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太傅说他不答应 第235章

  正始帝的声音透着嘲讽,意有所指地看着轮椅。

  “怎么不先垂怜一下自身?”

  秦王的手猛地抓住扶手,那反应算不得快,却是有点过激。

  他的面色平静,“陛下,您还是冷静些为妙。”

  正始帝笑了起来,眉眼微弯,看起来俊美出尘,“秦王这话却是错了,寡人可一直都是冷静。”他重新看着跪在身前的焦氏。

  “譬如,什么人说的话可以听,什么人说的话不值当听,寡人清楚得很。”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刘昊。”

  刘昊往前走了一步,欠身。

  “叫盖烈过来。”

  柳长宁前些时日被正始帝派出去做事,并不在宫内。盖烈是他的副手,如今早就出现在宿卫中,只是因着这里的情况不明,他不敢凑上前来。

  见陛下召唤,盖烈便默不作声地走了过来。

  正始帝淡淡地说道“盖烈,依着宫规,焚烧宫殿,是什么罪行?”

  盖烈“若是宫人,需得杖责三十,或者鞭二十。如果是宫妃,则依着分位不同,俸禄从一年到三年,视情况不同而定。”

  正始帝古怪地笑了起来,扬眉说道“焦氏,还算宫妃?”

  盖烈的脸色微变,拱手说道“陛下,杖三十,或者鞭二十……若是宫人,需得袒露背部,在当值的宫人面前动手。”

  他不是冒死要给焦氏说话,而是……焦氏毕竟曾经是正始帝的妃子,即便现在在宫中地位尴尬,可是再怎么样,若是真的执行,之后陛下想起来心生不喜,再生事端,那岂不是麻烦?

  焦氏神色苍白,猛地抬头看着正始帝,声音凄切婉转,“陛下——”

  秦王拧着眉,沉声说道“陛下,焦氏虽是罪人,可她毕竟出身焦家,如此侮辱极恶,怎可这般行事?”

  正始帝慢吞吞地看着秦王,脸上的笑容从来都没有收敛,不仅是没有收敛,反而笑得愈发古怪诡谲,充满恶意,“出身?出身高低,便能评价一人的高洁卑劣?焦氏,即便出身世家大族,却仍是丑陋不堪,浑身上下,只有野心勃勃的欲望勉强还能够入眼,心狠归狠,手段却是粗暴,连动手都留下那么多痕迹。

  “这样蠢笨的东西,即便是生在焦氏,能算得了什么?”他两颗眼珠子幽冷地盯着秦王,“又像是,有些人分明是天生聪慧,带着一颗七巧玲珑心,却偏偏生了一副残缺的身体,不管再是如何努力,却是始终无法离那触手可及的地位再进一步……秦王,你觉得,出身,重要吗?”

  秦王在众人震惊的眼中猛地起身,摇晃地看着正始帝,“陛下!”他暴喝一声,透着莫名的愤怒与极致压抑的恶意。

  就在盖烈迫于正始帝的压力要将焦氏拖走的时候,太后的车驾急匆匆赶到,打断了这一动作,这让盖烈心里狂喜,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跪了下去。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除了秦王和太后之外,其他的人,全都跪倒了下去。

  皇家中人,再是蠢笨不堪,却也不是真的蠢。

  那或许是伪装,或许是真性情,可是他们总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预兆,仿佛是血脉里的警告。

  正始帝露出獠牙的那一瞬,无比的威慑几乎压垮了他们的脊梁。

  秦王站得有些摇晃,他看起来不太舒服,可是他盯着皇帝的脸色却异常扭曲,仿佛被激起了什么狂涛怒海。只是正始帝在刺了他几句后,却又不理他,转头看向太后,淡淡说道“母后,焦氏突然发疯,按例处置,您没有意见吧?”

  太后掌管后宫数十年,如何不知道皇帝的按例,是什么意思?

  如果是旁的,太后肯定不会插手。

  可是唯独这个不行。

  太后心里翻涌着苦涩的味道,皇帝果然半点都不在乎大皇子,不然就不会这样将他的颜面踩在脚下。即便焦氏犯了再大的过错,如果皇帝用宫人的法子惩罚了焦氏,即便她能活下来,可大皇子便永远都抬不起头。

  世人都会记得,他有一个卑贱不堪的母亲。

  “皇帝,焦氏有错,若是要罚她,哀家定然无二话。只是……这本就是家事,何必在诸王面前闹腾?”

  太后到底说得婉转了些。

  诸王在心里拼命点头,除了寥寥几个,都异常想离开这里。

  正始帝甚至笑了,“母后,您难道忘了吗?今晚上,本就是家宴,诸王与女眷,本就是家人,不是吗?”

  “家人”这个词语出现在正始帝的嘴边,让身后的刘昊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不论这词原本是什么意思,可眼下,它绝对不是最开始的含义。

  太后语塞,看着跪倒一片的“家人”,再看着他们绝望的模样,不由得头疼起来。

  “陛下。”

  秦王的声音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磨砺过一般,甚是扭曲沙哑,苍老的声音却透着无比的怨毒,“您是当真要践行您的恶行?”

  正始帝就像是真的诧异那样,语气还带着委屈,“秦王这话却是有些偏颇,寡人不过是按例做事。当然……既然您和母后,都觉得这法子太过狠厉,那也就算了。”

  话罢,正始帝突然看着那些跪倒在焦氏身后的宫女,平静地说道“当时,焦氏是怎么点火的?”

  桃红是离得正始帝最近的宫女之一,她的牙齿打着寒颤,膝盖陷在雪里,一阵阵发僵,“……陛下,当时奴婢正在门外挂灯笼,其他几个宫人,也都被焦女郎打发了出来,只有她一人在。不过,方才奴婢追着焦女郎出来前,曾看了一眼屋内的模样,那火势,应当是从桌边打翻的烛台开始的。”

  欢喜阁的地方很小,只能容纳几人居住。

  焦氏一人住在正屋,却也只有小小的住所,容纳了床和桌子,就没多少别的地方。她睡在左侧的床榻,右边的窗前,则是放着桌椅。烛台一般都是放在桌子的内侧,焦氏坐下来的时候,一般是摆在右手边。

  桃红压根不知道陛下要知道什么,便下意识事无巨细,将所有的事情说了出来。

  正始帝便笑了笑,“原来是右手吗?”

  下一刻,焦氏的惨叫声起。

  帝王竟是踩住了焦氏趴俯在地上的右手,脚尖稍稍用力,一点,一点碾压着焦氏的骨头。她的声音惨叫连连,像极了哀嚎的野兽,恨不得在地上滚打起来。这样的剧痛,即便是对吃了几年苦的焦氏来说,都远超出了承受的可能,她的左手不断地扒着正始帝的靴子和衣裳下摆,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右手扯出来。

  正始帝面无表情地碾碎了焦氏的右手。

  一点,一点。

  从指尖到手掌。

  骨头爆裂碎开的声音,让所有人的脸色苍白。

  虚怀王跪在孟怀王的身后,哇地一声吐了出来。他本来就几乎吃醉了酒,吐出来的东西混着酒臭,让好些个本来就在强忍压抑的女眷再忍不住吐了出来,一时间那味道恐怖异常,伴随着从前头传来的血腥味,让气氛变得愈发压抑紧绷。

  从秦王和陛下说话,再到陛下问话,动手,看着漫长,其实不过几句话。

  莫惊春在桃红说完话后,便已经意识到不太对劲,一只脚刚迈出了阴影,骨头破裂碾压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焦氏的惨叫异常痛苦扭曲,让莫惊春下意识别过头去。

  莫惊春有些时候心很软。

  他不喜陛下对百姓人命的利用,更不喜帝王权术变得愈发阴狠毒辣,让正始帝的政令逐渐变得暴戾扭曲……

  可他有时也很心狠。

  世家,宗室,权贵,唯有这些清算,莫惊春并不在意。

  也并非是完全无感,在亲眼看到正始帝的暴戾之下,莫惊春心里多少有点堵得慌。可这些人……他看向摇摇欲坠,最后不得不重新坐下来的秦王,算不得罪有应得,却也不值得同情。

  莫惊春有时看得很远,但是眼下,他看得很近。

  他看着公冶启。

  帝王在碾碎了焦氏的右手后,便松开脚,任由着焦氏在雪地里抽搐打滚,笑眯眯地说道“你们说得对,不是非得要按例行事,眼下如何,也甚好。”

  既然是焦氏亲手打翻了烛台,哪只手动,那就罚哪只手,岂不是妙哉?

  秦王冷冷地说道“陛下不经询问,就径直废掉了焦氏的右手,难道就没想过意外,或是别的可能?”

  正始帝舔了舔唇,一双黑沉的眼盯着秦王。

  黑眸看着幽深,在不少摇曳晃动的红灯笼里,仿佛深埋猩红扭曲的戾气。

  他轻轻笑了起来,“秦王这话倒是不错。”

  正始帝踢了踢焦氏,懒懒地说道“你动手的时候,是动你的左手?还是动你的右手?”他餍足地笑起来。

  “如果是左手,那寡人就再赔你一只左手。如果还是右手,那就再废你一只胳膊。这可是秦王为你争取来的辩驳机会。”他压下身来,踩着女人的肩膀,笑眯眯地说道,“焦氏,你可要好好把握。”

  尽管他做出如此残暴血腥的事情,可是正始帝脸上的笑意却是真心实意。

  陛下,是当真高兴。

  这种全然不符的毛骨悚然,让人禁不住发抖。

  莫惊春慢慢地收回迈出去的脚,面无表情地揉了揉眉心,藏在衣服底下的兔尾动了动,又弹了弹,看起来是因为莫惊春的情绪有点糟糕,所以兔尾也不再安逸,而是有点古怪地扭动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莫惊春身上披着大氅,还穿着足够多的衣物,这诡异的动静一下子就会引起暗卫的注意。

  莫惊春压下那一跳一跳古怪里的狂躁,在心里说道“如果只是这个程度,我不觉得有什么必要发布任务。”

  ……即便正始帝下手这么狠厉,可实际上,除了他和秦王的僵持之外,陛下对焦氏所做的事情……除了或许会背负骂名,会在明日被言官责骂几句外,其实并不要紧。

  因为焦氏是废妃。

  她的身份在宫内,甚至比不得宫人。

  宫人还会上玉牒管理,有自己的牌子,即便是宫妃主子责打,死了,还能有个由头。

  可是废妃,便是连度牒都一并除去,宗正寺不会留下她的身份,宫内也不会留着她的牌子。被囚禁在冷宫一世,还能算是安稳,若是出了什么差错……甚至连焦家,都没办法为她讨回公道。

  若是她当初愿意离宫,至少几年后,还有脱身的机会。

  而后再是改嫁,或是独居,怎么都比在宫内苦熬要好上太多。

  ……至少不是现在的下场。

  您说得没错

  精怪的回答,对莫惊春来说,却不是好事。

  这一次参加宫宴的亲王除了秦王外,还有几位,但他们有的正在交泰殿内休息,有的站在廊下看,却不是所有的王室宗亲都步了过来。

  可秦王跟陛下的僵持,却是落在不少人的眼中。

  片刻,魏王被明春王扶着走了过来,他的脚步不太稳健,是早年受了伤。魏王和清河王是一个辈分,也是先帝的兄弟。

  与清河王不同,魏王是确实与世无争,他甚至都没什么名气,每年到了年末,宗正寺清点的时候,才会意识到原来还有这位王爷在。

  魏王“陛下,今日毕竟是除夕,不管出了什么事,到底不要闹出血来。有什么事情,还是等明日再说罢。”

  这里的气味并不好闻,但是魏王面色不改,苍老温和的脸上只余下一点关切。

  这是对正始帝。

  正始帝幽幽地看着魏王,“……王伯说得对。”

  莫惊春忍不住想笑。

  即便陛下此刻在旁人的眼中,怕是恐怖的存在。可是他在面对秦王时执拗地说是“秦王”,在看着魏王时,却是面无表情地说着“王叔”,便是如此不同的对待。

  陛下喜欢的,便是肆意张扬,从不掩饰。

  不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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