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没有。
莫惊春在心里想,然后又咬了正始帝一口。
倒也无碍。
他们都不会嫌弃彼此。
莫惊春松开了陛下,动着嫣红的唇色,平静淡定地说道:“因为给了它足够的爱意,所以它消失了。”
“爱意?”
正始帝垂落下来的手指,正下意识扣住了莫惊春的手腕。
陛下的身体,总是要比莫惊春要来得冰凉。
莫惊春不喜,微蹙眉头,反过去紧扣住陛下的手指,“您该去多穿一件。”而这取来的薄披风,已经盖在了他的肩头。
正始帝淡笑着说道:“不冷。”
他似乎很满意刚才莫惊春的回答,即便陛下对小人偶的失踪,仍然有些下意识的惦记。
莫惊春看向陛下,意有所指地说道:“陛下不是说,假的东西,终究还是假的吗?”
正始帝本是要说话,不知为何突然住了口,然后意味深远地看着莫惊春,颇有种高深莫测之感。
“难道,夫子吃醋了?”
陛下说这话的语气,就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还执意要对上莫惊春的眼,弄得他非常不自在地别开头,看着窗外如此明朗的天色,喃喃说道,“该是迟了些。”
正始帝看着莫惊春不自然地转移话题,眼底不由得流露出深沉的笑意,他半心半意地打量着莫惊春,“刘昊已经找了适当的理由,夫子难得一次疏懒,可莫要急匆匆再去。”
莫惊春没好气地看了眼正始帝,“陛下,当然是要去得。”
他半夜入宫的事情已是有些麻烦,若是清晨再不去,那事情都不知道乱成怎样一团糟。最近京城中的热闹就够多了,莫惊春并没有打算让自己再增添一筹。
莫惊春的态度是坚决的,他半点都没有因为昨夜发生的事情而稍有退却,反倒是正始帝拗不过莫惊春,只得将人放了去。
莫惊春骑着好姑娘离开,身上却已是穿着自己的朝服。
待到吏部时,左右侍郎刚好寻他有事,更是来不及思忖那么多,便已经开始忙碌起来。等到中午歇息时,莫惊春才打起精神,想起昨夜在某个时刻,精怪似乎还发出了别的动静。
莫惊春揉着太阳穴,在心里自言自语,“昨夜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他今晨急匆匆从皇宫赶出来,除了不想让流言更加喧嚣至上外,也是因为昨夜的事情,在他再看到陛下的时候,总会不期然地回想起来,莫惊春觉得总该给点自己冷静的空间,这才忙不迭地从皇宫离开。
【您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莫惊春挑眉,手指按在桌面上,好奇地说道:“愿闻其详。”
【公冶启的疯疾无法治疗,无法痊愈,此乃宿疾。而系统的介入插手,确实让历史发生了一定的改变,但与此同时,也让陛下深受影响,更加严重】
莫惊春从其中品尝到些许苦涩的味道,“什么影响?你说的历史?”
【历史的发展有其既定的过程,对其做出的修补和影响,未必能够成功地抵达终点,就会被相同的力量干扰,试图让道路重回既定之路】
精怪说了一堆非常之复杂,对莫惊春来说都近乎是天方夜谭的东西,但他并非不能理解精怪话语中的沉重。
“你的意思是,即便我已经做了这么多的事情,陛下还是有可能会重新走回那条老路?”莫惊春紧蹙着眉头,“你是早就知道了此事,为何不说?而你说的影响,又是什么?”
【公冶启在做梦。他一直持续不断在做梦,他会不断、频繁地梦到曾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亲眼看着自己一次次屠戮皇族,造就无数杀孽,即便他在醒来后,不会记得梦中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可是那种残暴的影响,会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
精怪的话,让莫惊春蓦然想起了刘昊曾经说过的话。
他说,陛下喜静。
已经到某种偏执疯狂的地步。
宫中不能留着外人,因为宫人行走的声音就算再是轻微,都可能惊动了陛下,而招致杀身之祸。正始帝虽然残暴,却也不是随便就喜欢滥杀的人,但疯疾如此,要指责陛下无法控制,却也是无法。长乐宫有很长一段时间,除了刘昊外,甚至连德百也只能在宫外伺候,只得了刘昊和暗卫在宫内行走。
其他的宫人都被赶到了永寿宫去。
那些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莫惊春微蹙眉头,忽而意识到,那些人,是在正始帝险些出事的时候,才从永寿宫回来。而后至今,就再也没有看到他们离开的踪影。
而这些时日,除开莫惊春和陛下冷战的那些天,他每次入宫的时候,陛下待那些宫人的态度,却也是正常,没有从前的冷漠疯狂。
这又是什么导致的?
总不能说,陛下濒死了一回,就突然不再做梦了?
精怪似乎意识到了莫惊春的困惑,叮咚叮咚的声音在不断响起。
【疯狂乃是公冶启的本性,他的骨子里便是这样漠然冷酷,历史中乃是先帝对公冶启的期许,与您拼死一搏,这才勉强挽回了公冶启的神智。可已然踏上此道,再不能回头。而在今日,今时中,您还活着,陛下也一直被您拉扯着,从未真正走上疯狂的不归路】
莫惊春在心里苦笑,如果正始帝从前的所作所为,都算不得疯狂残暴的话,那如精怪所说的那片历史中,那位帝王又是怎样的人物?
精怪的话,让莫惊春的情绪有些压抑,讶然之外,还有一种无力回天的疲乏,“所以,昨夜你要与我说的是,让我莫要喜上眉梢,其实前头还有大把艰辛之道在等着我?”
【并非如此】
精怪似乎真的学会了人类的那么一套,它甚至语气都有些温和,【您选择了公冶启,您最终选择包容了公冶启,在昨夜的时候,在你们开始情动之时,经过系统的检测,那些历史渗透的影响,已经在逐渐削弱】
更准确的说,那些无形的影响,在正始帝濒死过一回后,就已经一扫而空。
死亡会带走一切的影响,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影响”的积累,需要一定的时间。
即便有着历史的无形推动,它也做不到一蹴而就。
莫惊春明了精怪的话,半是怀疑,半是好笑地摇着头,他捂着眼,好半晌说道,“这话便是荒谬,按着你的意思,如果我不选择如此,而是选择了另外的道路,又或者,还是保持着从前和陛下的关系,就会,让陛下一直备受影响?”
这话说得,就好像两个大男人的情爱能拯救一切般可笑而荒谬。
莫惊春这一生所教育的所有,都在抵御着这个结论。
因它可笑,又诡奇。
精怪平静地说道。
【系统不通情感,系统目前所模拟出来的所有情绪,都是取决于您和公冶启。系统刚才所说,只是基于您的选择,公冶启的病情,让他需要一根可以支撑的支柱。永宁帝,太后,是他所选择之二,但在永宁帝故去后,太后的性格无法撑起,终会坍塌。而您是在过去那段历史中,曾经真正触动过公冶启的人,所以除了您,不会再有其他人,有可能,或者是有办法,阻止公冶启】
莫惊春微怔,他撒开手,有些出神地看着窗边的碎光。
昨夜狂暴的雨声,阻止不了今日的天光破晓,那赤裸鲜艳的日头悬挂,恣意从容地洒落着所有的光辉,那些清淡的日头和空气中的飞絮混在一处,仿佛人的视线,当真可以穿透那么多细小而微妙的物什。
以至于,仿若也能看到长河漫漫,历史万千。
【您一直认为,系统所讲述的那段历史,是还未发生?但您错了,那些是曾经发生过的,曾经必定会发生的真实历史。不然,这段历史长河,不会有这样强烈的推动力,在不断试图将历史推回去。而在昨夜,系统已经确认,过去的历史幻影,已经消失了】
“曾经发生过的?”
莫惊春默默重复了一遍,像是有点冷。
好姑娘的身上,还趴着一个包裹,那包裹里面,是正始帝的披风。他分明有那么多件衣裳,但是此时此刻,他异常想要将那件披风披在身上。
【正是如此,恭喜您,您真正改变了历史】
莫惊春一时间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情绪,或是想笑,或是想哭,他重复着低头,又抬头的动作,好半晌,他才哑声说道,“所以呢,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还没有】
精怪异常老实地说道,【根据程序,您的任务还未全部完成,或者是失败。而天下还未平定,还未达成您辅助的目的】
莫惊春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松了口气,还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
袁鹤鸣是暗线。
就是说,如非必要,他是不需要去做那些脏活。
他只需要接手情报,分析,然后对症下药。
谁也不会期待一个并非武将出身的人去杀人,也不可能期待那些武人服气他的领导。
毕竟这是分属两边的人。
当时今夜,袁鹤鸣守在外面的时候,他看了眼跟他一起行动的人。
柳存剑就杵在这里,一句话也不说,就好像此事跟他什么关系也没有,他就只需要抱剑站着就行了。但袁鹤鸣可不行,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不然他也不会以着这个出身,然后去结交一堆三教九流的人。
他站在那里,然后莫名其妙地捅了捅柳存剑。
柳存剑没什么动静,但还是下意识看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袁鹤鸣没什么问题,他只是憨憨地说了一句,“今天抓了几个人?”
柳存剑没露出那张废话脸,多少是对得住袁鹤鸣了,“二十九个。”
袁鹤鸣点了点头,又不说话了。
但袁鹤鸣不说话,柳存剑就有点好奇,他用剑柄捅了捅袁鹤鸣,看起来是对刚才他的动作的回报,“你想说什么?”
他是知道袁鹤鸣有时候看着很胡来,可实际上他的脑子转得非常灵活。
只是袁鹤鸣这个人是真的很疲懒,凡事除非是正始帝安排,不然他压根不会主动往上凑,这种陛下还没有来,他却主动开口说话的感觉,多少是有点二愣子。
除非是有什么不得不的行为。
而这,往往是为了莫惊春。
为了这个朋友,袁鹤鸣经常做出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行为。
而任何和莫惊春有关的事情,都值得关注。
“陛下的动作,莫惊春不一定知道。”
袁鹤鸣在柳存剑的面前用词精准,莫要暴露出他太多的关心,虽然他会问出这句话,就已经暴露了袁鹤鸣的种种想法,“这样瞒着他,若是以后莫惊春知道此事,那该如何?”
柳存剑笃定地说道:“他不会知道。”
他们两人显然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袁鹤鸣更是清楚,他分明是个孱弱的后勤人员,却还是被正始帝提溜过来的缘由。
陛下是在警告他。
袁鹤鸣幽幽地想到,就算如此,那又能怎么办呢?
谁让最开始,他在入了翰林院的时候,交上了莫惊春这个倒霉朋友?
袁鹤鸣坚持地说道:“那他要是一个不小心,就真的知道了呢?”
柳存剑的眼神可疑地落在袁鹤鸣的身上,沉默了半晌,他像是想起了一些过往的事情,眉头紧蹙在一起。实际上,柳存剑想起的是康王……最开始,正始帝杀了康王的时候,莫惊春是不知道的。
但那一夜,他站在东府之上等候着正始帝回去。
所以,他自然也看到了浑身血淋淋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