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一只灰白兔子, 却偏要起个名字叫狐狸, 整日就抱着它乱跑。
莫惊春弯腰将这小东西捞起来, 漫步往里面走去, “今日家里可曾发生什么大事?”
墨痕跟了上来, 沉稳地说道:“家中无事,一切正常。”
徐老夫人在徐素梅恢复后, 就已经回去徐家。是莫惊春亲自送回去的, 还备了厚礼。徐素梅重新接过家里大权, 莫惊春便轻松了一些。
莫惊春颔首,将小狐狸送回去还给桃娘,看着她读书写字后,方才回到自个儿屋里。
如今朝上,除了边关和西南的战事,再有几处的灾情,俨然是一派和气景象,各地郡守刺史的回禀都是寻常,并无大事。比起去岁,这个秋日过得安详,又是丰收的时节,这年收成很是不错,让户部尚书的脸色好看许多,走路都带风。
莫惊春盘算了一下近来宗正寺的事情,除了两家嫁娶,其他的倒是频繁。不过有几处的买卖略显频繁,回头还要再看一下。尤其是靠近西南那片,还是略有危险。至于朝野上,皇帝已经给二皇子,三皇子,七皇子封王,又各自划分了封地,再过些时日,就要出京离开。
除了金太嫔已经被特旨可以跟随出京外,其他两位皇子到底是不能。
只是有了前头几位的例子,二王爷和三王爷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在最后几日多多进宫,与老母说话。太后倒是没拦着他们,还给他们行了方便。
太后也曾寻皇帝说过话,“老二和老三的母妃一贯顺心,若是真的要求出宫去,倒也没必要扣下不放。”她是为了皇帝的名声着想。
正始帝:“她们倒是没异心,只可惜生出了两个多心的儿子,他们跟几个老亲王联系紧密,想学一学老四,也不看他们有什么能耐?老四至少有个好母亲,他们有什么?一腔蠢笨的心思吗?”
正始帝登基至今两年多,手足只剩下三个。
虽然都是事出有因,但也不免让人心中嘀咕陛下的凶残,这三个里头,反倒是一直不受重视的七皇子封地最大,也最是富裕。而其他两位皇子虽然也有亲王的名头,却顶多只有老七的三分之二。
正始帝的脾气就是这样,嬉笑怒骂爱恨喜怒都分得清楚,他乐意给的便是千金都白送,不乐意给,就连一文都要掰断了给。
莫惊春在接到旨意,再填到卷宗上时,便知道朝野必定会有人上奏,只是这丝毫改动不了皇帝的心思。
朝廷分封的王爷,如果是单字,一般是亲王。两字以上,便是郡王以下。即便是有了封土,却只有食邑,没有兵权,财权和治权。偶尔有受宠或备受信任的王爷可以充任官员,不过这基本是看皇帝的心思,如正始帝便基本上革除了所有在朝的王爷,唯独留下几个确有能力的,如今还在外奔波。
莫惊春将朝野上的事情思索了半日,人也差不多在浴室木桶内泡得浑身软乎,这才慢吞吞地起身来换衣裳。在浴室内的角落,其实也安放着一面铜镜,只是莫惊春甚少去关注。
今日他一边穿上裈衣裈裤,一边就看到铜镜里倒映出来的自己。
莫惊春蓦然发现,原本以为是白色的yin纹似乎在多次的侵吞后,不完整的纹路也逐渐变得完整,那些发白的纹路蜕变成淡淡的鲜红,在蜷缩的花瓣上游走。这个图案……看起来像是一株异常繁复的花株,层层叠叠交错起的花瓣交叠在一处,隐约藏在其中的左右对称的心形图案更是透着少许烧红的色彩,像是情动时的嫣色。
在肚脐眼的下方,被无数纹路包裹着的“7”似乎还昭示着不堪的未来。
莫惊春一下子扯住裈衣,将淫靡的颜色盖在其中。
他霍然起身,几步走到门外,将室内的湿热都留在后头。
【任务六:进一步缓解公冶启的宿疾】
【任务七:阻止恩科舞弊】
在莫惊春刚刚出门的时候,精怪接连的叮咚声响起来,莫惊春下意识停住去听任务内容,第二个还算明确,但是头一个……
进一步缓解?
莫惊春沉默,这要怎么缓解?
之前帝王得到的*药最后被弃之不用,说明借用外物依旧不能缓解皇帝的宿疾。如今思来想去,还算是比较得用的,居然是莫惊春自个儿。
难不成他要将自己奉上去吗?
面对莫惊春的恼怒,精怪如此表示。
【公冶启的宿疾需要足够的稳定剂,当初永宁帝能稳定住他,是因为他们之间的亲情】
这回答不足够,但是也可以解释精怪的目的。
莫惊春面无表情地再披上一件衣裳。
这才是精怪想要的……让莫惊春成为稳定公冶启的存在?
莫惊春心里苦涩,迈了出去。
他能稳定正始帝?
可别忘了,之前公冶启的几次暴起,多少也是因为他。
不过得了这两个任务,任务六的暧昧不明暂且不去理会,任务七却是非常鲜明。皇帝登基三年,除了正始元年加开过恩科外,正始二年是正科,下一次正科就该在正始五年,但是在明年,也便是正始四年,帝王又加开了一次恩科。
明年加开的恩科,名义上是为了给太后庆整寿,但实际上,朝内都知道这是陛下属意的。
吏部尚书王振刚当时上奏,“陛下,加开恩科虽然能够考校学子,但是相距时间过短,如若先前落榜,这些学子在一二年内,也未必能够再通读理解,届时出来的成绩……若是为此放低了要求,反而不美。”
王振明所说,也确为实在。
学子的苦读是茫茫岁月,一定时间内数量就这么多,就算再如何加开恩科,也不会突然冒出一二百符合要求的进士,过于频繁的科举反而不一定是好事。就算是草苗,也得留用生长的时间。
林御史也缓缓说道:“陛下,翰林院已经提前放馆,若是加开恩科倒是能够及时补充,看是补充上来的进士若是不堪大用,无异于拔苗助长。”
林御史看起来有点老态。
许尚德入狱的事情对他多少是有点影响,原本皇帝是打算将他调任,便也暂罢了,仍然留在这位置上。而且外头的风言风语也是不少,将这个看起来清正的老臣气得半死,只强撑着每次朝会都殚精竭虑,露出不为外界所动的模样。
正始帝淡漠地说道:“这一次恩科加开,与正科有所不同,到时候诸位就知道了。”
皇帝意已决,朝臣劝谏也是无用。
这位陛下的脾气硬得很,若是与他硬碰硬,他只会更为刚硬。尽管殿内干净异常,可只要当日在这殿内的,怕是都忘不了那个言官额头的鲜血。
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
许伯衡坐在前头低声叹气,只是没表露在面上。
正始帝用了两年多的时间在朝野树立起自己的权威,虽然是好事,可却偏有种独断专行的模样。眼下有他在,还有几个还算得用的老臣可以劝阻一二,再过几年,整个朝廷都换做是得用的年轻人,届时,这些年轻官员的眼中,便只有这位天子。
是好事,却也容易是坏事。
陛下这性格,乃是一把双刃剑。
然恩科加开,对于各地的学子来说,如今正是要赴京赶考的时机。
莫惊春得了这任务后,才开始注意今年出题的考官。
只不过这么一寻思着,他赫然发现张千钊也在其中,只不过因为还未到出题的时候,他们还能自由走动。若是到了出题阶段,这些考官都要被摁在单独的考院出题,直到考试结束后方才能离开。
难得有一次宴会,居然是莫惊春主动发起的。
袁鹤鸣和张千钊欣然赴约。
只是袁鹤鸣可怜兮兮地发现,就算到了老地方,但是有莫惊春和张千钊在,他只能讪讪地吃花酒,其他的酒是半点都不能沾,更别说是烈酒。
张千钊笑呵呵地说道:“趁着还未入冬,还可以多走走。到时候可是出不来了。”
莫惊春斟酌着说道:“这一回除了你之外,却还有几位旁的大臣被点了,与从前倒是别有不同。”
以往点出题的考官,一般都是老翰林和大儒,顶多再有一二个朝臣。可这一回除了几位大儒老翰林外,正始帝还点了四五个朝臣,细数起来都是曾经做过京外官再转回京内的。
张千钊知道莫惊春没有子弟要下场考试,袁鹤鸣那头的已经考上,与他们而言都无切身利益,才稍稍说了一句,“虽然还不清楚是哪个方向,但是这一次陛下应当是要切实考校他们学识外的东西。”他吃了口热茶,顿了顿,又说道,“比如刚回来的薛青。”
袁鹤鸣奇特地说道:“薛青是个能干的不假,但是他去雍州才一年多吧,陛下怎么突然将他调回来了?”
莫惊春淡淡地说道:“薛青本来就是擅长法辩,本来就是走明法科入朝,前些时日大理寺出了些问题,陛下要将他调回来坐镇大理寺。”
薛青是个刚正不阿的脾气,更是眼底揉不得沙子,他到大理寺,其实有些人是不愿意的。
张千钊轻笑着说道:“正是如此,我看今次名单上居然还有薛青,便知道这一次陛下或许会偏重实干,而不是旁的。”
莫惊春见他还要再说,反倒是抬手拦住了他。
“虽然我们身旁确实没人要下场考试,但是你也别说那么多。尤其是鸣之这家伙,酒后就拦不住嘴巴。他与我们在一处的时候还能克制,去了别处……我可是知道他这个月又吃醉了两回。”
被友人当着面扒光了裤底,袁鹤鸣恼羞成怒,一把子抢过莫惊春手边的茶壶,“我都不会了,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我已经同家里人发誓过,必定不会再醉倒那个地步!”
袁鹤鸣倒也不是吃酒就会胡咧咧,得是喝到烂醉,半点都醒不来的时候,那会才是有问必答。这还是莫惊春发现的,才让袁鹤鸣知道自己还有这个烂毛病,却也是心惊肉跳了一段时日。
毕竟袁鹤鸣再是清楚不过自己这张嘴巴。
莫惊春笑道:“你同我说却是没用,还是得看你如何做。”
就看他现在跟缺了酒虫一般的模样,可真是让人信任不起来。
不过……莫惊春蓦然想起之前正始帝对他的兴趣,依着陛下的脾气,如果真的记住了,总不会真的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是陛下在最后绕过了袁鹤鸣,没将他提过去做活,还是……
罢了,这些都是自个儿的私事,莫惊春也不想进一步探寻。
毕竟他和正始帝之前的矛盾,莫惊春也从未表露过。
这次话罢,莫惊春多少猜到了陛下这一回的打算。
陛下这一回,应该是要撇去之前只看文学考卷的惯例,更要看学子对天下世事的通达看法。科举科举,毕竟是写字做文章,文笔的好坏,自然会影响考官的态度。朝中不少官员都是出身不凡,在才学文章上自有自己的看法,尤是大儒,更是偏爱才华出众的考生。只是笔杆强,却不意味着考生在面对实事时能有足够的应对。只看文章,选出来的便也只会读书写字的才子,却未必会是合适的官员。
这一回皇帝将更多的官员列入考官范畴,怕是要让他们互相针对。
至少有薛青这般人在,是绝对不会让空无一物却花团锦簇的文章列入。
想明白这点,莫惊春再看任务七,就有古怪的感觉。
正始帝既然看中这一回的恩科,必定会派人严加看守,怎可能会发生舞弊的事情?
须知道,考官在出题的时候,吃喝拉撒都会在专门的院子,直到考试结束后才能出来,从冬日开始准备,春日入院,到二月考完,这些考官却也是付出良多。如此严苛的状态下仍能舞弊的话……那或许,只能从考官下手。
里应外合。
莫惊春微蹙眉头,将之前列的考官名单数了又数,实在是清奇。
这上面可无一个贫困,至少也是略有家产。
至少钱财一事并不十分紧迫。
不过莫惊春也清楚,钱财一事上的贪欲是永无止境。
如今只是看不分明,左不过还有时间,再一一细查便是了。
在即将入冬时,平静的京城发生一件大事。
谯国桓氏的下任宗子在京郊被将要入城的老齐王嫡子纵马踩死了,这可谓一石惊起千层浪。
封王者,单字为亲王。
“齐”称更是尊贵,乃是永宁帝的大兄封号,在朝野王爷里算是最最贵不凡的那一批,而他的嫡长子公冶留铭更是娇纵跋扈,即便是久不入朝,百官也多有闻名。而谯国桓氏乃是闻名世家,其下任宗子,恒生,其才学异常出众,大儒顾柳芳曾经赞叹不已。
谯国桓氏失了下任宗子,自然震怒,更是不依不饶。
而老齐王带嫡长子入京,本就是为了给太后贺寿,即便出了这般祸事,要让他交出得宠的儿子,那是绝无可能。
谯国桓氏在朝中也有为官者,而老齐王也是能上朝的身份,两边在朝中大吵特吵,两边都决是不肯退步。
莫惊春面无表情地捏着朝板站在旁边,听得头昏脑胀。
要说谯国桓氏的要求也算不得离谱,毕竟家族里的宗子无辜惨死,要凶手偿命也是实在。可齐王世子却连道倒霉,说是那日骑马在外,分明走得安稳,是恒生那厮莫名滚了出来,他来不及勒住缰绳方才惹出这等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