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惊春忍不住闭眼,陛下……这是担心他会后悔?
然问题,并不是出在莫惊春身上。
问题,从来都是公冶启自身。
正始帝一直都是世间最麻烦的人物,莫惊春分明好端端在那里,他却是能将自己执拗出疯病来,这怕是老太医抓破头都想不出来的事情……故而,昨日老太医才会在莫惊春身前说那样的话。
他不是故意泄露正始帝的情况,而是深感情爱之幽怖。
莫惊春叹了口气,看着已经被他弄得彻底凉透的清粥,是半点胃口都没有了。他平静地说道:“我去上值。”
他匆匆走动时,身体略微的异样倒是被德百忽略过去。
毕竟昨夜他们折腾了一回,外面伺候的下人以为是莫惊春身体不适,那也是正常的。
莫惊春几乎是跟左右少卿一起抵达宗正寺的。
嗯?
右少卿?
莫惊春看着清瘦了几分的下属:“总算是回来了。”
左少卿看着右少卿那瘦得连骨头都摸得到的背脊,啧啧摇头,“看来是一趟苦差事,他先前还说临近年关,怕是要胖上不少。我看你现在的模样,就算是大吃大喝整十日,都未必能胖得回来。”
右少卿回来了,便说明大皇子已经回京。
莫惊春偶尔不去大朝,宗正寺内已经习惯了。不管宗正卿去不去,总会有个合适的理由,再加上早前诸位知道的炼药一说,私底下其实也对莫惊春甚是好奇。不过都不敢说,就只是偶尔想想。
“别说了,换做是你,你难道会胖?”右少卿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刚刚回来,就要跟同僚讨论胖不胖的问题,“今年的雪太大了,本来会早两日回来。结果路上的雪厚到马车都推不动,最终还得是用粗盐化雪,才勉强能过来。”
左少卿咋舌,“这也太奢侈了。”
右少卿叹了口气,“这也没办法,大皇子可是发了高烧。年纪还是小了点,在外面这么奔波,清晨已经直接送到宫里去,希望能无碍吧。”
这些便是在朝上没说的事情。
左少卿的脸色微变,看了眼外面,低声说道:“高烧不退?”
右少卿颔首,“怕是在焦氏那里受惊,但人生地不熟,大皇子一直忍着。快到京城的时候,听说陛下派了人过来接应,当夜就直接晕了过去,高烧不止。”
所以被派来接应的将领这才担忧得很,最终才奢靡了一把。
莫惊春微蹙眉头,见精怪没有反应,这才稍稍安静,继续听左右少卿说话。
右少卿出去一趟,他们才发现他这讲古说事的能力却也是不差,再是普通寻常的事情落在他的嘴里,都能说得跌宕起伏,更别说本来就危机四伏的事件,更是说得处处惊心动魄。
左少卿:“焦氏也觉得,是清河王的人?”
这消息早在之前就传回来,但还要等那些贼人入京拷问,如今还未有定论。
右少卿:“话是这么说,可要是问及他们为何不肯伤及焦氏,便不肯说了。就好像一开始就奔着大皇子过来的。”
右少卿当时虽然是跟了全程,可他毕竟不是负责审问的人,只能确定个大概。
见左少卿还意犹未尽,莫惊春忙拦下他,对右少卿说道:“临近除夕,事情并不多,你今日暂且回去歇息罢了,左不过就这点小事,闹不起多少波澜的。”
右少卿确实疲乏,回程的时候所有人都绷着一股劲儿。
他们如此,大皇子如何感觉不到?
所以年幼的他是最先倒下的。
听得莫惊春的话,右少卿感激不尽。
等他离开后,莫惊春才说道:“先前查的东西,已经查出来了吗?”
左少卿:“除了孟怀王的事情,倒是先前那边少了一卷。不过之前存了备份,如今两份都已经在您的案前。”
莫惊春颔首,道了声谢。
这屋内才剩下莫惊春一个人来。
……当然,在此之前,还要先安抚一下袁鹤鸣。
莫惊春对趁着午间休息特地来找他的袁鹤鸣有些无奈,这位有时候确实是肆无忌惮了些。
袁鹤鸣将莫惊春上下打量了一番,像是在确认他拘谨有没有出什么麻烦事,好半晌,这才安静地坐了下来,那模样看起来有些沉郁。
莫惊春蹙眉说道:“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昨夜的酒水还没醒来?”
莫惊春昨夜的酒醒得够够的,就是如今还有点头疼,但也算不得大事。
袁鹤鸣:“你还问我?昨夜那是什么情况,你居然直勾勾地往陛下哪里去,真真是找死!”
莫惊春无奈地说道:“你这话却是着急了些,陛下只不过是有些脾气。”他当然知道真话,但也不能冲着袁鹤鸣说。
袁鹤鸣拍着桌案说道:“还不叫找死?你驾车的那个车夫叫什么来?卫壹?他就眼睁睁看着你羊入虎口?还有你身边的暗卫,既然是你的人,为何不动弹?”他的问题就跟一箩筐那么多,着急的时候半点权贵风流都没有,就只剩下略显憔悴的暴躁。
莫惊春看得出来他眼底的黑青,知道他昨夜肯定没睡,再不济,也是没睡好。
莫惊春:“卫壹本来就是陛下的人。”
他说得淡定,袁鹤鸣都硌了一下。
“陛下自从中毒后,行事作风都有些凶残,即便你们是……那也……你在那紧要关头凑上去作甚?”袁鹤鸣暴躁地说道。
莫惊春敛眉,不是他,也会有别人。
是他,总归好一点。
袁鹤鸣气得半死,觉得莫惊春真是榆木疙瘩!
莫惊春无奈,将难得暴躁的袁鹤鸣安抚了好一会,才见他恨恨离开。
等袁鹤鸣走了,莫惊春满腔的愁绪已经被搅乱得差不多,除了对昨日的担忧之外,倒是能稳得下心来,这才开始看孟怀王的资料。
莫惊春之所以会将孟怀王王妃的情况记得这么清楚,正是因为他前几日有事,让左少卿将关于孟怀王的所有消息全部都搬出来,如此,他自然隐约记得孟怀王的妻子出身。
孟怀王……
莫惊春盯着这个郡王的卷宗看了半天,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神情。
他将卷宗打散,突然在里面找到一个姓氏。
何。
何明东,是陛下的武侍读。
…
这几日,太后宫内,因着大皇子回宫的意外,整个殿内都活了起来。
太医院的御医,来回走动的女官,一脸严肃威严的太后,还有惊慌失措的宫人……这些都让整个皇宫话都变得好像有了点人味。
宫内的人还是太少了,太后就连逛御花园的兴致都没有。
而现在大皇子发烧,却是将这个平时看起来冷寂的皇宫都调动了起来。
大皇子年纪还小,连着几天高烧不退,已经是麻烦,再继续烧下去,怕是连脑子都要烧坏了,所以为了大皇子的安全,御医不得不斟酌着下重药。
却也不能太重,不然伤及根本,那反而不妙。
可即便如此,或许是因为拖得太久,直到数日后,大皇子的高烧才逐渐退了下来。
这日晚间醒了一回,还吃了点膳食。
因着这件事情,宫内没多少年味,只是匆匆换了红灯笼,再将各处洒扫一番。
正此时,正始帝到了太后宫中。
听到这通传的大皇子呛了口,捂着嘴连连咳嗽。
太后看他一眼,知道他心里是害怕皇帝,却也是无奈。
正始帝进来的时候,太后正在安抚大皇子,不过他人已经醒了过来,就算再怎么安抚,也没法一时三刻就直接睡着。被褥已经盖到了鼻子下,额头的手帕也是刚换过的,眼睛水润通红,像是刚刚哭过。
屋内还有留存的药味。
太后看了眼大皇子,再看着正始帝说道:“你来得却正好。”
大皇子在心里绝望,将整个小脸蛋都埋在了被子底下,仿佛这样就不会看到正始帝的脸。
正始帝看了眼大皇子,只见他脸上的烧红确实比白日要好一些,便镇定地说道:“身体恢复便是好事。”
就这么简单一句,算是敷衍。
太后无奈,只能自己跟正始帝说起话来。至于大皇子……如果依他的话,怕是这辈子两人都不能说上话。
太后:“近来,怎么觉得皇帝脾气较以往暴躁了些,可叫老太医看过了?”
正始帝把玩着手里的器具,平静地说道:“算不得出事,不过,确实遇到了点事。”只是他没说清楚究竟是什么。
太后看了一眼,皇帝拿在手里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一个圆润的白毛球?
皇帝身边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东西,架不住太后又看了几眼。
那白色的圆球看起来异常蓬松柔软,捏在手心把玩的时候,皇帝那姿势更像是蹂躏,手指夹着几根柔毛顺下来,紧接着便是压在掌心大力揉搓,如果不是可以再弹回来的话,这颗圆球早就被正始帝压扁了。
奇怪的是,伴随着正始帝这接连不断的动作后,皇帝的情绪又变得更为平静。
仿佛刚才若有若无的谨慎和杀意是幻觉。
太后古怪地看着这件童趣的东西,除了蓬松柔软和白得惊人外,她看不出半点可取之处。
可是太后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最近陛下都一直将这个东西带在身边?
看起来普普通通,却是没有撒开手过。
如果太后将刘昊叫过来的话,刘昊大抵还想说,陛下除了沐浴更衣跟莫惊春的跟前外,几乎是时时刻刻都带着这东西。
前几夜,就是正始帝突然将东西丢出来,猛地砸在墙上的时候,站在门边的刘昊才谨慎地说道:“陛下,今晚太傅跟袁鹤鸣有约。”
连这东西都压不住陛下的情绪,那就只能找正主了。
正始帝的视线幽冷地落在刘昊的身上,但是好半晌后,又移了开来。
许久后,帝王出宫。
莫惊春便是这样被正始帝堵住的。
而此时此刻,出现在太后宫中的正始帝,手里也捏着这样一个小小雪白的毛球。要将这个球做得绵软蓬松,可不是简单的事情,还需要一点巧思。
那种柔软的感觉,让正始帝在把玩这物什的时候,整个人也像是被顺毛了一般,柔和了许多,气势不再那样张扬外露。
太后无奈地说道:“连哀家都要瞒着?”
正始帝微顿,平静地看向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