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惊春:“他怕是累坏了。”
谁说那些在外奔波打仗的将士不会累呢?
刚回到最是熟悉,也最是安全的地方,这紧绷的情绪一下子松懈下来,强行压下的疲倦如同排山倒海地涌上来,很快就会将人吞没。
徐素梅也是清楚,心里很是怜惜。
这一夜过去,莫广生狠狠地睡上十六个时辰,等起来的时候,肚中都在打鼓。
他半睡半醒间,感觉他的手边有人,警惕心让他下意识就要抬起手来,还没打上去,手指就碰到了软乎乎的东西,吓得他猛地睁开眼。
一瞧,躺在他胳膊边的,是胖乎乎的安娘。
她正睡得四仰八叉,小手就压在他的胳膊上。
软乎乎,胖嘟嘟的小人,睡得小肚子一下一下,让莫广生什么情绪都飞走了,痴痴地看着她好久,等到徐素梅进来的时候,才笑着说道:“我觉得将来,安娘要嫁出去的时候,他的丈夫要是在我手底下走不过百招,就别想娶她。”
徐素梅:“……安娘还不到三岁,你在乱想些什么?”
莫广生振振有词,“当然要在一切都还没开始的时候,就将事情都想得妥当周全,不然谁能保证将来不出乱子?”
徐素梅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不要在她睡觉的时候说话,跟我出去。”
莫广生讪讪地收拾了自己,跟着徐素梅出去了。
睡得这么久,他早就腹中打鼓,徐素梅吩咐人去厨房将早就备好的膳食取来,然后看了眼莫广生,“先吃点糕点垫垫肚子吧。”
莫广生一口一个,吃了三个后有吃了半壶茶。
“子卿还没有回来?”
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
徐素梅:“还没有,他最近有些忙碌。你提起子卿,是有事要说?”
莫广生笑了,“你不要这么敏锐,可好?”
徐素梅幽幽地说道:“不敏锐可不行,你可别做出什么,去袭击陛下的蠢事,那样的话,你有再大的功劳,都是兜不住你的。”
莫广生摊手,“我在你的心中,便是这样倒霉的傻蛋?”
徐素梅意有所指地说道:“傻蛋与不傻蛋倒是不晓得,冲动倒是实在的。你今天睡了一天,官府来人了,说是你昨日闯出来的事情,那家人不想惹上麻烦,说是私了。”
莫广生一僵,这才想起来,原来还有这个事。
他睡得有些糊涂了,差点没反应过来。
莫广生挠着头说道:“当初你写信给我的时候,都多少是有点猜想,但也没想到,居然会有人敢于这么放肆。”
徐素梅笑了笑,“这是看准了子卿的心软。若是得罪了陛下,那就是直接送命。但如果是因着子卿的事情……除非是大事,不然,陛下多少还是能听听子卿的看法。”这里说的大事,当然是伤及莫惊春性命的事情。
那些事情,可就不容得任何人放肆。
就连莫惊春自己也不晓得,正始帝究竟在私下做了多少事情。
有些事情他知道,有些他不知道。
虽然莫惊春只要问,陛下自然无所不言。可前提是,莫惊春得知道……才能问呀。
徐素梅叹了口气,淡淡地说道:“虽看不出来,但子卿多少是介意此事,生怕辱没了莫家的门楣。桃娘那边,我也与她聊过,说是……陛下曾与她谈过。虽只是小事,但陛下连这样的事情都会注意到,那多少说明,他当是真心的。”
莫广生笑着摇头,“就连恩客去平康坊,他说的每一句话,多少也是真心的。可是真心的,便是好的?人心易变,陛下和子卿要是能长长久久,当然是好事。若是真出事,那就是子卿万劫不复。但……我相信这些大道理,子卿已经听过不少人在说。他如今沉默,怕是已经默许了陛下的疯狂。”
徐素梅叹息着说道:“陛下那样的脾性,纵然是子卿,也未必压得住。”
莫广生沉吟,忽而慢慢摇头,“也说不准,如果是子卿的话……我觉得,若他当真不愿,定然是有法子摆脱这个局面。”
徐素梅:“你对子卿,倒是信任得很。”
莫广生咧开嘴,“那可是,他可比我能耐多了。我就是一介武夫,他从前要周旋的事情,可比我多多了。说起来,元和那臭小子如何了?”
五月中,水师就已经开拔前往成河。
京城消息灵通,但在外打仗的莫广生,可就未必能够及时收到消息。
徐素梅笑着,“之前送回来的消息,说是已经升职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说法。但这一回派去成河的,就有他。”
这只是一次小小的尝试,消耗的兵力粮草并不多。
同时,也是检阅长平能力的一次试验,若得不出个好结果,水师就未必还能得到朝廷的支持。
毕竟朝中还是不希望接连作战,在经过了清河王和明春王叛乱的平定后,大部分朝臣还是希望能给百姓修生养息的时间,充盈国库。这些都是需要时间来恢复,不可一蹴而就。
莫广生闻言,笑着说道:“这几年内,肯定是打不起来的。除非陛下想要打出去,不然,眼下还不够成气候。我想长平老将军也是知道此事,所以这一回,朝中倒是有些杞人忧天了。”
就在夫妻俩说话时,屋中突然传来动静,像是沉闷的一声响。
两人对视了一眼,大吃了一惊,连忙入了屋中,却发现,是安娘在睡觉的时候,不小心将枕头给推了下去。
这沉重的一声响,却将她自己给吓坏了,正趴着啜泣。
莫广生的脚步更快,几步走到床边,将瓷实娃娃给抄了起来,抱在怀中左右摇,还低声哄着,那似模似样的动作,多少是现学现卖,将昨日莫惊春的动作给抄了过来。但很好用,安娘蜷缩着小拳头,靠在莫广生的怀里哼哼唧唧,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抱着她的那个人是陌生人。
小安娘愣住,握着小拳头,呆呆地看着莫广生,那犹豫着,瘪着小嘴巴的模样,也不知道下一刻是不是要哇哇哭出来,看得莫广生那叫一个胆颤心惊。
好半天,安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似乎决定了不闹腾。
那小脑袋又慢慢低了下去。
她靠着莫广生睡着了。
…
莫惊春回来的时候,披星戴月,正是华灯初上,沿街的道上,都挂着灯笼。
夏末再是燥热,可到了晚上,还是有席席凉意。
不多时,就要入秋了。
莫惊春的心情还算是不错。
毕竟莫广生回来了,边关的战事也暂时无碍,这对莫惊春而言,便是两位亲人都是平安,这如何能不高兴呢?
卫壹驾着马车,捏着鞭子,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也是在观察着两边。
眼下,已经没有人敢不长眼来冒犯莫惊春了,如果不能保证将陛下也一起给杀了,即将面临的更是狂风暴雨。可是对比起袭击莫惊春所得到的利益,却是微乎其微。毕竟不是谁都想着要谋反,趁着在起事前,要将安定陛下情绪的莫惊春给杀了……而对于朝中的政敌,还有文人骚客,他们看不惯莫惊春归看不惯,可笔墨纸砚才是他们的武器,可不是来真刀实槍。
流言蜚语,莫惊春是不再怕的。
莫惊春坐在马车内,有点迷瞪。
他有些累。
靠在车壁上,他差点就睡了过去。
如果不是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或许莫惊春当真就沉在梦想。他睁开眼,抬手抹了抹脸,淡淡地说道:“卫壹?”
卫壹苦笑着说道:“前头有马车出了事,看着像是马匹失控,撞上了墙壁,眼下正将路拦住了。”
莫惊春撩开车帘看了一会,也听到了些许声音。
待确认过前头的人可以应付后,莫惊春也没插手,而是打了个哈欠,对卫壹说道:“绕路吧,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若是回去晚了,家里也是要担心的。”
卫壹颔首,甩着缰绳。
既然已经清醒过来,莫惊春可不想睡去。
那迷瞪的状态,等再醒来,可是要容易头疼。他靠在车门口,懒散地说道:“你这几日一直往外跑,墨痕都与我说,你再是这样下去,他可要跟踪你出门,看你在做什么了。”
卫壹好笑地说道:“郎君,要是我不知道您的脾气,肯定因为您是在故意套小的的话。”毕竟莫惊春刚才这句话,听起来就特别像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莫惊春笑了,“你可不会那么傻。”
他看不出卫壹背叛自己,能有什么好处。
卫壹说道:“您还记得,几个月前,暗十一曾经去查过京城的流言蜚语吗?”
莫惊春颔首,他记得此事。
只是当时,莫惊春察觉到其中有陛下的推手,尤其是京城中其他更为离谱的传闻,更是如此……也不知道经过陛下的摧残,有哪几个大臣的后院又失火了。尽管莫惊春从未去关注,却也听了好几场八卦。
卫壹:“其实……后来,暗十一和我又陆续查过几次。坊间的传闻,早就没有之前那样严苛过分。但是……除了陛下关于那些奇怪传闻的干涉外,暗十一查出来……早在歌谣事情发生前,坊间那些似是而非,捕风捉影的说法,有好些,应当和陛下有关。”
莫惊春闭着眼笑了笑,“你是想说,陛下贼喊捉贼吗?”
卫壹连声说道:“小的不敢。”
莫惊春叹了口气,“此事,我倒是不知道。可如果陛下在这其中插手……倒也不觉得奇怪。”
正始帝从一开始就在铺路。
他不想要暧昧的关系,却不可能在莫惊春还不能接受的时候,就捅破此事。但前期的准备,谁又能说得出来……陛下究竟做了多少呢?
正始帝当然不能容忍旁人对莫惊春的污蔑和攻击,可如果是放些捕风捉影的暧昧字句,也不过是在潜移默化地加深这个印象罢了。最开始的时候,谁不将此事当做个笑话,当做个乐子?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正始帝居然会冒天下之大不讳,堂而皇之地在朝堂上说出此事?
私下腹诽陛下的,肯定是不少。
莫惊春:“我知你们担心,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此事不要再查了,陛下肯定是知道你们的动静,而你们查了三个月,能查到的东西只有这么多的话,便也说明,他所允许你们知道的,也就这些了。”他懒懒地说道。
卫壹沉默了会,“陛下既知道,那为何要让我等知道呢?”
将其瞒得更深,岂不是更好?
暗十一和卫壹等人知道了,岂非是变相地等同于莫惊春也终究会知道?
莫惊春笑了。
他半心半意地把玩着手指,看着淡白纤长的根骨按住手腕的血脉,淡笑着说道:“说不准,他本就希望我知道呢?”
卫壹不懂。
哪有人将自己悄悄做的恶行……咳,不是,就是偷摸做的坏事,也要端到旁人面前来,特特让莫惊春知道的道理?
莫惊春也想说,何必呢?
陛下偶尔是不疯一把,不试探一把,就不舒服吗?
不过,这也已经成为了两人的默契。
那逐一献上来的,又岂不是正始帝的把柄?
又是一颗颗毫不顾忌,剖开来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