬住舌尖发狠,血味一出,人总算清醒几分。

  等到朝会结束,莫惊春缓缓下了台阶,站在石柱边缓了缓。

  身后急匆匆的步伐传来,刘昊的脸猛地出现在他面前,笑着说道:“宗正卿,陛下有请。”

  莫惊春微怔,还是去了。

  不过御书房内几位阁老还在商谈,刘昊便请莫惊春在旁边等着。那屋内软塌舒适,还点着淡淡的安神香,莫惊春坐着吃了几杯茶,连眼皮都睁不开,浑浑噩噩地撑了半晌,忍不住睡了过去。

  刘昊在外头守了好一会,直到莫惊春睡着,方才蹑手蹑脚地出去。

  等到莫惊春惊醒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

  他的身上盖着软毯,靴子被人褪去,脖子下还垫着软硬适中的枕头,就连朝服也被脱了下来,正披在屏风上。

  莫惊春:“……”

  他坐起身来,将身上的软毯捉住,不由得看向外面的日头。

  显然不是上午。

  他捂着肚子发了会呆,慢吞吞地起来穿戴衣服。

  刘昊来找他的原因,他怕是猜到了。只是正始帝这么拐弯抹角的方式,可实在不像是他平时会有的举动。莫惊春若有所思,慢慢地走到外间,却看到公冶启正拿着一卷书站在窗边,而在他身后,那桌上正摆着一桌菜肴。

  公冶启还穿戴冠冕,异常正统。垂落的珠帘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在看到莫惊春的那瞬间,身着冕服的帝王迈步朝他走来,“饿了吗?”

  他的言行举止与从前别有不同,是公冶启,却也不是公冶启。

  这让莫惊春有些恍惚。

  他被推着坐下,看着桌上的菜肴沉默了半晌,“陛下怎么突然转了性情?”

  公冶启站在身旁,饶有趣味地说道:“难道夫子更想看到寡人发狂的一面?”

  莫惊春:“……不是。”

  他就是觉得最近的正始帝似乎比之前的手段又圆润了些。

  从前正始帝和莫惊春颇有种针尖对麦芒的强横,即便莫惊春有时候是在以卵击石,可是他们的气氛往往会闹得很是僵硬,盖因正始帝的过于刚强。可是这些时日……似乎是从陛下吃药发昏后,莫惊春总有种陛下变了少许的错觉。

  难不成……

  莫惊春捉紧了筷子,忽而说道:“陛下近来,还有在吃药吗?”

  公冶启淡笑着说道:“难不成夫子希望寡人日夜发火?”

  莫惊春敛眉,那就不是。

  公冶启看着夫子纳闷的模样,不由得脸上带笑,漫不经意地在莫惊春的对面坐下,“夫子难道不觉得腹中打鼓吗?”

  莫惊春之所以醒来,也确实是因为腹中难受。

  既然都到了这时候,莫惊春索性也不再多想,默默吃了起来。

  虽说食不言寝不语,但是公冶启并没有在吃,他只是看着莫惊春动作,“夫子昨夜出了何事?”

  莫惊春微顿,他原本以为卫壹会什么事情都跟皇帝说。

  公冶启似乎是猜到他心中所想,摇头笑道:“卫壹是分拨去保护夫子的,其他的消息回禀只是顺带,除非你出了要事,不然就是三日一回。”

  莫惊春:“……”三日一回的频率,也已经太高。

  莫惊春:“家中长嫂产女,忙乱了些。”

  他其实不是很想在公冶启的面前提起这个微妙的话题,但是陛下既然问了,那也无法。直到几日前,帝王才刚刚给小皇子取了姓名,名为公冶正。

  公冶启:“夫子怕甚?莫广生的孩子,又不是夫子的孩子。”

  帝王慢条斯理的话,却是让莫惊春忍不住停住筷子。

  冠冕上的珠串微微晃动,公冶启似乎是不明白自己究竟说出了什么恐怖的话,还在平静说道:“如此一来,莫广生倒是有福气,一子一女,凑个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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