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哪一次失败了,岂不就万劫不复?
如今陛下的疯狂与理智融合在一处,既是疯狂,也是清醒。
一旦让疯狂压过理智,要爆发的那一瞬加以劝说,徐徐图之,未必不能让陛下重新冷静下来。
就如同今夜的事情。
虽然莫惊春有些坐立不安,但他听得出外面非常平静,如果陛下再起乱子,决然不会是这个模样。
“您说得对。”
莫惊春舒了口气,总算露出淡淡的笑意。
只是话虽如此,他在这偏殿坐着也不安心。
莫惊春的伤口严重,但也只是皮肉伤。
比起那些受伤的和百越人动手时被下药的,或是那些走了水时被火势灼伤的人来说,已经算是最不严重的了。
莫惊春看着老太医与他说完话,就起身去给其他人治疗,就不好意思再坐下去,他起身朝殿外走去,正好看到有个小太监急匆匆冲了进来,在看到莫惊春的时候,就好像看到了救命恩人,“宗正卿,您快去前头瞧瞧吧!”他的声音又急又快,像是看到了什么事情一般心生畏惧。
莫惊春认得这个小太监,他是长乐宫的人。
那两天,他住在长乐宫的时候,便是德百和他负责照顾他的。
只是莫惊春向来不喜欢旁人近身,所以那两天也没怎么说过话,但好歹认得人的模样。
莫惊春心中一跳,“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这个小太监哭丧着脸说话,“太后娘娘和陛下争吵了几句,眼下正闹得僵持。”
莫惊春悚然一惊,这事儿怎么又跟太后娘娘扯上关系了?
他心里担忧。
他不仅担忧的是皇帝跟太后的关系,他更是担心太后或许发觉了什么。
方才他被陛下从到殿中救出来的事情,因有着阁老和薛青两个人打岔,所以大部分人都知道莫惊春方才为了保护陛下引走毒虫,乃是非常人能做到的事情。
至于和陛下冲进交泰殿,烧了整座宫殿相比,勉强还能说有个理由。
但是无论如何,在那之后陛下将莫惊春抱出宫殿,却又迟迟没有放下来的举动,肯定还是招人眼。
尤其是招太后的眼。
太后本来就多有怀疑,陛下这种举动,不过是为太后的疑惑又增添了一个砝码。
不是这个人,便是那一个人。
根本上,这个人究竟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存在这么一个人。
太后便不得安宁。
可别是为了这事吵起来。
因着偏殿和主殿的距离又不远,莫惊春从殿门出来后急匆匆几步走到主殿,便看到了殿内的场景。
原本被太后抱住的大皇子孤零零一个人坐在位置上,两眼不知所措地看着左右,他本来就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孩,长得挺好看,只是惨白着一张小脸不知所措的模样,又让底下看着的人摇了摇头。
虽然说不过是个几岁小童,但是从前陛下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他从来都不会怯懦。
当然,这也有着先帝和太后宠爱陛下的缘故。
如今大皇子在宫内的遭遇,朝臣们不必去细细打听,也是有些清楚的。
陛下或许是因为大皇子的出生,所以对大皇子异常厌弃,这几年从不曾听说陛下对大皇子的关注。
如此冷落,即便有着太后的恩宠,大皇子会显得怯生生,也是无奈。
而站在大皇子身前的,便是太后娘娘。
今日是正始帝的生辰,太后特特穿了一件异常华贵繁复的长裙,头戴的凤冠珠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却不发出半点声响。或许是方才出的乱子,所以太后整洁的衣裳有几处燎破的痕迹,却丝毫不能阻挡太后那通身贵气逼人。
太后冰冷说道:“所以陛下现在是为了个阉人,觉得哀家对你不妥,想要害你不成?!”
随着这句冰冷的话语,莫惊春赫然发现,正始帝的脸色越发难看。
不得不说,陛下那么难看的模样,已经少有。很少会有人把他气得这么大动肝火,却又难以发作。只是整个殿内并没有因为正始帝的沉默而变得平静,反而越是沉默,就令众人越是害怕。
方才文武大臣是亲眼看见过陛下发疯的。
那也不能说是发疯,只不过是冷酷无情。
恒王爷正是因为知道他这位皇帝六哥究竟是什么脾气,才从来都不曾想过贪恋皇位。
别说是贪恋了,他便是连看都不肯看上一眼,只想着金太嫔和他能够平平安安。
如今兄弟还活着的这三个人里头,唯独他是活得最滋润的。
他不仅拥有着最大的封地,也得了个不错的封号,母妃,也能跟他一同生活。就连陛下给他赐婚的王妃也性情温和大方,与他如胶似漆,和和美美。
虽然王府长史有时候是有些烦人,却是个品行不错的官员,管理王府的事务也非常得当。
只要安安分分生活下来,他就能过得十分富足,这样的日子不好吗?
这样的话,他也想问问太后。
金太嫔是与他说过宫中的一些事情。
只是那些后宫阴私,从来不肯多说,只是极其偶尔的时候,他母妃会提及到太后与如今的陛下。
金太嫔喃喃说道:“太后娘娘什么都好,对张家人好,对陛下也好,对从前先帝也很好……可就是她想着人人都好,却总是人人不好。”
太后也并非没有能力平衡张家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只是她总忍不住去怜惜在他眼中弱小的张家人,以至于有些时候,理智的太后总会轻易被张家所动摇。
或许是张家人爱在她面前诉苦,摆尾可怜的缘故。
金太嫔想,可是太后啊……张家是豺狼,可陛下却远非虎豹……如果太后终有一日执迷不悟,还是为张家所动摇的话,那陛下会做些什么呢?
人其实都是偏袒的。
即便正始帝知道缘由,他也只会认为是张家不好。
那届时……
张家可就活不成了。
对付陛下这样的人,越是在乎的东西就越不能在他面前表露出来,因为陛下可不是那种会爱屋及乌的人。
“呵。”
满朝都听得到,正始帝突然发出这么一声短促的笑声。
“母后既然觉得是寡人做错了,那何不如一错再错?”
他的语气非常平静,平静到了压抑的地步。
“寡人记得,一个月前是张老夫人进宫来见您的吧?”正始帝面无表情说着,“而后又是三日,是我那好舅母来见的您,大舅母总是能说会道,常年也是她进来。”
阴冷的视线投了过去。
“我那大舅母是不是在说,想要将张家女郎嫁进宫来?”
太后脸色一变,“胡说八道!”
……其实张家确实有这个心思。
只不过张家这蠢蠢欲动的小心思在被太后知道后,就进来说词的张夫人训了一顿,骂得她不敢抬头。
太后清楚他这几个兄弟究竟是什么德性,养出来的女儿再好,太后都绝对不可能让他们进宫来。
她虽然因为张哲的事情对张家颇有怜惜,可是将主意打到正始帝身上,那却是不行。
正始帝:“张家在您这边确实是走不通路子,只不过您怕是不知道吧……刘昊。”
刘昊欠身,低低说道:“方才已经查了出来,张家三女郎,确实是藏身在奉先殿内的香案下。”
张家的排序是一起算的,三女郎,正是大国舅的嫡长女。
什么?!
太后脸色骤变。
这的的确确是太后不知道的事情。
随着话音落下,门外正有两个宿卫捉着一个哭啼啼的女子进来,只见她的长相和大国舅有几分相似,只是更想柔美了些。
她被宿卫压着跪倒下来,怯懦地吐露了话语。
其实这桩事情,陛下早在此女还没进宫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张家接连捅出几次娄子之后,皇帝早就在张家安插了自己的人,尽管张家在后来加强了戒备,可正始帝派去的人还是如入无人之境。
正始帝原本不打算揭露出来。
至少没必要让太后知道。
他之所以任由那张家女子入宫,不过是为了后来敲打国舅所用。
正始帝阴冷说道:“张家借由您的手偷偷将人送进宫来,所欲为何?您应该比儿寡人知道得更清楚。”
太后的脸色青白交加,难堪至极。
她万万没有想到张家的胆子居然如此之大。
……或许其实是张家一脉相承呢?
张家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
今日是正始帝的生辰,只有寥寥几人才知道,他这几年生辰那天晚上都必定会去奉先殿给先帝的牌位上香。
张家是从哪里知道的?
只会是太后。
一个清白人家的姑娘怎么会好端端藏身在奉先殿的香案下?
皇帝这话还是当着满朝文武王公大臣的面前说的,这赫然就让张家的名声蒙上了一层阴郁,两位国舅的脸色铁青,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
可笑。
可叹!
正始帝看着那两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再回头看着太后眼底只剩下一片冰凉。
这就是您一直要护着的东西。
正始帝的残忍暴虐,并没有因为这次揭露而感到快意,相反他又觉得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