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太傅说他不答应 第200章

  是,也或许不是。

  反正那封信没看到,谁又能知道呢?

  秦王坐在轮椅上,从怀里掏出那封信,不疾不徐地撕开,然后抛在炭盆上,那露出来的一角,书信上压根连一点墨痕都没有。

  这封信,从一开始就是空的!

  徐平河说道:“王爷神机妙算,定然能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秦王的手指摩挲着这把轮椅,他从八岁起坐上这由宫内工匠特造的轮椅,直到今日已经不知换过多少把,“本王从出生伊始,便不知得偿所愿,是什么滋味。”

  他叹息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徐平河却是猛地一个哆嗦,站在秦王的背后不敢说话。

  秦王就坐在屋内看着最后一丝斜阳落下,方才让人燃了灯,然后说道:“盯着京城的消息,本王有预感,那所谓的窦氏藏书,肯定还留有后手。”

  他自言自语,“皇帝让那么多读书人聚集在皇城脚下,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这位年轻帝王心思太深,有时候要的不是一石二鸟,而是三鸟,四鸟!

  轻易就追赶不上他思路的恐慌感,让秦王难得有种畏惧。

  却是从前永宁帝在时,也不曾有过的感觉。

  被秦王话里谈论到的正始帝,眼下正在和许伯衡说话。

  天冷了,殿内地暖已经烧了起来,灯火也明亮起来。

  许伯衡原本都穿着厚厚的大氅,入了殿内,却也不得不脱下来,交给內侍放到一旁。

  徐顺接过,看到上面有磨损的痕迹,下意识一捏,发现这外表看似光鲜亮丽的大氅,其实内里也是缝缝补补,异常简省。

  他悄悄将这件事跟德百说了一声。

  徐顺的年纪虽然比德百还要大,可他在宫中却得叫德百一声哥哥,而德百小不了刘昊多少,却得叫刘昊一声师傅,这样递进的关系,只不过是捧高踩低,看人下菜。却也是无法,是宫内生存最基本的准则。

  德百将这件事记下,手里端着茶进去。

  正始帝正在和许伯衡说话,“……依着眼下莫广生,再有几日,就能查清楚支援清河王的究竟是所谓的义民,还是附近的世家了。”

  许伯衡微微蹙眉说道:“可是陛下,若是依着您的意思……”

  正始帝呵呵笑起来,“首辅,凡事既想要个结果,就需得付出代价。”

  许伯衡瞬间就明白了正始帝的意思,低垂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正始帝也不说话,慢悠悠地吃了两口茶,紧接着刘昊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许伯衡叹了口气。

  “陛下太过心狠。”

  正始帝:“错既不在寡人,寡人心狠,也是为了他们日后好。门阀世家一旦千万年下去,惨的不终只有朝廷。南边到底还是太荒了些,多些人去,也是好的。”

  江南在北面的人看来,就已经算是极南,再往南边去,即便那里也生活着朝廷治下的百姓,但在北人看来,终究都是蛮夷,是不开化之人。

  从每隔三年的科举名单中,便可以看得出来绝大部分都是北人中举,而南人确实是少之又少。

  学风之气在北面广为流传,南边,终究还是少了些。

  许伯衡敛眉,正始帝这话,确也没错。

  话罢,长乐宫内同时陷入了沉默。

  好半晌,正始帝才不情不愿地说道:“都这把年纪了,寡人是没赏你钱还是怎么的?那大氅看你穿了十来年,就不腻歪?”

  许伯衡回过神来,淡笑着说道:“能穿便继续穿,老臣这体量也不会再长,换了也是浪费。”

  正始帝觉得自己是发癔症了才来寻求许伯衡的意见,他斜睨了眼刘昊,“去,给许首辅挑二十匹上造的布料,再送五十件兽皮,都挑好的,直接送他家里去。”

  “诶陛下……”

  许伯衡阻止的话,正始帝压根不放在耳边,开口就将事情给定了,这才好像听到许伯衡的话那般后知后觉地转过来,耸着肩膀。

  这是非常不得体的行为,可在帝王做来,却是肆意张狂,好看得很。

  许伯衡无奈地叹了口气,仿佛又像是回到了当初在教□□功课的时候。

  “陛下也不知会听谁的话?”许伯衡丢掉了君臣的拘束,抱着茶盏暖手,叹息着说道,“从前每次教导太子的时候,都只想着有朝一日,要是能痛打东宫一顿,那可实在美妙。”

  正始帝:“……”

  他倒是没想到这个德高望重的许伯衡私底下都在偷偷想这些。

  许伯衡吃着热茶笑了起来,“陛下是觉得,老臣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正始帝:“你打不过我。”

  许伯衡听着那个“我”,笑意更浓了些。

  “是啊,老臣可不会武艺,这些朝臣里……”许伯衡沉默了一瞬,露出个欣赏的神情,“怕是唯独子卿敢对陛下动手。”

  子卿?

  正始帝扬眉。

  许伯衡私底下叫夫子倒是叫得挺亲昵。

  帝王自己虽然总是夫子子卿的叫,可听到旁人也这叫,就有一种奇奇怪怪的感觉翻涌在心头。

  说是厌恶,却也不是,说喜欢,那更不可能。

  就像是……吃了酸醋鱼头般酸不溜秋的,让正始帝脸色都严肃起来。

  许伯衡虽然留意到了帝王的神色变化,可他再是厉害,也不可能猜透正始帝现在在想什么。他只是不紧不慢地跟帝王拉家常,“早些年,子卿来东宫的时候,太过拘谨严肃,偶尔商议陛下的进程时,他总是第一个来的。”

  既然有那么多个太傅,那谁负责哪一部分,又要怎么讲,自然需得商议。不然各人讲自己的,直接将太子的课程落下,那可不好。

  然每到这个时候,莫惊春总是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

  莫惊春那时候刚从翰林院出来,对官场上的事情可谓一窍不通,过于直愣。许伯衡偶尔与他聊到东宫情况时,便会忍不住点拨几句,久之,莫惊春待他的态度,也比寻常要亲近些。也或许是因着这一来二去的交流,许伯衡才会留意到太子和莫惊春之间细微巧妙的变化。

  一贯不喜莫惊春的太子殿下,却会主动去寻莫惊春上课?

  正始帝:“……你这对我就没半点好印象。”

  帝王幽幽地说道。

  许伯衡哈哈大笑,“陛下,这可怨不得老臣,是您一贯如此。”

  正始帝的指腹摩挲着温热的茶盏,像是陷入沉思,眉宇的锋锐散去,一时间变得温和平静,甚至仿若还带有少许柔情,“寡人的心情确实暴戾不定,不过夫子却总是能安抚得当,实在让寡人诧异。”

  许伯衡意有所指,“或许根源不是出在子卿,而是出在陛下身上呢?”

  正始帝扬眉。

  许伯衡老神在在地说道:“毕竟,是陛下选人,而不是子卿选人,不是吗?”

  等许伯衡离开后,正始帝才低低骂了一句老狐狸。

  许伯衡那老家伙肯定是看出了什么,只是在这跟他打太极罢了。然许伯衡的话,却一语击中了帝王心里的隐秘担忧。

  莫惊春是公冶启强求来的。

  尽管莫惊春的承诺远比他来得有效,可帝王也绝不会忘记之前发生的一切。

  追根究底,莫惊春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会踏上这样的路途。

  如果不是公冶启这个意外,他这一生都会安康顺遂,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跌宕起伏,惊心动魄。

  而这不过是,这漫长一生的开端。

  此后数十年,那还长得很。

  莫惊春未必会快乐。

  正始帝的脸色阴沉下来,攥着茶盏的手也泛着白,像是用力到了极致。

  可即便如此,那茶盏也安稳地停留在帝王的手中,并没有支离破碎。

  莫惊春跟陛下约法三章,决不能再有这种随便伤害自己的行为。

  莫惊春当时是骑在公冶启的腰上,一边浑身通红,一边夹着他断断续续地“逼迫”公冶启答应的,如此活色生香的画面,要他忘记也难。

  正始帝回想起当时的画面,脸色总算好了些,慢慢地将茶盏放回桌案。

  他屈指揉了揉额角。

  莫惊春,莫惊春,莫惊春……

  此时此刻,正始帝满心满眼都是莫惊春。

  或许是许伯衡的暗示,也或许是他们这些时日的相处,其实跟往日没什么不同,这让正始帝有种压不住的阴郁。

  不到之前疯狂的暴躁,却算不上舒坦。

  正始帝认真琢磨了一下,最后面无表情地得出来一个结论。

  他这是……欲求不满?

  …

  莫府,书房。

  莫惊春将今日让人捡出去晒的书籍都挑了一下,心里叹了口气。其实应该在早些时候想起来的,这几日阳光虽然足,但还是不够热烈。

  毕竟入了冬,没下雪的时间就那么几天,实在紧凑。

  他略走了走,这才回过神,将一本要看的书带回来。

  莫惊春在桌椅前坐下,却是看不进去。

  他伸手捏了捏眉心,索性将书给合上,靠在椅背上。

  屋中只有他一人,便显得寂寥些。

  这是莫惊春本来就习惯的生活,但这些时日,许是因为答应了陛下后,正始帝无声无息地将他的日常生活都挤占了,以至于一人安逸时,都显出几分寂寞。

  莫惊春顿了顿,摇头失笑。

  人当真奇怪,最初百般不愿一心抗拒的是自己,等时日渐久,走到今日的人却也是自己,这样的变化,即便是莫惊春,也忍不住觉得怪异。

  可喜欢这种事情是瞒不住的。

  不然莫惊春就不会因为“美色”误人,之前分明还在恼怒陛下的囚禁,之后却又……不知怎就答应了。

  莫惊春又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不过对莫惊春来说,答应和没答应的变化其实也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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