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可能。
他将虎符盖住奏章,笑吟吟说道:“严御史不是说,师出无名吗?那寡人不过是给他一个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的机会,不是正好?”
严御史汗津津。
别的也便罢了,这莫家可是掌握着兵权的!
这是实打实的权力。
即便是莫飞河在边关打异族,莫广生在关内打明春叛军的时候,都有不少文官建议陛下约束莫家,这怎可能、又怎愿意莫家再出一个异姓王!
这一次早朝,最终到底是在胡乱中落下幕布。
莫惊春走在宫道上,回想起严御史和许冠明跟吃了屎一样的表情,倒是忍不住笑了笑。他虽然清楚他们的目的是为何,可是每每被针对,心中不是没火气。
先前他其实已经将人怼得够呛,不过陛下更是反将一军,让他们自顾不暇罢了。
袁鹤鸣从后面赶了上来,笑着说道:“我可真是太畅快了。”
莫惊春无奈看他一眼,“别表现得这般幸灾乐祸。”
这朝会上只是打嘴仗罢了,还未到真刀实槍的地步。
袁鹤鸣摇头晃脑地说道:“严御史便罢了,许冠明那些人,你却是要小心点。未必会有好事,如今天牢关押的人太多,如果不是你当机立断,未必会这么顺利。但是……你现下得罪的人太多,我都害怕你出去的时候被人套闷棍。”
莫惊春呵呵笑道:“我毕竟是吏部尚书,得罪了,也便得罪了。”
他的声音冷淡下来。
“除了自诩家底深厚的,又有哪个敢在面上下手?”
袁鹤鸣:“你这话却是错了。”
他摇了摇头,叹息着拍着莫惊春的肩膀。
“你以为他们为何那么弹劾你?除了当真觉得你做得过火外,正是因为子卿在往日所表露出来的公正,这才让他们肆无忌惮。”
莫惊春挑眉,淡淡说道:“可我也不是傻子。”
“谁都当自己是聪明人,”袁鹤鸣道,“不过他们那些大聪明笃定你不会公报私仇罢了。”
他微眯着眼,眼神中颇有锋芒,说话却还是那懒洋洋的习惯。
“好人难做呀。”
莫惊春和袁鹤鸣分开后,一路往吏部去,
两个侍郎跟在他的身后,嘴里还在说着近期考核的事情。到了年底,吏部或许是最忙的部门之一,和户部算得上是团团转。
莫惊春原本预备着年底要办成的事情,因着陛下昏迷,便暂时搁置不理。
等要再重新拿起来,就已经没了合适的时机,就暂且按下不表。但是今年吏部内的收受往来,碍于莫惊春的态度,却是少了很多。
左侍郎跟着莫惊春进屋,在确定屋内只有莫惊春一人时,这才低声说道:“尚书,右侍郎经手的部分事务,看起来有些不对。”
凡事是由“左”为尊。
本来左侍郎跟着莫惊春平调的时候,按理说右侍郎应该成为左侍郎,然后他再接任右侍郎的位置才是。可是正始帝却没有这么做,他初来乍到时,还有些担心右侍郎不好相处。
可这几个月下来,却是打消了左侍郎的不少念头。
所以此时此刻他要说出的话,对左侍郎来说,还是有些艰难。
莫惊春:“且先盯着,什么都不要做。”
他清楚这些灰色地带,不是说一朝一夕就能解决得了。如今他们虽在吏部,更是坐得高高在上,可相较于那些根深蒂固的官吏和习俗,他们也不过是区区外来者。如今朝中的事务更为要紧,莫惊春打算放长线钓大鱼。
左侍郎心知肚明,这便悄悄退了出去。
莫惊春坐在位置上出神了片刻,将摆在右手边的文书取了过来,下意识打算看的时候,他猛地坐直了身子。
一种奇怪的异样从莫惊春的脊椎骨慢慢爬了上来。
诡异的瘙痒。
莫惊春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忍不住打了几个寒颤,那些分叉刺人的东西刷过莫惊春的背脊……更是从脚底爬升到后脖颈,诡谲得他忍不住弯下腰,趴在桌子上抖了抖。他的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攥紧了一张白纸,生生将那昂贵的纸料抓得满是皱褶。
莫惊春无声地张开嘴,忍住任何有可能从嘴里跑出来的呻吟。
这种诡异莫名的感觉……
陛下,到底又做了什么!
莫惊春恼怒地盯着边上的笔架,盯久了,忽而微蹙眉头,忍着那怪异的感觉伸出手,将悬挂在笔架上的一只狼毫笔抓了过来。
他的手指摸了摸狼毫笔的笔尖,那刺挠的感觉熟悉又陌生。
莫惊春的脸色原本便是微红,如今盯着这只狼毫笔,却是红了又黑,黑了又白,猛地将狼毫笔拍在桌上,凶巴巴地说道:“陛下!”
他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这个词所代表的人狠狠揍上几拳!
这几日陛下没有召见他。
想必不是不想见他,而是不敢见他罢!
…
长乐宫内,稀薄的日光下,软塌处显得有些透亮。
在窗前,不仅有着软塌,还摆着一个小小的架子,如今那上面正搁着一处小小的木屋。
那木屋实在是精致得可爱,仔细一看,却和东府的布局一般无二。
东府那么大的地方,要做成这么小的屋子,那要花费的时间和精力人力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也不知道帝王是什么时候让人打造的模样。
而在这精致小巧的宅院中,正摆放着一尊同样精致小巧的人偶。
粗粗看去,几乎和真人一般无二。
刘昊初次看到的时候,都忍不住感慨,陛下当真是爱得疯魔,才会照着莫惊春的样子再打造了一个如此逼真的小人偶。
太过逼真的物什,看过去时,反倒忍不住升起一种诡异害怕的感觉。所以刘昊除了第一天盯着看了几眼外,其余时间压根不敢去看。
而整个长乐宫的人都知道,陛下的东西,最好别去碰,也别去想。
正始帝下了朝回来,就顺手将小人偶安置在这里,而后便去处理薛青的回报,等到他理清楚那些错综复杂的事情再回来时,太后便过来了。
正始帝受伤后,太后跑长乐宫的次数,可比之前要勤得多。
只是太后刚入长乐宫,再到内殿时,看着那精致小巧的屋舍和逼真的小人偶,陷入了沉默。她忧心忡忡地想,陛下不会真的爱到疯了吧?
这好端端的,怎么弄出这么逼真恐怖的东西?
正始帝迎着太后担忧的眼神,淡定地说道:“母后不觉得可爱吗?”
太后:“……”
她要是觉得可爱,这母子情怕是要完了。
她忍不住摇了摇头,打量着正始帝的模样,颇为无奈地说道:“你醒来才几日,至于这般劳累吗?”
正始帝:“虎视眈眈的人不在少数,太过肆意,反而不美。等处理完了,想休息多久,都不是问题。”
太后是听过老太医的话,清楚公冶启只要能醒来,就没什么大碍。可是看着前几日还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人,如今却是活蹦乱跳地胡来,多少心中担忧。
不过太后也清楚正始帝有自己的主意,劝说了几句后,到底没再继续。
等到太后离开,正始帝才闭了闭眼,缓缓在软塌坐了下来。
刘昊急切地说道:“陛下,可要叫老太医来?”
正始帝摇了摇头,淡声说道:“让他来了何用,他也只会说好生休息罢了。”
刘昊无奈,小心劝道:“可太后娘娘和老太医的说法也是没错。”
正始帝:“眼下盯着寡人一举一动的视线太多,一旦虚软下来,便会有人打着趁虚而入的念头。不管是莫惊春还是母后那处,都给寡人盯紧了,还有,大皇子那边,也注意着些。”
“喏。”
刘昊欠身。
而后,正始帝就吩咐刘昊去取来外伤用的药膏,然后挥了挥手,让殿内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刘昊在退出去的时候,还忍不住在心中嘀咕,自言自语地说道:“难道陛下想要自己上药……可是拆线是在明日,有些地方,陛下自己也碰不到……”
他带着这样淡淡的疑惑,退了出去。
而正始帝在殿内只剩下自己一人后,这才将立在精致的小宅院里的小人偶给捞了出来,这小小的东西软趴趴地倚靠在他的掌心坐下。
帝王忙忙碌碌地将软塌上的桌子挪了挪位置,使得窗外淡薄的阳光刚好打在桌面上,而后将早就拿来温暖桌面的暖手炉挪开,将小人偶放在那暖烘烘的位置。
一回生二回熟。
他剥过一次小人偶的衣服,要剥开第二次,也不是难事。
倒是之前要传回去,才费了正始帝好一番功夫。
等到将小小的人偶给剥光出来,他这才取过放在边上崭新干净的毛笔,然后打开药膏,用笔尖搅和了一下药膏,然后将趴在桌上的小小人偶刷了一遍。
帝王做事异常仔细,因着小人偶莫惊春实在是太小,为了避免浪费,他索性从光滑的脚板心开始刷起来,然后是光滑的背脊,漂亮的蝴蝶骨,然后是后脖颈……似乎是很喜欢那蝴蝶骨的位置,笔尖在那里徘徊了片刻,涂得药膏那叫一个油光满面。
再给背面上完药,正始帝又将人偶翻过来,这一回是给前面上药。
自然是小心翼翼,万分柔情。
笔尖沾了沾药膏,一点点刷了下去。
正始帝是哪里都没落下,他记得,之前御医说过,这些药物倒是没有刺激性,很是温和。等到正始帝大功告成,给人偶上完药后,他又开始忙忙碌碌给小人偶重新穿戴衣物。
正始帝从前是不会伺候人的。
帝王向来都是被人伺候的那个,哪里会轮到他伺候别人呢?
可自从他招惹了莫惊春后,久而久之,正始帝到底学会了怎么给人换衣裳。在莫惊春昏迷不醒的时候,在他没有丝毫体力的时候……至少,他还不会弄醒莫惊春。
所以,眼下他要给小人偶穿衣服,也是不难。
难的是,这些东西都太小,手指都不敢太过用力,生怕将那些布料撕碎。
正始帝在心里盘算着,能不能让绣娘做几身这么小的衣物,起码一天换一件,还能满足他想看到夫子穿戴不同衣服的念想。
帝王的嘴角含着淡笑,将小小的里衣给人偶莫惊春穿戴上,无视了那小小的翘起,自言自语地说道:“不可,不可,如今寡人和夫子都是伤患,老太医说了,需要戒色忍耐。”他的指腹摩挲着那处,带着恶劣的笑。
莫惊春觉得自己能忍下三日,当真是忍成了圣人。
翌日,他入宫的姿势气势冲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入宫寻仇去了。
刘昊急急地长乐宫前将莫惊春给拦住,哭笑不得地说道:“莫太傅,您且等等,太后正在殿内。”
刘昊清楚莫惊春和太后见面总有尴尬,这才及时拦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