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壹“郎君,小的去给您取件衣裳来。”
莫惊春笑了笑,摇着头说道“不麻烦了,我在屋内,你可是在屋外,要是冷了,我自己去拿便是。”他拦住了卫壹的动作,漆黑清润的眸子注视着他,倒是问起了他的事情,“之前的宅院,看着可还喜欢?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与我说说。”
卫壹没忍住,发出了一声笑,抿着唇笑道“郎君,您这话,当真让小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哪有人送了宅院还不够,还想到别的去了?您可别忘了,在那之前,您还赏了小的百两呢。”
莫惊春眼里带笑,“难道我这条命,就不值当这么多吗?”
卫壹叹息了一声,也不是没有宽厚的主子,但是如莫惊春这样,出手异常大方,甚至还担心不够的主家来说,可真是少之又少。
卫壹“您是太大方了,您就不怕得了这么多,小的和墨痕从此以后变得疏懒了,那可怎么办?”
莫惊春认真地说道“我本也没有买下你俩的命。墨痕是家生子,但若他想要出去,以他如今为我,为莫家的功劳,大嫂那边,该是没有阻力的。”奴仆护着主上,看着是理所应当,可是每一次都是生死之际,如此危险,怎能一概而论?
卫壹笑着说道“您就别担心这个了,若是您明日和墨痕说上这个事,他怕是要在您的面前哭死过去。如您这样善心的主子,上哪里找去?”他可是打着要在莫家待到老的成算,而莫家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奴,也都各有归处,倒没有那种用完就丢的狠绝。
莫惊春摇了摇头,见卫壹没说,便也没再坚持。
他在窗边站了许久,直到肩头都有些微微湿冷,方才觉得那股浮躁的热意消退了下去。他颇有些无奈地捏了捏眉心,松了口气。
莫惊春之所以宁愿冷着,也不愿意再休息,便是生怕自己再是欲求不满,又做一些……胡乱的梦。
他哪有梦中那么……
莫惊春面色微沉,背着手,有种在生闷气的感觉。
在生自己的气。
夜半中天,他如果再继续这么站下去,卫壹怕是会继续守着他。他看着时候差不多了,便说自己要回去睡,让卫壹去歇息了,而他踱步回了屋中。
照旧是没有点灯,醒来已久的他,已经熟悉了这片黑暗,即便是步行在其中,也如同白日一样简单,便是几步走回床榻时,莫惊春的神色微动,下意识往床边摸去,便被一抹冷色捉住,拖入那片漆黑的床帐里。
…
翌日,是墨痕来接替卫壹,看着他一双黑眼圈,正想嘲笑的时候,却听到卫壹嘟哝了一声,“夫人昨儿来了。”
墨痕脸上的笑意僵掉了。
卫壹被墨痕的臭毛病传染了后,偶然在不方便直接提起正始帝时,便会这么称呼陛下。他深知,他们的交流是铁定会传到陛下的耳朵,可是这么多次过去了,也没看到陛下发怒或者是处置他们,这说明正始帝并不在乎……又或许,他是默许了这样的称谓。
上下之分,男女之别,世俗的称谓,在那位的眼中,怕是压根不重要。
在外的东西,任由人说上多少,也左右不了陛下的想法。
墨痕揉了揉脸,低声说道“可收尾干净了?”
卫壹颔首。
多亏了他们两个,再加上暗卫,正始帝和莫惊春的关系,在这墨香院内,也还算是个隐秘。不然这些贴身伺候的东西,要瞒住其他人的眼睛,也着实是难。如今这院中,除了墨痕和卫壹外,其他人已经不得在没有命令下入得主屋。
莫惊春出来的时候,除了神色倦怠,看不出有哪里不同。
他穿着官袍,不紧不慢地朝着外走,冠帽正抱在怀里,对墨痕说道,“今日晚些时候,你去女子书院看看,前头陈女郎寻我,可我却没有抽出空来。虽她那里一直有人盯着,但避免万一,你还是顺道去瞧瞧得好。”
“是。”
墨痕欠身。
他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了莫惊春正微低下头,在卫壹的服侍下将冠帽戴起,那露出的白皙脖颈底下,在衣领交界之处,正密密麻麻都是交叠的红痕。本该是淫靡的色调,在如此多的数量下,只会莫名升起一种恐怖畏惧的心理。
墨痕即便再喜欢许凤,都做不出来这样的行径。
他打了个哆嗦,迎着莫惊春有些奇怪投来的视线,连忙露出笑来,“郎君,您的早食还未动呢,小的让人取来?”
莫惊春颔首,便转身与卫壹说话。
等到墨痕将莫惊春送去吏部后,便将马车停在吏部专门停放马车的地方,转而悄换了衣裳,稍微整理了自己的模样,这才从后门溜了出去。
他们给莫惊春办事的时候,是可以随便取用马车的。
但是墨痕清楚陈文秀的特殊,可不敢给她和郎君招惹来太多的视线,宁愿多花点时间来伪装自己,偷溜出去,都不愿意驾着马车大摇大摆地过去。
女子书院内,陈文秀给女学生做的柜门早就做好,而且都安了上去。
那东西甚是合适,和从前的没什么两样。
女学生高兴得很,尤其是在她们看来,这是院长亲手做的东西,更有着不同的意义。其他好些个学生,偶尔说起此事来,居然还有些羡慕。
这书院中,加上之前还没有走的刘先生外,一共还有三个先生。
原本是两个的,但近些时候,又多了一个。
“当当当——”
这是下课的动静。
门房老海提着锣,走了一圈,这动静便意味着下课休息。
哗啦啦,两三个班的房门都被打开,为首先出的,都是先生。
这尊师重道,可是被这些学生刻入骨髓。
可除了两个男先生外,最北面的那间屋子,出来的,却是一个穿着衣裙的女子。她相貌秀丽漂亮,气质高雅,只除了略显倨傲的神情外,却仍旧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她出来时,身后还跟着两个学生,手中持着书卷,像是在请教问题。
陈文秀头痛地站在通道尽头。
没错,这郑云秀,就是新加进来的先生。
当日,郑云秀跪求到陈文秀面前,便是为了一线生机,据她所说,她的父亲决意要将她送到家庙里去,此生不得外出。这样一来,她怕是要在家庙中备受蹂躏蹉跎,比死还难受。
柳红知道陈文秀对这些很是不懂,便在身后低低与她说道,“权贵世家在处置做了错事,违背家规的女子时,不会如民间浸猪笼那等粗暴绝情,但也多数有着自己的家庙,犯事的女子多是直接送到家庙里去,庙中僧尼严苛,往往活不过半年。”
柳红并并没有为这冰冷的描述而增添别的形容,可光是这里面的内容,就足够陈文秀紧蹙眉头,看向郑云秀,“你究竟是犯了什么错,才会惹来这样的麻烦?”她知道郑云秀在家中很是受宠,而且从她的穿衣打扮,也不逊色别个世家女,据柳叶所说,从前在宫宴上,她们理应还碰面过,这样出身富贵的女郎,又是这般出彩,合该是待价而沽的宝物,再过一二年,便能为郑家带来一桩好亲事,也能笼络一个好亲家。
郑云秀苍白着脸色,清泪不住落下,“我曾与曹刘交往甚密,曾往府外,与他,与好友康雨佳祭拜,却不料被家中得知,觉得我玷污了郑家的声名。”
这些人说话总是暧昧不明,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说辞也是习惯了那种暗示的意味,故而陈文秀还是在柳叶的提示下,方才明白那个所谓的“交往甚密”,该是什么意思。
尽管朝廷对待男女婚嫁的事情,并没有太多约束,也并不介意寡妇改嫁。
可是男女大防上,还是多有注意。
如这等婚前的交往,若是往后结亲,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可若是遇到了曹刘这样的……那女方的声名,就未必好得起来。
陈文秀蹙眉,“可这事,只有你和你家中知道,只消不外传,应该是不会……”
郑云秀苦笑着打断了陈文秀的话,“曹刘多情,他看似与我交好,实际上,他私下,还有焦明香,康雨佳她们几个……如今他们已死,别的话,我再说也不合适。但是我父亲以为,可以借着我钓出些什么来,而且,在他看来,有过这样的交往,便已经是残花败柳……”
“等等,”陈文秀摆了摆手,脸色严肃起来,“你们不是没有……怎说这样的话?”
郑云秀没想到陈文秀在乎的点是这个,登时脸色胀红,结巴地说道“那,那的确,可是这规矩……”
陈文秀最是不喜这个,且她在郑云秀开口前,就已经有些后悔。她知道自己的麻烦事,有时候就是容易心软,还是在一些世人觉得平常,她自己却看不过眼的地方心软。正如她清楚郑云秀的身份,再加上曹刘和焦明香被点出来后,照理说,陈文秀应该清楚这得是多大的麻烦,可是她犹豫了许久,还是没有将郑云秀赶出去。
“完了。”
她飘魂似的从厅中走了出来,往前院飘了过去,“你们两个,怎么不阻止我呀?”她呜呜地说道,有些绝望。
柳红淡定地说道“您才是主子。”
柳叶则是说道“她有所隐瞒,但是刚才说的话,应该是真的。”
陈文秀也清楚。
正是因为她清楚这是真的,所以她才没办法就这么将人推出去,如果明天这人就真的死了,那陈文秀肯定会觉得是被自己害死的。
“啊啊,你怎么这么圣母?”
陈文秀一巴掌将自己拍醒,自言自语地说道。
“罢了罢了,就当学习莫尚书。”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柳红柳叶早就习惯了。
陈文秀的思绪一贯跳脱,有时候能从天南说到地北,而且这些崭新的词汇,对她们来说,也是值得记录的事情。
柳叶笑着说道“您怎么突然想起莫尚书?”
陈文秀倦倦地说道“当初如果不是莫尚书在的话,按着陛下的想法,怕是要直接咔嚓了我,哪会手下留情?等下,郑云秀此事和曹刘有关,又事关郑家,那不如……”她忽而精神过来,想来一招祸水东引……呸,不是,借花献佛……等下,好像不是这么用的,不管了,她蹙眉思索起来,如何和莫尚书搭上线,又不会惹来陛下那醋坛子的注意呢?
今日墨痕的前来,就让陈文秀很满意。
这可刚刚好,又不会挑动正始帝敏感的神经。
她可算是怕极了这个乱吃飞醋的狗皇帝。
得亏这个狗皇帝再怎么狗,他还是能听得进去莫惊春的人话,不然,哪怕是危在旦夕,陈文秀都要冲着莫惊春大喊两个字,“快逃——”
等墨痕了解完事情离开后,陈文秀哼着无名的歌曲往后走,她在穿过后院的时候,遇到了无所事事的郑云秀。
她驻足站在那里,像是在看着后院的假山,又像是在等着陈文秀。
陈文秀扬眉,主动走了过来,“你找我?”
郑云秀看向她,露出个浅浅的微笑,“您没有告诉我,郑家过来的消息。”她看起来比前些时日的状态好了些,但态度也更谦卑。
她和这书院里的其他夫子合不来,先是他们的性别各有不同,再一个,是他们觉察出郑云秀身份的不同。即便他们不知道这柔美倨傲的女子究竟是谁,但也会下意识远离。但奇怪的是,那些女学生,却是和郑云秀相处得不错,不然,陈文秀是不会让她继续教习下去的。
郑云秀能传授给这些女学生的,不同于那些先生,更是身为女子为人处世上的事情。即便这和女子书院的开端有些不同,但陈文秀并不觉得这不合适。
这本就是她们需要面对的艰难,有人提早为她们点出来,再加以克化,提出解决的办法,这难道不是好事吗?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不是谁都能被手把手教着为人处世的道理。而郑云秀在读书一事上,也有着自己的见解和造诣,偶尔还能指点那些学生。
陈文秀笑嘻嘻地说道“他们来找的,是郑家的郑云秀,可我们书院,只得一个叫郑先生的夫子,却是没有什么郑云秀的。”
郑云秀微怔,福身行了一礼,略带哽咽地说道“多谢院长。”
…
“荒谬!”
郑天河将手边的棋盘掀开,不怒自威的脸上,也流露出暴怒的神色。他恶狠狠地盯着跪在底下的奴仆,“偌大个郑家,都看不好一个女子,尔等怎有脸面,还来同我说什么,不在?她若是不在女子书院,那她那几日,见天往那里跑,是在作甚!”
那跪着的人哆嗦了起来,嗫嚅地说道“院长,那女院长,说院中没有这样的人。主子之前提过,那地头不可胡来,所以我等不敢强行进去搜。”
毕竟那可是孟怀王妃离开前留下来的东西,而且后来,又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和焦氏搭上了线,自然不能肆意胡来。
郑天河铁青着脸,说道“她必定是在女子书院,那区区院长,居然会包庇她?”他如鹰般的眼神露出凶戾的神情,“看来,我的好女儿,怕是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合盘说了出去。”
郑家发现郑云秀失踪,也没两天的事情。
她的贴身侍女,是到了晚上,才发觉那所谓在屋内休息,其实只是打了个幌子,屋内压根就没有人。郑云秀除了带走几根朱钗首饰外,什么都没有带,就悄无声息地从郑家消失了。
郑天河当即就派人往四处去,而后又在第二日想起了女子书院,着人去调查。
女子书院……
郑天河的脸皮抽搐了一下,冷硬着脸说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若是孟怀王妃在,也便罢了,如今人不在京城,这底下的阿猫阿狗,也敢跳到郑家面前造次,是觉得我郑家落难了,就谁都可以踩一脚不成?”他低头看着那人,阴冷的声音让人忍不住发颤。
“去,院长不愿意说,那底下的人,总该需要外出采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