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景闲例行公事地谢完恩,接过旨意,小公公笑道:“薛公子当真武艺高强、年少有为,先有高官厚禄,马上又要有娇妻在怀,当真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薛景闲心说你也真夸的出来,佯诚惶诚恐道:“逸安只会些拳脚功夫,又无功名在身,如何能担得起……这怕是会让王爷蒙羞。”
小公公摇头,不以为意笑道:“当官要什么真本事啊,眼下有几位是有真本事的呀?这嘴、这脑子灵光就行。”
薛景闲佯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小公公睨了他一眼:“王爷宽厚,你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好好守着这福分吧,抱紧王爷大腿,以后有你好日子。”
他这话便是说他是萧承尧的人了,薛景闲连连点头,含笑送人出去了。
他走了,背后的薛景闲脸上的笑才瞬间消失,他静静收回视线,拉开手中卷轴扫了一眼,眉头却陡然一皱。
陶宪道:“怎么了?”
薛景闲看着卷轴上的内容,萧承尧没看过他身手,旨意夸他武艺过人也就算了,他胸无点墨,旨意夸他文采斐然就算了,薛景闲看着那个官职。
陶宪看到也愣了下:“怎么会给这么大的官?”
正六品昭武校尉。
大殷慕虚名成风,从五品起就开始称将军了,宁远将军、定远将军、明威将军……一级一级往上。
是以正六从六是个很敏感的地方,一般来说,只有武举里表现过人,才可能上六品,因为六品离所谓的“将军”只有一步之遥了。
而历来都是武状元才有可能正六或者从五,从六,几乎是他这种“一无是处”的人,入朝能捞到的最高官职,这还得默认他是侯府二少爷,不是岷州野种。
定南侯二品侯位,薛大公子薛静远有功名在身,当初入朝,也只不过捞了个从五文官,熬了两年才熬到现如今的从四。
陶宪道:“三皇子竟如此抬举少爷。”
薛景闲摇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陶宪愣道:“少爷前番如此帮他,他竟没安好心?”
“谁告诉你施恩一定会有报的?”薛景闲淡淡道,“他就是不是奸盗,也是等着我出丑呢,常言道,德不配位,必有殃灾,一个一无是处的野种,忽然越过人家,光同僚排挤,就够我吃一壶的了,更何况还得管一大窝兵油子。”
陶宪一愣,过后神色微微古怪地看向自家少爷。
……这主子不是欺负的玩儿么?
薛景闲倚在一边,低头一嘲:“我可不能辜负了三皇子一番美意啊,走,跟我去三皇子府上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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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府上,身姿曼妙的侍女端着一个个果盘往花园湖上的亭子走去。
亭子里,三皇子坐在上首,一边美妾正弹着琴,萧承尧道:“云忱这一招,当真是妙。”
赵云忱朝他敬酒,淡笑道:“非也,王爷向来宽厚,怎可取而不予?总是要弥补他的。”
萧承尧听到那个“取而不予”,手顿了下,大笑出声,指着他:“你啊!”
赵云忱一笑:“窈窕佳人,君子好逑,属下什么也不知道。”
萧承尧狭长的凤眸里落满笑意,喝了口酒,耐人寻味道:“不过他对我如此忠心,这倒是有些对不住他了。”
赵云忱不以为然道:“美人配英雄,王爷乃盖世英雄,他算什么,他自己也有自知之明,卖妻求荣。”
萧承尧指着他直笑:“那你又为何做这一出?”
赵云忱道:“小人是用着顺手,可他既然能卖妻求荣,自然也能卖王爷求荣,眼下虽是忠心,难保不会因此心怀怨恨,赏该赏,收拢人心,也能用,总也不能叫他日子太好过,如今给这官,叫他处处受制于人,为人白眼使绊子,万事都要求着王爷,才能踏踏实实为王爷办事。”
“本王有你,倒是无后顾之忧了。”萧承尧大笑,竟是端起酒樽朝他敬酒。
赵云忱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礼谢恩,等萧承尧饮下,自己才拘谨坐下抿了口。
外头有人来通报薛景闲来谢恩,赵云忱起身道:“那云忱先告退了。”
没人知晓侯府庶出赵云忱和三皇子萧承尧有往来,萧承尧摆摆手,赵云忱下去了。
晚间,江熙沉从铺子上回来,进了府门刚擦了把手,管家就小跑过来,无声中将一封信塞到了江熙沉手心里。
江熙沉会意地扫了他一眼,往空无一人的长廊上走,抽出信笺打开看了眼,眸光一凝。
——“左右逢源,火上浇油,与你无尤,也插翅难飞,非此即彼,不如择其善者,若晚了,便是善者择你。”
江熙沉面沉如水,将信笺翻过来正反都看了看,只有这么一句话,字迹是陌生的。
“谁送来的?”江熙沉沉声问。
管家道:“不知道,一个脏兮兮的乞丐塞给门房就走了。”
江熙沉道:“我知道了。”
他拿着信进了屋。
这人托乞丐送信,是不想暴露身份,那他也没必要去查,毕竟是好意。
他当然知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在说二皇子和三皇子罢了,可是知道又如何?不是说了插翅难飞么?他飞走了,江府上上下下呢?
他择善者和善者择他,有什么分别?结果都是一样的,何必白费心力?
江熙沉淡定地抿了口热茶。
真插翅难飞,那就等善者自己来择他吧,反正他也不亏,怎么着都是善者不是?
江熙沉忖着头,望着书房外在天空翱翔盘旋的雕,眼中不知不觉流露出一丝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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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黑透了,三皇子府上仍是一片灯火通明,萧承尧的两个贴身伺候的太监抱着一幅匾额一样的东西进了萧承尧的书房。
萧承尧正伏在案前处理公文,小太监轻声道:“王爷,都这时候了,侍妾们都等着呢。”
萧承尧撂下手中文书,两位小太监立马各自托着匾额一头竖起匾额,匾额上赫然是十几个名字,按照位份高低从左到右排列。
一个小太监躬身行到萧承尧跟前,双手奉上一直飞镖。
皇帝召人侍寝是翻牌子,萧承尧是皇子,当然不能翻牌子,有僭越之嫌,圣上又多疑,断不能为此,萧承尧武艺高强,又玩得花,不喜拘束规矩,依葫芦画瓢,就有了这么一出飞镖掷美人的把戏。
宫里是皇帝选人,他这是飞镖投到谁就去谁那里,萧承尧曾笑说,他这可比宫里有意思多了,一切交给天意,可身边侍奉的小太监都知道,说是天意,王爷武艺高强,还不是想去谁那儿就扔中谁。
王爷就是天意。
往日到了这时,王爷都兴致勃勃,今儿不知怎么的,王爷执着飞镖,却迟迟不扔,望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一脸败兴。
小太监察言观色,心惊胆战,王爷向来恣肆妄为,脾气恶劣,一有不高兴就打骂下人,他轻声道:“那可要去叫位新美人?府里还有好些位等着王爷临幸呢,都是各家孝敬王爷的。”
“美人?”萧承尧讥笑一声,“能有多美?”
小太监不明就里,只能答道:“断是美的——”
萧承尧看向他:“能有江熙沉美么?”
小太监愕然,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迟疑地不敢应声。
萧承尧把玩着手中飞镖,睨着它,仿佛手中的不是飞镖,而是一根被那人收下的黑色羽箭,他懒洋洋笑道:“本王今儿翻江熙沉的牌子。”
小太监心下一骇,转瞬就好了,见怪不怪。
往常也不是没有大臣之妻成了王爷的入幕之宾,一点风声都没透出去,只是江熙沉还未嫁人,身份模样尤其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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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驻军营回来,陶宪跟上自家一身漆黑盔甲俊美英武的少爷,低声道:“少爷,您这婚到底是退还是不退?”
薛景闲下盔的手一顿,盔上红缨甩到了自己手背上。
陶宪小声道:“江公子怎么想的?这几天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也不着急退婚了么?”
“……”
“少爷,绣娘坊那边今天来传消息,说嫁衣都按照您俩的尺寸快赶制好了!您这还不主动去退,您是准备成婚吗?”
“……”薛景闲咳嗽一声,“新官上任三把火,太忙,再过两天吧。”
“到时候真的要骑马迎亲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的,少爷您清醒点,这拖不得!什么事都没这个急,真娶回来,他父亲官职那么高,他父君那边又是满门高官,您不能把他当花瓶晾着的,真的要睡觉的!!!少爷……”
薛景闲笑了一下,冷着脸斥道:“陶宪你话太多了。”
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把他落在身后。
陶宪不可思议地追上,低声道:“少爷我是担心您,我没意见,弟兄们都没意见,都很满意这个嫂夫人,就您对他有意见,咱们可都是因为支持您,才操您的心……”
薛景闲停下脚步,挑眉道:“你们都很满意他?”
“对啊,升官发财娶媳妇儿,现在官升了,有主家财发了,您这媳妇儿还不够漂亮吗?!我今天去茶楼给您买点心,您知不知道现在是个人都羡慕您恨不得杀死您取而代之?”
薛景闲暗挑了下唇角,皱眉道:“陶宪你实在是话太多了,真得改改。”
江熙沉……不想退婚么?
他忽得想起那日江熙沉腰间看似内敛却别出心裁的同心扣坠玉、身上看似素净实际在夜间熠熠浮动的锦绣、还有腕上像满满的萤火虫塞进去的会在夜间发光指引的镯子。
长廊里太黑,陶宪瞧不见自家少爷神色,只皇帝不急太监急:“要退趁早,少爷您快去退婚啊!”
薛景闲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我用完晚膳就去。”
陶宪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听清他说了什么后,心道自己说的话还是有效果的:“那也不急这一晚,先用膳歇下,明天再去。”
脑海里忽然冒过江熙沉嘴上那句情郎,薛景闲滞了一秒,蓦地把手里的盔和剑一起揣给了陶宪:“我现在就去。”
陶宪手上突然一沉,等他勉强抱紧时,自家主子已经出了府门。
陶宪心道他这想退婚的心也真够迫切的。
第44章 他只是断了条腿
江熙沉从铺子上赶回,沐完浴,乌黑的发还滴着水就出来了,他一向知己美,不过也只是样貌当个迷惑人达成目的工具,自己并不太注意,有这细细打理的功夫,在他那儿不如多睡会儿实在。
他草草将腰带扎上,拿着外袍就往屋子里走,一路上不少做事的小厮丫鬟不自觉停下手中的动作盯着他看,慢慢红了脸。
管家一迎上来就见他这样,生怕他冻着,给他披外袍的当口,恰似不经意地道:“少爷,薛公子这几日既没有催你退婚,也没有主动上门退婚,他这……莫不是还要和你成婚不成?”
江熙沉摆成了一个十字任人摆布,闻言抿了下唇,才道:“我哪儿知道。”
管家手上动作慢了下来,轻声道:“那……那他万一不退了,咱……咱也不退了吗?”
江熙沉乌黑浓密的睫毛颤了下,第一时间没说话。
管家轻声试探道:“那……那这真嫁过去了,这是真成婚还是假成婚啊?”
“当然是假的!”江熙沉反应过来,冷下脸道,“我不会稀里糊涂地嫁过去的,我只是要点时间想想。”